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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寄語太液池上騖(下)

柳梢輕上漢時月,漢月未照漢時人。

清光淺淺浮在西園校尉府的庭中。

夜早已深沉,這座府邸的主人卻是半披著外袍,用兩個指頭拈著薄如紙、潤似玉的白果杯,將杯中琥珀色的酒漿遞到鼻尖下面去。

淡淡的酒香在空氣中流瀉,伴隨著庭園深處,初吐新綠的竹林流泉之間,綽綽約約的少女身姿,在月光下浮動。

而在流泉匯集之處,卻是一片大如車蓋的異種青荷正隨香風微微搖動,圓葉向著天上月光緩緩舒展而開。若是曾經在當今天子西園中執役的宮人,便認得出來,這些異種青荷分明是當今天子不惜萬金命方士搜求的異卉望舒荷。

據說這些望舒荷,本是漢昭帝時候廣植在太液池的低光荷遺種。所謂低光荷,本是李少君獻于武帝的一味外丹靈藥,本是蓮花中的神品,其形一睫分四葉,對生如傘蓋,天性不喜日光,只受月華滋養,一旦日出,便蓮葉蜷縮遮擋根睫,所以得名低光荷。

然而它結成的蓮子,卻與尋常蓮實不同,其形如玄珠,其質如白玉,不但是道門中人服食的上品靈藥,便是常人服食,也有滋養形神、駐顏卻老之效。仔細論起來,有些時空中的仙道門派所推重的天府玉蓮、千歲雪蓮子之類靈藥,便是這低光荷的近親了。

只是隨著李少君隱遁而去,栽培這味靈藥的秘訣便漸漸失傳,到了漢宣帝繼位時候,太液池的低光荷差不多就絕了種。

到了如今這時候,雖然又有三流方士搜求太液池低光荷的遺種,用心栽培出來,卻也只保留了真正低光荷偏好月華、蓮葉隨月而開的特性。而一睫四葉的特征,連著花開時馨傳十里的奇香、駐顏卻老的玄珠蓮實,都沒能保留下來,只能算是個退化品種。

而如今的大漢西園校尉趙亞龍,也只能將這片異種青荷當成了府上的歌女一展歌喉的平台。

不知從何處響起了清淺歌聲,隨著趙亞龍手中白果杯中美酒,將甜美的歌聲與甜美的酒香緩緩彌散四周︰「商秋素景泛洪波,誰雲好手折芰荷。涼涼淒淒揭棹歌,雲光開曙月低河……」

歌喉婉轉,趙亞龍听得入神,正舉起一只手,輕輕向著大腿拍下去的當兒,卻听著月下風中,一個絕對談不上動听的聲音將最後一句給接了下來︰「萬歲為樂豈為多?」

一聲吐出,卻見著一道人影在月下浮出,衣袂飄然,身背木劍,淡然下視。

還不待趙亞龍自己有什麼反應,西園校尉府中,卻是乍然生變!

那一片種滿了望舒荷的蓮田之中,水浪濺起,寒氣幽深上涌!

西園校尉府的灶下,朱紅火焰騰空而起,灼灼熱力吐涌無定!

而遠處修竹搖動,青葉綠枝,紛紛挺立而起,葉如劍,枝作槍,向著半空乘月而來的不速之客射殺而出!

以水生木,以木助火,這座西園校尉府卻是不知何時被高人布下了極為高明的一座五行殺陣!

然而半空中的來人只是輕噫一聲,足下依然憑虛踏空而來,身側卻是猛然顯出數道赤紅如箭光芒,向著西園校尉府各處飛射而出!

火箭入蓮田,霎時蓮田水蒸似沸,那一叢叢好不容易從宮苑中移植出來的望舒荷頓時葉焦枝枯,倒伏于地。

火箭入灶下,原本火柱騰騰的灶台,猛然爆發開來,寫滿了咒文的爐磚塊塊炸飛而出。

火箭入竹林,朱火騰騰燃起,那一片極富詩情畫意的竹林轉眼間就變成了一片火場!

而在此刻,這位月下來客與西園校尉府中守護陣勢一場交手下來,那些還愣著的歌女,方才驚叫出聲!

來客也懶得理會她們,手向著後方虛虛一引,三支火箭引著熊熊烈火便向著他袖中投來,轉眼間,只留下干涸蓮田、焦黑殘林,至于那灶台只剩下了一堆黑灰而已。

做完這一切,來人方才拍了拍手心,望了還端著白果杯的趙亞龍一眼︰「半夜里,放著人肉留聲機,賞月品酒,老趙,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還有這麼一套小資情調、文青習氣?」

趙亞龍望著面前來客,眉頭微皺,隨即站起身來︰「啊喲,這不是我們在涼州立下了赫赫威名的魏諫議?大半夜的,你不在涼州好生參玄悟道,跑回到洛陽來做什麼?是不是覺得我們大槍府的前途光明,所以專門來入伙了?」

听著趙亞龍著許久沒听著的江湖口,魏野也不由得一笑,依稀有些想起了當初在洛陽,自家帶著司馬鈴這個小尾巴,到處收妖捉鬼、坑蒙拐騙的日子來。

然而這點回憶情緒也不過是一時,仙術士隨即一擺手︰「老趙,你那套及時雨的花頭,去對別人使吧。就算你趙亞龍是呼保義宋公明,可你看魏某哪一點像是入雲龍公孫勝了?你們大槍府那套龍兄虎弟,哥哥來弟弟去的味道,我可是受不了。何況你麾下留個什麼將官不好,非要留個少林寺的光頭?這次魏某西涼平亂,可是沒少吃光頭的虧!」

說著,他也不客氣,將手一伸,便將趙亞龍手上白果杯勾了過來,一仰頭,將杯中酒一口飲盡,魏野向著趙亞龍一笑︰「酒不錯,叨擾了。今日找你,本來只是談些公事,然而既然不小心砸了你這府上的陣勢,倒是我理虧了。今日來得不巧,先告辭了。」

趙亞龍听著魏野要走,倒是忙將他的袖子一拉︰「談公事什麼時候都成!你門都砸了,陣也破了,這可是我們大槍府花重金請星界之門的高手布下的護法之陣,你不說清楚了就走,回頭傳出去,還以為我們大槍府和甘祭酒她們要開戰了呢!來來來,坐下來,談清楚再說!」

這話說得寬厚,然而趙亞龍心里卻是在滴血,這水木火三行相生之陣,是聘請了星界之門有名的陣法高手,用了三件少見的一星上品法器布置下去的。按照那位陣法高手的說法,便是如今的太平道洛陽分壇合力來攻,都未必能破開三重殺陣一起催動之威。

然而花了這麼大價錢布置下去的法陣,卻是連稍稍一阻魏野的腳步都辦不到,這就未免有些太超乎趙亞龍的預料。

這一定是示威,這肯定是恐嚇,這絕對是在涼州受夠了某個方正御史找茬的仙術士的遷怒!

而如今這脆弱的三角平衡上,誰架得住再讓甘晚棠一方得到這麼沉重的一枚砝碼?

可話又說回來了,誰想得到不過一年功夫,這一向只以坑人鑽空子見長的家伙,從哪里學了這麼一身強蠻神通回來?北部尉的孔璋,回到了洛陽,對自己被魏野一劍斬了這事,也只是語焉不詳,想來便是早存了將大槍府拖下水的心思——這等人形重炮,不能只由著他們北部尉一家得罪!

就在趙亞龍心念電轉之時,魏野也懶得理會這位老相識,只是將袖子一抖,將兩卷書簡攤到了趙亞龍面前。

「再說廢話逗悶子,就有些對不住咱們之間的老交情了,這里有兩份文書。一份呢,是給老朋友們的,算是我的個人要求。另外一份呢,則是上奏給咱們那位陛下的,事先給老朋友們通個氣也算是盡了朋友之義。」

趙亞龍望了一眼魏野,狐疑地將文書拿起,卻發現這兩篇文書都是自己平日里讀漢末三國史料繞不過去的奏疏。

給自己的那份,是曹孟德寫給關東諸侯的那封有名書信,只有寥寥數句︰「今天子勢弱,制于奸臣,未有昌邑亡國之釁,而一旦改易,天下其孰安之?諸君北面,我自西向。」

而上奏給天子的那封就更簡明扼要了,只有一句話︰「刺史、太守,貨賂為官,割剝百姓,以致離叛。可選清名重臣,以為牧伯,鎮安方夏。」

這是本該數年後由劉焉提出的刺史改任牧伯奏書,也是日後各地州牧割據地方的先聲,卻被魏野在這里搶先提了出來!

趙亞龍看著魏野,卻像是看著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老魏,魏諫議,你這是什麼意思?還嫌這世道不夠亂?所以你還要朝里面再添一把火?」

魏野望著趙亞龍,輕輕聳了聳肩︰「太平道、大槍府、北部尉,難道就是戮力同心扶保漢室的忠臣?」

一句話將趙亞龍噎得沒了脾氣,魏野一攤手︰「你是頭號買家,這個價我開出來了,買不買在你。不買,我找甘祭酒去,就是孔璋那廝,大家也不是不能商量嘛!」

「什麼商量!你這分明是要挾、威逼!什麼‘我自西向’,你分明就是來討涼州牧的地位,要當涼州王!」

「那我走啦?」

「回來!還有什麼價,一起報出來,大家好好商量商量……」

……

………

光和六年春,諫議大夫魏野平羌亂有功,遷涼州刺史,進號征西將軍。同年夏,靈帝納西園校尉趙亞龍之議,改刺史為州牧。——《新修兩漢編年史。靈帝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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