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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打虎人,虎打人(二)

王婆听了,嘻嘻一笑,吐舌道︰「好個不戴頭巾的好漢,這般有膽色。」

只是說到這里,卻看見這婦人突然扶著額微微搖了搖頭,片刻後才低聲笑道︰「可也作怪,這些日子懷了這胎,總覺得心里無處安置,見著那佛爺菩薩,才覺得安妥些。也罷,我听媽媽的話,明日收拾些香燭素果,也去地藏庵燒一回香罷了。」

王婆听了,又約好幾時出門,幾時踫面,說了些閑話,方才走回她那個小茶坊里去。

等著武大郎賣了炊餅回來,又听自家老婆說起這事,武大郎听了只會說︰「這是好事,明天你和王媽媽自去。」

本來婦人見慣了自己丈夫的笨嘴拙舌,這時候,卻有些膩煩起來。

第二天吃過早飯,這婦人提了一籃香燭,還有些果子素點心之類,同著王婆一道去了地藏庵。

雖然地藏庵是個尼庵,佔地卻極大,幾進的院落,都是佛殿,進進出出的男女香客也是絡繹不絕。

王婆本來就和這地藏庵住持的薛尼姑相熟,拉著婦人的手就直接去找那薛尼姑。

到了二重殿外,卻听得那大殿里一聲磬響,就听著有個胖滾滾的半老尼姑,披著一領木蘭色的袈裟,正唱佛曲︰

「國主妙莊王,幼女妙善娘。父欲招女婿,修行不嫁郎。發去園中禁,容貌越非常。白雀寺中使,天神相助忙。遣兵去燒殿,精誠感上蒼。逍遙樓上勸,苦苦不相降。押赴法場絞,虎背密山藏。靈魂歸地府,十殿放毫光。究囚蒙解月兌,香山得返陽。九載修行滿,功成道德強。一家登佛國,快樂在西方。」

這一段佛曲唱完,就听那半老尼姑說道︰「這篇鷓鴣天,說的乃是當日觀音菩薩如何修行,才有莊嚴百化化身,有大道力。大眾若發信心,起善念,便听貧尼演說,觀音菩薩未出家時,如何托生妙莊王宮中,做了妙善公主,出家修行因緣。」

說罷,這胖尼姑又唱了一回曲,說起妙莊王如何向西岳道士求子,得西岳道士奏表五岳,得天帝差三個修行人來與他家做女兒。

王婆就立在殿門前听那胖尼姑唱佛曲,卻不料一旁婦人卻冷笑道︰「那做大王的也是個呆子,既然花了千萬的家私,一心要求個兒子,怎的神仙卻只送了個女孩兒,還一送就是三個,都是一心要出家做姑子的。若我是那大王,便知道神仙都是些雲來霧去的樣子貨,哪里還有虔心養著一班道士和尚!」

這話說出來,滿殿听佛曲的人都不由得一愣,轉頭看了過來。王婆見著這些人眼里不善,忙一拉武大媳婦,說聲︰「我們且去後面送子娘娘面前燒香。」硬是半拉半拽地把她拖走了。

轉過大殿,一路走到送子娘娘殿上,在香爐里點了線香,又把果子點心擺上,王婆不由得埋怨道︰「武大媳婦,我知道你是個有見識的女子,可這話也要看個地方,也便是薛師姑素來好性,要換了那等大師父,今日我怎好帶你囫圇身子走出去?」

婦人將籃子挎在臂彎里,不屑地道︰「我雖不是個胳膊上能跑馬的漢子,但若惹起我的性來,卻管什麼和尚?饒他是景陽岡上大蟲,老娘也要硬按著他吃我的洗腳水!」

說罷,她眉間卻是浮起一絲疑惑,不知道自己這股戾氣到底從何而來。

王婆可不管那些,只是急著要捂住她的嘴,還沒等她下手,就听得有人微笑道︰「王媽媽,今日卻與誰來小庵禮佛?」

隨著這身笑,就見那薛尼姑手里拈著一串佛珠,直走到兩人面前來,先把武大媳婦打量一下,便笑道︰「無量佛,這位娘子看著好個福相,莫不是紫石街武大郎家的媳婦?今日有緣來至小庵,實在是貧尼的緣法,還請到里面文殊閣上奉茶。」

王婆卻納悶,這薛尼姑雖然號稱是陽谷縣有名的尼姑班頭,卻只愛奉承那些官家太太、富家小姐,武大媳婦只是個賣炊餅的老婆,卻又值得她這樣逢迎起來?

薛尼姑看著王婆臉上納悶,微微一笑,卻喊了一聲︰「妙鳳、妙趣,你們王媽媽來了,還不快迎入雲堂,請王媽媽用些點心。」

就見兩個小尼姑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從前殿里轉出來,拉著王婆的手道︰「媽媽許久不來了,上回西門大官人家的大娘子賞了我們一斤好百果茶,還不曾動過,原來是為媽媽預備下的。」

這兩個小尼姑笑語吟吟,把王婆圍在中間,薛尼姑隨即朝著武大媳婦側身一讓︰「武家娘子,請。」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薛尼姑見著自己就如此熱情,武大媳婦猛地涌起一股本能般的警兆,可是月復內微微一痛,雙腿就不由自主地跟著薛尼姑走了。

繞過了送子娘娘殿,又過了幾重殿閣,直到了地藏庵後的花園中,那園中有一座小樓,門楣上安著一匾,寫著「文殊閣」三字。

也不用薛尼姑招呼,武大媳婦一步步地就朝著那佛閣走去。

小樓中,供奉著一尊菩薩金身,那尊菩薩頭戴玲瓏寶冠,身披天衣瓔珞,一雙手合掌當胸,掌心里生出一朵青蓮,蓮心中捧著經篋,上立金剛小劍,正是文殊菩薩寶相。

但在菩薩身後,又伸出一對手臂,一手握著日輪,一手握著月輪,隱隱生光,顯出一股不凡之意來。

最可怪的,就是在這尊菩薩寶相面前,也沒有香燭,也沒有供果,卻是成列著一塊塊雕鏤極細的木板,上面覆蓋一層薄土,栽種著些細細瘦瘦的各色花草,還有剛發芽的豆麥種子。

每一塊木板都放著些雕刻極為精巧的花木魚鳥之類,有些寒磣點的用的是黃蠟,貴重些的就用的是金玉之類。每塊木板上還都放了一個身穿蓮衣、手拿蓮花蓮蓬的俊俏小童,也有泥捏的,也有金銀、玉石、香木雕琢的。

武大媳婦見了,不解道︰「這都是七夕時候,拿來裝點的谷板、五生園和磨合羅娃兒,小丫頭玩的物事,怎好拿來供佛?」

薛尼姑立在身後,听見她的疑問,頜首笑道︰「娘子見事畢竟淺了許多,不知我佛門奧妙。」

她走到菩薩像前,從袖中模出一個晶瑩剔透的淨瓶,用楊柳枝沾了些瓶中淨水,灑在那些袖珍花園上面,一面灑,一面說道︰「雖說七夕乞巧,但想那牛郎織女,一年才得一會,雖然貴為星主,哪里有閑情听那些人間祝告的事體?便用竹枝子掛了許願文書,一夜供養乞巧果子,也不得青眼。倒是我僧家大慈大悲,菩薩們千手千眼,最能聆听世人悲苦。」

她一邊說,一邊灑遍了那些供桌上的袖珍花園,方才說道︰「娘子請看,這位文殊菩薩,未出家前,乃是觀世音菩薩的姐姐,上天敕封大善文殊菩薩,又賜她一頭綠鬃白獅子做腳力。這菩薩有大神通,一雙手捧著日月,能廣照世間,真是大慈大悲,善能解諸魔難,若是做公的拜她,文官便得官運亨通,武官便得戰無不勝,若是做田的拜她,五谷年年豐登,六畜歲歲興旺,漢子拜了她,便命中有嬌妻美眷,娘子拜了她,便得良人依靠終身,子孫富貴綿長,好處是一時說不盡的。」

說到這里,武大媳婦已經感覺到一絲詭異,搖頭道︰「我平素不信神佛,寒家也沒多少銀絹將出來供養菩薩,薛師姑,你慢慢在這里打理菩薩香火,我便先家去了。」

說話間,她就要朝外走,卻听那薛尼姑淡淡地說道︰「娘子是有大善根、大前程的人,何必走得這麼急呢?貧尼還有些話不曾還娘子細細說來,這話甚長,娘子且坐。」

說話間,武大媳婦整個人就跌坐在地上,正落在一個蒲團上面。

只有那薛尼姑慢聲細氣地說道︰「但文殊菩薩雖然神通廣大,畢竟還不是佛爺,身邊有個俊俏侍者,名喚磨合羅尊者,領了西天我佛如來法旨,總領世間百草、百谷、百花、百果,真乃是仙骨玉胎,風流人品,愧殺偷香的韓壽,羨殺擲果的潘安。只是這位尊者遇著魔劫,竟被一只野豬咬死了……」

武大媳婦听到這里,心中道︰「神仙還能被野豬咬死,這等無用神仙,真真罕見。」

薛尼姑又繼續說道︰「文殊菩薩听得磨合羅尊者遭劫而死,心中大慟,便發大神通,將那秋牡丹、銀蓮花等諸般靈花做了一個花園,便將磨合羅尊者的身子安置其中,大哭了一場。菩薩的眼淚豈比等閑,滴滴都化作瓊漿甘露,滋潤滿園靈草,更護得尊者身子不壞。待菩薩哭到淚盡之時,諸天震動,我佛如來在西天靈鷲峰上運慧眼觀瞧,知道是磨合羅尊者遭劫,文殊菩薩落淚,乃發下佛旨與十殿閻王,好叫磨合羅尊者還陽。只是那時東岳大帝向我佛道;‘生死原是天數,這磨合羅尊者天定該遭此劫,縱放他還陽,日後還得再回返過來,總不是個了局。倒不如從此後,磨合羅尊者每年早春間,準他在人間與文殊菩薩相會,待得夏去秋來,再重返地府,如此方成個輪回也。’」

說到這里,薛尼姑感慨道︰「于是牛郎織女二星主與文殊菩薩道︰‘我夫妻每年七夕一會,便是入秋之時,便替磨合羅尊者打個前站,也使世人曉得尊者每年告別菩薩,只身入冥之期。’因此上,世上每逢七夕之日,便要備下谷板,種起花草麥芽,供養這磨合羅兒,以慰文殊菩薩之心。而菩薩見著善男信女供養磨合羅兒,便生歡喜心,廣加慈恩,正如今日听貧尼說法的娘子。」

說到這里,薛尼姑滿心寬慰,合掌贊頌道︰「娘子種大福田,得大果報,今日入我門中來,是冥冥中我佛法旨已定。」

「有緣哉。」

一聲「有緣哉」,在文殊菩薩像前供奉的那一排磨合羅偶人,不言不動,可是那一對工匠點畫鑿刻的細小眼瞳,卻無聲地轉動,正落在了武大媳婦身上。

這些據說是代表著西方某位尊者的玩偶,不管是泥做的、金鑄的、玉雕的,都只有巴掌大,就算是修行人,也很難第一時間發覺它們眼楮的角度微微變化。

但是武大媳婦看見了,看著那些嘴角帶笑的可愛女圭女圭,露出了與他們稚女敕俊俏面容不相稱的眼神。

她忽然覺得身上很冷。

然而她的胸月復間卻是暖融融一片,似乎那個胎兒露出了極為歡悅的情緒。

薛尼姑向著武大媳婦再躬身一禮︰「老尼恭請娘子入福田。」

一聲「請」,卻絲毫不見持禮身姿之後的溫情,片刻後,文殊閣里已經悄無聲息。

……

………

但凡寺院宮觀之地,門內總少不了放生池,門外總少不了乞丐。

而放生池里的魚鱉,山門照壁下的乞丐,都是世人用來表達自己善意最好的對象。

既然有閑錢,買了成筐成簍的甲魚泥鰍,倒進放生池里,看王八們掀起一池的血腥,來表達對佛法的敬仰、個人的慈悲。

那自然也會拋下幾枚銅板,丟下幾塊饅頭,換一聲有氣無力的「佛祖保佑您老富貴長壽,百子千孫。」

只是自有寺院宮觀以來,放生池里天天翻騰著血腥的捕獵場面,但落進乞兒碗里的銅板饅頭卻總也不夠。

為人在世總是辛苦的,哪怕混丐幫也不例外。

而最近地藏庵外的丐幫兄弟們,更感到這個場子有點守不下去了,因為新來的這廝實在太狠。

曾經管著地藏庵外十幾個小乞丐的丐頭侯林兒,坐在地藏庵院牆下稍遠的地方,一邊攤開自己的破夾襖捉虱子,一邊有些畏又有些敬地看著那個盤膝坐在地藏庵山門前的白發黑漢子。

也不知道那廝是從哪里來的煞星,看著是個啞巴,腿腳似也不大好,但是那一根鐵拐卻使得好沉重,將他們這一伙乞丐統統都趕開了去,只他一人包了地藏庵的場子。

但佔了這場子,他又不好好討飯,只是打盹曬太陽。只是這廝黑雖黑了些,相貌倒好,身子更壯健,怎麼看也不像是要字門里的人物。反倒是來上香的大姑娘小媳婦,一個二個的,都被他迷得有些邪乎,出了庵,還要在旁邊茶坊里坐半晌,遠遠地偷看這廝。(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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