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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三碗酒,虎過崗(十)

東平府頭號大財主西門慶的升官酒,就這麼沒頭沒腦地被人給攪得不善。

看著幾個嘴都張不開的俊奴,西門慶更是感到心愛的玩物被人弄壞,格外地窩火。

西門慶不高興,自然就有更多的人沒法子開懷起來,除了西門家的奴僕部曲之外,就連縣衙的那些皂隸也不得安生,一個個都主動出來,要替西門慶拿住那唱道情的賊廝。

這一場亂,一直鬧到後半夜才安靜下來,人人都乏得狠了。那些與西門慶相熟的人,又向這位大財主說了不少的好話,方才一個個告辭出來。

等到這最後一班人離去,就連西門家的大宅院也漸漸變得靜悄悄一片。

獅子街頭,土地廟後那張不起眼的木版畫,卻在此刻微微一動,有人推開了畫上那兩道門,輕輕巧巧地從畫中走了出來。

先出來的是個壽眉垂肩、長須垂地的蒼老道者,頭上挽著一根鐵簪,身上披一件粗麻道衣,手里抱著一只漁鼓。這老道人身後,又是一個皮膚黝黑的白發青年,恭恭敬敬地將那老道人送出了畫來。

老道人點了點頭,擺了擺手道︰「不必送了,你自己盯緊了這西門慶與武大郎一家。若有什麼事,你也是軍人出身,知道該怎麼應付。」

听著這句話,青年握著自己那根黑色的拐杖,沉默地一點頭。

……

………

渾然不知道一牆之隔外,自家已經被龐然大物盯住,西門慶早上醒來,叫丫鬟打水為自己淨了面。梳洗一番後,也不到幾房姬妾那里去廝混肉麻,倒是打發一個下人,將他那位至交好友應伯爵請來說話。

按照西門慶的話講,如今這大小也是個官人了,說一句「過府一敘」倒也使得。

應伯爵來得也不慢,先與西門慶道了早,又老實不客氣地同西門慶一桌坐了,將西門家什麼乳餅、蒸酥、粳米棗粥之類早點吃了個肚圓。

他這里大吃大嚼,西門慶卻只吃了半塊乳餅就放下了,向著應伯爵嘆道︰「我那幾個得用孩兒,一向伶俐,如今卻遭了這個邪祟,弄得我面上也不體面起來。這件事,一想起來,便叫人心中老大不痛快。」

應伯爵滿嘴塞得滿當當地,居然還能空出地方來說話道︰「我的哥啊,你也莫焦急,你那幾個孩兒能伺候在你身邊,我便知道他們這幾個小奴才不是沒福分的。既然哥在此事上憂煩,我倒有些個小見識。」

他說著,伸出手又抓了一個玫瑰蒸卷往嘴里一送,一面嚼一面道︰「哥可知道城門外五岳觀的潘道士?他乃是在林侍宸跟前受過天心五雷法的,用得一手好符水治病,又遣得好邪,人人都喚他叫個潘捉鬼,你差人請他到府上來。若有什麼邪祟,他一來看,便都知道,等閑雜癥也都治得。」

西門慶想了一想道︰「既如此,我叫人到玉皇廟吳道官那里,一並討了符來,算個萬全。」

說罷,等應伯爵胡吃海塞夠了,西門慶便叫了個老成家人來吩咐道︰「你便與你應二爹去玉皇廟吳道官那里討一道驅邪消災的符,再到五岳觀請潘捉鬼來。」

應伯爵點了點頭,將油手在大襟上抹了兩把,匆匆地去了。

……

………

陽谷縣城不大,但廟宇也頗有幾間,道觀佛寺、神廟尼庵俱全。

五岳觀在陽谷縣城東門外,觀宇不大卻頗清幽。

此刻,觀後小園中,一盤棋正到終局,黑白棋子絞殺不停,黑棋卻漸漸有了敗象。

執黑的道人頭戴一頂香木琢成的五岳真形冠,輕撫長須,沉吟片刻,卻突然吟道︰「莫將戲事擾真情,且可隨緣道我贏——」

吟罷,對面執白的那青袍道人不待阻攔,就見對手大袖一卷,滿盤棋子如听號令,頓時紛紛倒卷跳入兩只棋盒之中,黑歸黑,白歸白,竟是絲毫不亂!

那青袍道人頭上未戴道冠,卻是綰了一對丫髻,再看那八字眉、杏子眼、絡腮胡子,卻不像是正經修道之人,反倒透出一股子江湖人的煞氣來。

見著那長須道人悔棋,青袍道人怒道︰「潘捉鬼,你這廝好沒有棋品,眼看著俺就要屠了你這條大龍,你卻亂了這盤棋!」

潘捉鬼听了,也不惱怒,撫須笑道︰「公孫一清,弈棋不過游戲之事,你心不入局,身便不入局,自有個自在逍遙。卻何必為了幾個棋子,非爭個是非黑白出來?」

公孫一清是誰?便是江湖上有名的入雲龍公孫勝,因為他道號一清先生,所以同輩道友都以公孫一清相稱呼。

只是曾經該聚義梁山的天閑星,怎麼卻到了陽谷縣五岳觀里來?

公孫勝听著潘捉鬼的話,似懂非懂,他在二仙山羅真人門下,只在那些地煞幻術上用心,卻不怎麼理會卜算之術。只是看著潘捉鬼這個樣子,卻是搖頭道︰「潘捉鬼,我知道林侍宸傳了你邵伯溫的梅花神算,又傳了你奇門三式,但是窺天機、測陰陽,便有這般好耍?就當初諸葛武侯,也落一個星隕五丈原的下場!」

听著公孫勝著惱,潘捉鬼笑著擺手道︰「公孫一清,你也莫要起個牙疼咒來念我。我潘捉鬼雖然略窺陰陽變化,卻只看人間小事,不看世上天機。今日你我一局,起于戌時,你又偏偏坐在離宮之位。戌有獄相,又逢太常、朱雀、華蓋同官爻,系有官之尊長,刑克于你。今日你必然有一樁風波,少不得還要吃些苦頭。我如是你,此刻便早息妄念,絕不強出頭……」

話沒說完,就見著觀中小道童走過來道︰「師父,應二爹來請您老去西門大官人家遣邪消災。」

听著小道童的話,潘捉鬼一轉頭,朝著公孫勝笑道︰「這風波已經到了小觀門首了。只是西門慶這等財主人家,也不可沒有鬼狐精怪、丟磚砸碗一類事,這樁買賣,我是不敢領教的。」

說罷,潘捉鬼就向小道童說道︰「你就與那應伯爵這西門慶養的花子講,為師到滄州柴大官人府上赴齋去了,半月後才回轉。玉皇廟吳道官符高妙,叫他們去找吳道官不妨。」

小道童听罷,方才應了一聲準備離開,公孫勝卻站了起來,一拂袖道︰「潘捉鬼你要渾俗和光,俺也隨你。只是俺已修煉有成,卻不信你的神算,還能算到俺的頭上來。不過就是去替那大戶捉妖拿怪,我入雲龍又怕了哪個?」

說罷,他向著那小道童道︰「你師父要當這縮頭烏龜,我這師叔卻不妨出個頭,也替你五岳觀揚個名來。過幾日,還要那西門慶敲鑼打鼓,送金匾來觀里哩!」

說罷,公孫勝邁開大步,回雲房取了隨身松文劍,出去見那應伯爵。

應伯爵本來只要替西門慶物色個懂法術的法官就好,見觀里潘捉鬼不在,卻有這位公孫道人出來招呼,又說是潘捉鬼的師弟,他也就無可無不可,將人請到了西門慶家里。

西門慶見應伯爵領了一個絡腮胡子道士回來,又見這道士身材高大,身背松文劍,威風凜凜如廟里神將下凡一般,忙叫那幾個俊奴出來,一排站好,讓道士診視。

公孫勝望了一眼那些俊奴嘴上印文,搖頭道︰「我還道是什麼新奇術法,卻原來只是咒禁小術。這等術法,俺破之不難,只是貴介多少要受一點苦惱。」

西門慶听得公孫勝說得這樣輕松,立刻吩咐家人擺起香案,又燒起一爐好香。

那些平素最得西門慶寵愛的書童,都將衣服月兌了,只穿了一條犢鼻褲,身上都用朱砂涂抹,一個個弄得倒不像是奉承家主的男寵,反倒像是火神殿里的小鬼一般,統統跪在香案下。

西門慶先上了香,公孫勝立在香案後,拔出松文劍,臨空虛虛劃出一道符篆,清喝一聲道︰「行頭及天公亦是吾師,坐頭及天公亦是吾師,眠臥及天公亦是師,卻看天師欲作禁吾解千禁萬惡,若有禁吾反自著,急急如律令!」

咒訣出口,那一道符篆清光閃動,便有隱隱咒力涌動,籠罩了那些俊奴。只見這幾人嘴上的印文,轉眼間就消退了幾分。

但印文剛剛消退些許,突然又猛然加深了幾分,鮮紅的印痕變成了紫青色,分明是咒禁反噬而回!

見著印文變色,公孫勝臉一沉,一手劍訣搭上松文劍,瞋目喝道︰「吾奉帝敕,五方使者,受吾驅遣,此地有巫鬼橫行不法,本方社令,持此法劍,誅除鬼賊,不得遷延,如律令!」

喝聲才罷,那口松文劍上符篆清光閃動,就此月兌手而出,只听得空中沉雷隱隱,劍光倏地一聲破雲而出,竟向著景陽岡方向而去!

公孫勝放出松文劍,方才對西門慶說道︰「提刑莫怕,貧道這劍乃是本師羅真人賜下的,斬邪誅怪,甚是虧它。此劍去處,便是那施法妖賊所在,稍後便有雷響、火起,叫那妖人難逃天誅。貴府只要派人尋著貧道寶劍落處,便知貧道所言不虛了。」

西門慶見著公孫勝一劍入雲,頓時對這位一清先生敬仰萬分,忙上前道︰「果然是位活神仙在此了。」一面夸嘆,一面就打發家人擺齋食招待。

公孫勝擺手道︰「貧道尚不曾降得那妖人,卻哪里要提刑賜齋?」

西門慶笑道︰「仙長遠來辛苦,想來早齋尚不曾用過,此刻既然劍出功成,先略用些,待孩兒們回稟不遲。」

正謙遜間,公孫勝卻是猛地叫了一聲,「不好!」

旁人還不知道他叫了這一嗓子是為什麼事,就見著平地里猛然刮起一陣狂風,帶起漫天塵土,竟是轉眼間就迷了旁人眼楮。

西門慶、應伯爵還有家里一伙下人,被這陣怪風刮得睜不開眼,跌跌撞撞間,連那香案都被撞翻了去。

過了好半晌,那風停了,只見庭園里樹枝折斷,花草倒伏,連房上瓦片都摔了不少。再找那公孫一清,哪里還找得出來!

……

………

公孫勝雖然也被突然而起的狂風迷了眼楮,他畢竟隨羅真人修行多年,手中忙掐了訣印,口中默誦護身驅邪之咒不止。

雙眼緊閉間,他只覺得自家飄飄蕩蕩,踩不到實處,睜眼瞧去,卻見身前有一尊頭戴嵌珠羽冠、身披道服的神將,一手握長幡,一手持鐵扇。那長幡之上,飛廉龍雀,隨雲騰躍。

見著這尊神將,通身清氣昂然,正而不邪,遠非那些尋常術士驅遣的山魈鬼魅甚至妖狐猿怪之流,公孫勝心中稍稍一定,忙拱手道︰「這位神將,貧道乃是二仙山羅真人門下弟子,絕非妖邪一流,不知神將何故擒我在此?」

那尊神將看了一眼公孫勝,也不答話,手中鐵扇猛地一扇,頓時罡風卷雲,纏住了公孫勝身軀,直朝下落去。

他人才落地,就听得那尊神將大聲道︰「稟真君,道人公孫勝帶到!」

公孫勝朝上望去,只見那座山神廟前一方青石上,正坐著個年輕道士,頭戴竹冠,身穿青錦道服,肩上背著一口被絲絹纏住的劍,手中把玩著一柄赤銅如意,正望著自己。

他運雙目望氣而去,卻見這竹冠道者通體上下都格外平常,只是道服竹冠連同手中如意,都隱隱透出一股清氣來,顯然不是凡物。

而在這竹冠道者腿上,橫著一柄松紋古劍,不正是他的師尊羅真人賜他防身煉魔的松文劍?

正狐疑間,就听得那竹冠道者漫不經心地問道︰「入雲龍公孫勝是不是?你不安心在二仙山奉養你母親,跑到陽谷縣這是非之地作甚?」

雖然明知道面前這年輕道者只怕來歷不凡,只是公孫勝也是個性傲的人,搖頭道︰「貧道的家事,卻不勞尊駕操心。」

這一句話出來,卻听得對方冷笑一聲,隨即變了臉,恨鐵不成鋼地怒罵道︰「老羅真是教了好徒弟,居然見著師叔,還如此地白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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