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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孽龍欲起鐵簡缺 (十九)

這一滴血珠,魏野自陳家洛心口上擷來,正是與乾隆血脈相連的同胞精血。當初乾隆下江南,白龍魚服之際,恰好與陳家洛邂逅時,兩人之間便覺得隱隱有親近之意。如今雖然是生死相隔,這一點血脈天性的感應卻是尚在,便是魏野鎖定乾隆方位的最好手段。

乾隆畢竟是御宇天下的人物,這點血脈牽系的感應,一瞬間就被他壓了下去,只是冷冷地對福康安道︰「放朕下來。」

福康安微微遲疑,卻還是照著辦了。

魏野的本事,他自覺是一清二楚,雖然沒有料到這人竟是個如此狂妄大膽的反賊,但是那談笑間殺人于無形的手段,硬頂是絕沒有益處的。

乾隆望著魏野,先是上下打量一番,反而笑了︰「朕看來,你不過是個凡人,便有些道行能耐,又怎麼敢公然圖謀造反?修道之人,不過為求一度世飛升的正果,莫非你竟是自覺仙道難成,便想要做皇帝麼?」

魏野望著乾隆,嘿然一笑道︰「你這是將魏某當作是那些白蓮教的江湖騙子了麼?我于漢靈帝光和六年官拜涼州刺史,與左元放平輩論交,若論仙道二字,旁人盡是扯謊,魏某卻可以論一論的。你也少拿什麼天條來嚇我,天地無言,四時交行,萬物枯榮,便是天條地律。至于朝代更替,也不過是人道變遷的慣常風景,你若覺得冤枉,秦子嬰、漢獻帝、蹈海的趙氏子孫、上吊的崇禎皇帝,誰不是屈死之鬼?」

乾隆听了,似乎曾在後漢書上恍惚見過魏野之名,雖然官拜刺史,也不過是方術列傳里的人物。何況他雖然標榜自己崇佛,號稱文殊菩薩轉世之身,實則卻偏好理學一路。對魏野的話,卻是絲毫不信。

仙術士也不理會他那眼神,只是將桃千金還了鞘,繼續說道︰「至于垂涎帝位之說,魏某倒要反問一句,在你眼里,皇位是個什麼物事?一國權柄落在你的手里,不過是能由著你可著勁地殺人、燒書、修園子、毀古董罷了。若不是你那個養父雍正打下了一份足夠厚實的家業,以你的行事,還吹什麼乾隆盛世、十全老人?一國之人力物力,浪費在你的手里,未免太過可惜,是時候換個總裁了。」

這番話說出來,乾隆也顧不得魏野揭穿他的身世之謎,只是面色漲得通紅,只是指著魏野道︰「你!你!朕之江山遠邁漢唐,千載以下,何嘗有這樣的盛世?」

魏野點頭道︰「以人口滋盛,財賦用饒而言,乾隆朝一出,漢唐宋明皆不足論,要說盛世,嘿,勉強也算得上千載以來第一了。可惜,這盛世後面,就像這造醬處,甜醬送給貴人們開起了筵席,而臭氣倒是留給全天下人消受。你燒書、殺落第秀才,不過是為了防備黃巢一流人物,養貪、聚斂,不過是國富民弱的削權故伎,若放在漢唐之世,那便是個大大的明君,只可惜……」

說到此處,魏野一揮手,一道冰寒之氣瞬間就籠罩了整個造醬處。

也將乾隆那些反駁之詞全都堵在了喉嚨里。

只有仙術士悠悠一嘆道︰「芝蘭當道,不得不除,何況你這煌煌大清連芝蘭都算不上,只是一個擋路的臭醬缸子?」

……

………

翻開西歷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的遺老遺少們編著的《嘯亭雜錄》、《燕京竹枝詞》一類筆記、詩集,有一個調子永遠不會變,便是對乾隆朝的好日子的追憶。

比如那些瓖嵌寶石的蟈蟈葫蘆、高手內畫的水晶鼻煙壺、三十六只一套的景德鎮避火圖茶盅,那些如彩霞般鋪灑在水中的金魚、哨聲如洞簫般悅耳的鴿群、王府石榴樹下搖著尾巴的肥叭兒狗。

那些宗室遺老,一面學著明末遺老張岱的口吻,自嘆著「砍頭怕疼」,一面以懷念的口吻記載著乾隆朝的一點一滴。如果可能的話,這些筆記與詩詞,會在未來的這個國家里造就一堆追捧「大清範」的清粉吧。

可惜,盡管戲子行與說書先兒里的落魄滿人一堆一堆的,京城旗人的悠閑生活更是為這些市民娛樂行當提供了數不清的段子。但是哪怕是最敢于信口開河的歷史發明家,也很難為大清的滅亡找到什麼有效的遮羞布。

因為這地實在是太不好洗了些。

剛剛過完了生日沒幾天,自稱「一代雄主」的乾隆皇帝,便被人從清宮造醬處里揪了出來,然後被裝上囚車全國巡回,沿途喝令那些拖著辮子的大清忠臣們放下武器,就地投降——這樣的十全老人,這樣的千古一帝,倒讓人怎麼個洗法?

原本在京師內城,好幾家公爵府、貝勒府、親王府,還敢于將自己的家奴組織起來,發給刀槍去抵擋金錢幫的人馬。

但是當幾輛現成的囚車出現在這些王府正門的時候,哪怕是最死硬的禮親王永恩,見著囚車上的那人,也只是慘笑著對自己的福晉說了聲︰「愛新覺羅家享受了一百多年富貴,不冤。」

隨即就抹了脖子。

魏野端坐在紫雲降真車上,看著金錢幫的人馬沖入一家家親王府、郡王府、貝勒府,控制這些前清的龍子鳳孫,控制一處處的重要衙門,只是嘀咕了一聲︰「倒是省了慕容鵝不少的麻煩。」

此刻也不過是日上三竿時候,原本熙熙攘攘的京城,卻變得空無一人,只有內城的旗人們隔著門縫,吞聲飲淚的動靜。

慕容鵡興致倒是極好,時刻有人馬將各處戰報送上來——除了那些較為重要的衙門,為防止卷宗損毀,沒有強攻之外。如九門提督署、各處宗室、大臣府邸,他處理起來簡直豪邁得不得了,只要對方不肯投降,那就是一發戰術火箭朝里面轟。

「京城的滿洲八旗、蒙古八旗、漢軍八旗,要怎麼處置?照你的路子,該不會是集中到紫禁城前那個廣場上,然後開著壓路機來回地碾吧?」

「哪能呢?除了有世爵、有差遣的這些旗人大爺留不得,尋常那些扛包趕車的旗人,搞死他們對我有什麼好處?旗人又不是甘肅回亂的那些血脖子信徒,還有一個唯一之主和一幫子毛拉主持大局,宗室與八旗佐領們一去,自然就成了一團散沙——打發到昌平篩沙子,也比一股腦地殺光了強,我畢竟是金錢幫之主嘛!」

毫不在意將手畫了一個圈,慕容鵡興致勃勃地道︰「當然,上三旗的人是留不得幾個了。京城易主,各地大亂也是意料中事,那些滿城里到底能剩下幾個,也難說得很。這一場改朝換代,沒有鮮血點綴其間,那是不可能的。宗室與八旗大族死絕,廢去滿文與滿洲姓氏,正所謂盡誅其君長、廢其禮制,才是民族融合、才是共同進步、才是共同團結嘛。我慕容鵡的地面上,不需要有個三等人來以少制漢!」

听著慕容鵡在這樣雄心勃勃地暢敘日後規劃,魏野冷笑道︰「我是不是听錯了?你慕容鵝的地面上——你那些戰術火箭和三流高手,一時壓這京城是沒有大問題,可是想要一統天下,單憑金錢幫,還差了點意思!」

慕容鵡听著魏野這樣說,頓時泄氣,瞪了魏野一眼道︰「那你想怎麼玩?難不成你還想排擠掉我們金錢幫,獨佔了這一塊肥肉麼?」

「立憲開議會吧。」魏野聳了聳肩,「我既然立了道海宗源,便只專心教務。只不過道官任免之權,要從你這里分出來。」

慕容鵡听著「議會」兩字就頭疼,但是听著魏野答允,卻是眼前一亮,頓時點頭道︰「開議會就開議會,那麼就按照我的意見,如今天下未定,還該是軍政時期,大家通力合作,將這盤棋局徹底盤活。而後道海宗源與金錢幫作育人才,開啟民智,實行訓政。等到民智開通後,再行憲政,開創共和,你看可好?」

他嘴上說得響亮,心中暗道︰「隨你去傳道布教,這時空的靈機不足,除了你這個空降的怪物與門下道兵,還有多少人能夠修煉有成?你退出了政局,那最後自然是我這邊人多勢眾,玩議會斗爭,一群道士又豈是專業政客的對手?」

魏野似乎對慕容鵡的這點小心思絲毫不覺,只是聳了聳肩道︰「是不是還要先選個彼此的吉祥物出來?雖然驢和象的頭彩不好,不過換成玄熊和金蟾什麼的,倒也和咱們兩家妥帖得很。」

慕容鵡大笑道︰「這種小事,隨便你隨便你!」

說到這里,他又止住笑容,正色道︰「欲安京城,先定直隸,如今直隸總督尚在保定。為了保住勝利果實,明日一早,咱們便要趕到保定去,將直隸省的督撫一勺燴了才好行事。」

听著慕容鵡說起保定,魏野心頭驀然一動,似有什麼警兆隱隱發作,然而心神一定間,卻是莫名其妙,不知其所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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