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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蘭台走馬向居延(一)

過了臘月是元旦,正月十五上元節過後,不過十余日功夫,從三輔之地到京畿洛陽,柳色初綻女敕鵝黃,春風已至。

依漢家之禮,立春之日,天子衣青衣,佩蒼玉,乘青車,駕青馬,建青旗,行郊祀之禮,迎春神句芒于東郊,童子歌《青陽》之曲,八佾舞《雲翹》之舞,以祈一年之計有個好的開始。

不過自光武帝劉秀之後,天子們對郊祀之禮並不如何放在心上,親臨郊祀就更別提了,反倒是以三公代天子致祭的情形更多一些。

至于今年為什麼當今天子會如此大張旗鼓地「法先王之道」,一絲不苟地將一整套郊祀辦下來,放在外人眼里,或許有些許天子「迷途知返」的錯覺,然而真正曉得內情的人卻是明白通透︰這不過是天子借著郊祀名義,出來放風而已。

當然,祀典之間,一應賞賜,也比往日豐厚許多。當今天子借著郊祀想法子聯絡一二親近臣下,以效法當年和帝誅竇憲的偉業,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如今內宮宦者勢力大衰,只剩下那些名為宦官,實為太平道信徒、盼著重做男人的角色,借宦官之力翻盤這漢家天子的老套路,真是想都不要想。

頭一次,擺在大漢天子眼前的援軍,竟是外戚內宦兩渺茫,只能指望著那些成天將忠孝之道喊得震天響的黨人清流了。

就在都中氣氛如此怪異的當口,又一駕驛車帶著持節的使臣踏上了遙遙西去之路。

和前幾次的使節大張旗鼓地由貴官祖道、群臣餞行而出京就道不同,這一次,卻是輕車簡從,悄然而出。送行的人,也只是三五相識而已。

隨從衛士、僕佣、部曲,頂著微寒春風,縮頭縮腦地站在長亭外,全靠著剛落肚的熱湯水烤胡餅撐持。

長亭之內,主客分賓主落座,居中的是一位中年儒者,儒冠戴得端端正正,面上倒是帶著些歷久不去的風霜之色,看著怎樣都不像是個京官。

在他對面,孔璋冠帶儼然,捧著酒盞便是一連串善頌善禱的高帽子奉上︰

「公雅兄,西涼羌亂稍平,前去督戰的新任諫議大夫魏野,亦已露布告捷京師。然而說是告捷,並州刺史董卓、張掖太守段罔、安定太守張規、隴西太守李參、敦煌太守馬艾,卻盡數歿于王事。如今涼州大郡,卻是半數都虛懸其位。安有邊臣盡死而平危定亂之大捷?璋實駑鈍,向不曾與聞!只是露布飛捷,天下悉知,我輩也只能遣使持節到西涼境內,細細查訪其情弊之實而已。前番璋奉旨出京,半途遇亂兵而還,未建尺寸之功,但望公雅兄此番持節涼州,一舉功成!」

听著孔璋這番瑣瑣碎辭,儒冠使臣卻是沒有直接應聲。與孔璋這樣靠著去歲宮變而得用的幸進之臣不同,他祖父乃是順帝時候的太傅桓焉,就算比不上袁家四世三公的門第,也算是一等一的世家子弟。而這位桓公雅,單名一個典字,未出仕前,便在潁川授徒傳習《尚書》,也是當世有名的大儒。自從以舉孝廉身份入仕途以來,更是做了不少讓人瞠目結舌的事跡出來。

當初司隸校尉陽球為扳倒十常侍,抓住了中常侍王甫的養子,赫赫有名的酷吏王吉下獄論死。按理說,王吉這等渣滓,死則死矣,生前一班黨羽,莫不想著撇清自己,堂堂一代酷吏,最後卻是暴骨郊外,眼看著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桓典卻是曾受過王吉大恩,當下甚至不顧「士林清流與閹黨不兩立」的風議,辭官而去,為王吉收埋骨殖,又因為王吉無後,桓典索性替這臭名昭著的酷吏守墓三年。就算士人間對王吉這等酷吏沒有什麼好話,對桓典的義行倒是不乏首肯。

說起來,漢末的士人,盡忠于君父固然是不可推卸的義務,個人的私義也有存留的空間。桓典之後,尚有蔡邕哭董卓的事跡,只是蔡中郎的運氣不好,正遇上了正在氣頭上的王允,一代文宗就這麼斷送了賬,倒是給後漢書與三國志上,又多添了一抹血色。

對于桓典收埋王吉之舉,閹黨們自然是牢記在心,不多久,桓典又被袁隗這袁家有名的好好先生引薦,十常侍拍板起用,進為侍御史這等清要之職。然而對桓典而言,私交是一回事,公事又是另一回事,自從任侍御史以來,此公便****騎著青驄馬,在洛陽城里溜大街,專門觸閹黨的霉頭。十常侍念著他收埋王吉的那點香火情,也不願輕動他,只是將他晾在侍御史之位上,一晾就是好些年不得寸進。

這樣一位獨立特行的人物,既不算閹黨,也不是黨人骨干,但同袁家、黨人,多少都沾著些關系,在當下,也算是北部尉一系與大槍府一派都能認可的巡視西涼的使臣人選。而以桓典的德望而論,就算是甘晚棠和馬元義也不會有異議。

桓典地位中立,性子又是出了名的特立獨行,對孔璋這些話,自然也就不會認真放在心上。

倒是一旁為陪客的趙亞龍只是陪著桓典盡了手中酒盞,隨即一擺手道︰「既然是露布飛捷,自然有底氣在內。以首級為軍功,這是記功成法,羌人的首級,總不能用漢人蒙混過去,這是再不會錯的。再說了,自從露布告捷以來,涼州可還有郡縣告急文書傳來?沒有嘛!功需賞,罪需罰,這是天經地義之事,桓公此去,核功按驗,這是堂堂正正之事!」

听著這等說法,孔璋面上一沉,冷笑一聲,倒不復說話了。只是冷哼一聲,將目光轉向亭外。

他擺出這麼模樣來,原本就是酒薄肴冷的餞別小宴,就更沒了味道。

大家彼此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廢話,桓典就向著如今炙手可熱的謁者僕射、西園校尉拱手為別,徑自上了馬車。

端坐車上,桓典卻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那上面的文字,是這幾****早已讀熟的,卻忍不住又看了一遍︰

「……臣聞︰唐堯虞舜,道高于千古,猶不免于四征。今于涼州羌亂事,臣野領張掖郡兵克敵于番和城下,斬首九千余級,獲軍馬、甲杖無算,謹遣軍司馬鐵山奉露布以聞。臣諫議大夫魏野頓首謹言。」

……

………

涼州為官,向來被世家子弟視為畏途。往往一任西涼官做下來,若是政績斐然,中樞便以「熟知邊事」名義加之,一輩子就在邊臣任上打轉了。偏偏這樣熟知邊事的名臣又往往太稀少,反倒是那些壞事拿手的豬隊友居多,于是中樞就越發不肯將人轉遷關內,非得如耕牛一般用到再無力氣視事了為止。

也難怪以班超那等人杰,幾十年西域長史兼行都護事做下來,到了老病交加的風燭殘年,亦不得不上書乞骸骨歸鄉。

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

班定遠尚且如此結局,何況後漢人物本來整體上就差著前漢一截?

車馬一路向西,待出了三輔地界,眼前所見,便是路旁皆雪,朔風滿山。雖然依稀有了些化凍的意思,卻依舊是一陣陣的割面寒風,吹得人馬都有點經受不住。

探路的軍士從前面來報,前方就是安定郡烏支縣地界,倒是給隨行桓典的人們多了些精神。自打出了三輔之地,這一路上所見,都是流散難民,便是地方長吏要招待,都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何況桓御史自己又是個清介性子,大家也不指望多撈什麼好處了,到了烏支地方,有熱飯可吃,有熱水能泡腳就算是好事!

跟著桓典的蒼頭,是幾代的家生子,稱呼桓典依舊是按照家中習慣而不是官號︰「郎主,前方便是烏支縣城了,是否先由小人持了郎主名刺,讓縣令來迎郎主?」

听著蒼頭這般說,桓典坐在車上只是搖頭,一抬手止住了︰「某為點驗掃平羌亂諸將之功而來,又與烏支令何干?只是烏支地方,離武威郡已不遠,先不忙入城,見一見涼州諸縣情實也好。」

既然桓典發了話,護軍也好,部曲也罷,只能依著這位侍御史的意見,先不向著烏支縣城走,倒是從驛道上繞開去,向著遠處一片堡寨駛去。

沿路上,桓家這蒼頭倒也是問得明白,前面那堡寨名叫石羊頭,四周十里八鄉的土豪里面,也算是個拔尖的所在。雖然說起來,這等地方上的豪強,總免不了要與馬賊有些坐地分賬的交情,這石羊頭的石堡主,為人倒還算是存了幾分仁心,名聲不算太壞。

一行車馬就這樣進了石羊頭下面那條短街,然而車馬才剛行了幾步,便被前面的人群堵得進退不能。

桓典眉頭微皺,正要開口,卻不料一個大嗓門頓時就響動起來,將他的思緒也一時擾亂︰「諸位父老、諸位鄉親,今日我等講道,不說別的,便說一說我太平道大賢良師與朝廷來的魏諫議,合力彌平羌亂的事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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