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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倚天萬里須長劍(二)

天域之頂,黑石經壇。

壇上空無一人,只有一卷銀絲編連的墨玉簡冊,虛浮小幾之上。

虛空之間,卻似有波紋閃動,一晃之間,一只高筒長靴就從波紋間伸了出來。

黃冠道服的離象真形一步踏落,正立在墨玉簡冊之前。

這一步立定,離象真形頭上竹冠便向後一斜,頂門中騰起一縷紫煙,依稀能見到雙鯉拖曳雲車的影子。

這道虛影在紫煙中一閃,隨即一頭撞上玉簡,消失得無影無蹤。

隨著紫煙出竅,離象真形再無先前靈動之意,只將手伸出,指尖觸著了涼滑溫潤的墨玉冊面。

瞬息間,一道精芒自墨玉簡冊中飛出,徑直邁入離象真形胸口。

得了這道精芒,離象真形不言不語,身形再轉,消失無影。

若是有明眼人在側窺視,便看得清,那道精芒卻是一道靈光燦然的符令。說起來,不論八卦神吏還是十二大夫,這些由符篆真形化生的下元太一君屬神,正規的駕御方式便是一符一令,符到奉行。除非是修為到了前任下元太一君那等境界,分神化念,將五城真人、八卦神吏、十二大夫統御成一個整體,方能念動令行、如臂使指。

離象真形得了這道符令,隨即身形一轉,從黑石經壇上離開。

只是這一次,有一雙眼楮正盯著它,片刻不移。

正是魏野。

當魏野將那道用來號令八卦神吏的符令打入離象真形胸口,離象真形的視角便隨之與魏野共享在一處。

沒有了魏野出神于其中主持,離象真形的視域便毫無靈明可言,只像是一面加持過圓光術之類術法的鏡子,映照著面前一切。藍天、白雲、碧水、青石,這種種色彩,對于一具符篆真形毫無意義,離象真形眼中,只有明、暗兩個概念。

譬如現在,離象真形穿梭于雪符之間,魏野眼前所見,便是道道寒光四周飛舞。而稍遠處那些黝黑而略呈人形的暗影,不用說,自然是被封禁在晶簇中的一群倒霉蛋。

而正朝著離象真形頂門處沖下的那道青白光柱——是五城真人祭起的那道雷劍!

轟隆一聲巨響,離象真形恰被這一記雷劍轟個正著。魏野賦予它的竹冠、道服、法劍種種外相,都在瞬間被一股磅礡大力攪了個稀巴爛,顯露出離象神君真形符的本來面目。

便在這時候,雷光中露出一只拳大的獨眼來。

那像是瓖嵌于虛空中的一只眼楮,睫毛、眼瞼,莫不戒備,瞳孔向著離象神君真形符上仔細打量了一番。

雖然只是一只眼楮,魏野卻覺得那眼神中絲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厭惡、憎恨還有想要將操縱離象神君真形符的正主斃之後快的殺意。

隨著這只怪眼出現,四周雪符若有感應,霜雪漫卷,就朝著那只怪眼攻殺而去!

然而那道怪眼只是猛然闔上眼簾,隨即就消失無蹤,只留下殘破不堪的離象神君真形符仍然留駐在原地。

片刻之後,這道離象神君真形符若有感應,緩緩隨風而動,依舊向著天域之頂飛去。

魏野此刻便立在黑石經壇之上,以手招風,隨著他的動作,那一道被神雷轟破的離象神君真形符就這麼飛到了仙術士面前。

也不嫌棄這道真形符已經到了靈機渙散、幾近報廢的地步,魏野劍訣一引,真形符就立在他的面前,隨即爆散而開!

真形符化作點點火星飛散,卻有一道青白交加的雷光自真形符中顯露出來。雷光其形如蛇,死死地瞄準了魏野,似欲噬而甘心!

可惜魏野就這麼立在這道絕對能將他轟殺至渣的雷光面前,神色異常輕松。

不由得仙術士不輕松,因為這道雷光,大半都纏繞在一口式樣古樸的闊刃直刀之上。任是那道噬魂雷光幾番扭動,欲掙月兌開這口古鐵刀束縛,卻仍然不能如願。

反倒是這口古鐵刀,隨著雷光閃動,刀身密布的山雲文顯得更加生動,如雷雲繞孤峰,仿佛隱隱能听到陣陣雷鳴傳來。

而在魏野眼中,只見古鐵刀上一道蟄伏已久的刀氣升騰而起,其形似蛟非蛟,不似正常龍種那樣有雲氣相從,反倒是通體浴雷,煞氣橫生。

這口古鐵刀,便是魏野從董卓那得來的獄雷刀。

望著這口異象漸生的闊刃直刀,魏野面色不該,輕輕頜首道︰「昔日董卓請蔡中郎辨識你的來歷,那位老先生只道是楚霸王項羽所鑄造的兵器。董仲穎這廝也是不學無術,只道是天命所歸,將成霸王一般的功業。誰卻知道,這口古鐵刀中還暗藏如此玄機?獄雷……獄雷,這不就是封雷成獄之意?」

仙術士這里感慨萬分,然而獄雷刀上卻是異變方起未息,隨著雷光閃動,刀身之間隱隱有紫光流動,映得原本黯淡的鐵質也帶上了淡淡紫氣,顯得玄異莫名。而這紫氣每深一分,那雷光便減一分。

到得後來,獄雷刀上紫光灼灼,而那雷光卻是絲毫不存。又過了盞茶時分,獄雷刀上紫光方才斂去,然而將獄雷刀拿在掌中細細觀視,便會發覺這口古鐵刀中,隱隱有一股刀氣竄動,雖然是引而不發,卻連魏野也覺得像是蟄伏了一條毒蛇一般,時時欲竄出刀身,擇人而噬。

仙術士試著將獄雷刀揮了幾揮,卻只見刀風呼嘯,全不見一絲玄異。魏野只好搖了搖頭,感慨道︰「雖然說我輩道門羽士,與西楚霸王留下的兵刃該算是八字不合,何況你那原主又被我一劍斬了。但念在我好歹讓你吞了這一道雷電精氣,你這做客人的,總要給主家道一聲‘承蒙款待’吧?連個客套話也沒有,果然與當年那呆霸王是一個性子,真正屬騾子的,不知道分辨好歹……」

一語未罷,獄雷刀通體紫光騰起,一道電蛇向著魏野襲來!

然而還不待電芒及體,仙術士劍訣指處,曳電成文,卻是又畫出了一道與之前不同的真形符。

指尖點畫間,卻見一尊紫髯碧眼的護法神將顯出形來,頭上武弁大冠上與離象神君一般嵌著一顆拳大明珠,珠光映照處,浮現出震卦卦符,正是震象神君真形符。

望著這尊新結成的震象神君真形符,魏野嘖嘖點頭,繞著震象真形轉了一圈。

這尊震象神君真形,身披靛青雲雷衣,一手持法劍,劍身滿布雷篆,另一只手卻握著一只通體晶瑩的綠石斧,斧刃處隱隱有青白電芒閃動。

靠著這尊震象真形,仙術士望著手里的獄雷刀輕笑一聲︰「別人要是被你突然襲擊一下,說不定就送掉半條命去,可是這招在我跟前可是不怎麼好使!如何,方才吞下去的雷電精氣,現在全被我收了去,敢問刀兄,還對我這個臨時刀主服氣不服氣?」

他這里揶揄打趣,那獄雷刀若有靈性,卻是連連發出刀鳴之聲。

魏野也懶得欺負這麼個才通靈性的物件,食指在刀身一彈︰「雖然我不是你那天命刀主,可你要是還想吸納些許雷電精氣,便老老實實听我的號令。老老實實的才算是好孩子,好孩子才有的糖吃!」

說罷,仙術士也不管這口通靈古鐵刀听不听得懂他這些閑話,舉起獄雷刀,便向著震象真形胸口一送。

……

………

便在魏野忙著整治震象真形之時,玄雲之海上空,韓眾連著白鹿雲車化作一道經天白虹,橫貫冰晶浮橋上空。

隨著白虹攔阻,那一道在雪符攻伐下處處破損的冰晶浮橋,更受大力沖擊,轉瞬之間就散成數段。隨著冰晶浮橋破碎,海面霎時無風起浪,浪頭浮涌之間,就將無數立在浮橋上的黑甲陌刀武卒撞落水中。

隨著這些陌刀武卒落水,水下更有無數漩渦突現!

水流成渦,便有沛然莫御之力生出,硬生生地將這些黑甲武卒朝著水下拖去!、

只這一番變動,便不知道葬送了多少賀蘭公麾下神兵!

雖然看不到水下是何人作怪,可是那兩個打幡的黑衣鬼吏卻是將身騰起在半空,猛然厲聲高叫道︰「韓眾!範蠡!如今上上太一道君即將歸位,上元、中元、下元三太一之位也必歸上上太一道君所有,爾等不過仙靈留影,依托太一紫房中這三元宮闕而化形,何苦與上上太一道君做對?就此悔改,停了雪符、水陣,我等代上上太一道君允諾你們,必令爾等有逍遙解月兌之望!」

韓眾所化的白虹不語,海浪聲聲間卻是傳來了範蠡的譏笑聲︰「你們那位賀蘭公,僭稱上上太一道君也沒什麼,無非就是個妄神妄人……妄鳥而已。然而為了侵入太一紫房,你們倒是算一算,他自人間引入了多少血海污穢、冤魂戾氣?此等凶神,若讓它登上上上太一道君之位,奪了三元宮闕,佔據太一紫房,又要造下多少殺孽?」

听著範蠡譏笑,那黑衣鬼吏也不在意,只是輕笑道︰「當年輔佐勾踐、征伐吳土之士,如今心腸卻是這樣軟?也罷,你等既然視我主為異類,那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然而此刻情勢,二位前人留影的仙靈卻不可不知。」

這黑衣鬼吏話未說完,便被韓眾一聲冷喝打斷︰「左右無非是顛倒幻夢,亂人心緒,此等廢言空語,不說為好。」

被韓眾打斷話頭,黑衣鬼吏也是絲毫不惱,只是猛然舌綻春雷,高聲喝道︰「是否顛倒幻夢,請二公一望便知!」

高喝聲里,散碎在海面的片片浮冰應聲騰起,迎著天光映射出七彩幻光,若是有人此刻正眼望到這場奇景,別的不論,眼楮就要被強光弄瞎了去!

然而七彩流光之間,卻見冰面連接,隱隱化成了一面水晶磨制而成般的巨大方鏡。

方鏡上方,趴著一個人頭鳥身的賀蘭公神像,正以雙翅托著腦袋,一副看好戲般的惡趣味表情。

而在鏡面之中,卻浮現出了一副與玄雲之海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孤峰,峰頂有一座金殿。

黃金為台,黃金為殿,看著好生刺眼,又好生惡俗。

金殿之前,不見侍衛,不見侍女,也不見君王、大臣,只有一個身披黃布長衣、半佝僂著身子的披發道人立著。

不用說,那便是太平道的大賢良師張角了。

這位中原道門如今有數的領導者,頭上扎著一條杏黃色的一字巾,面色淡淡然,望著孤峰四面的雲層,絲毫不為那座滿足了所有暴發戶趣味的黃金宮殿所動。

而在此刻,雲層驟然分開!

分開雲層的乃是兩顆大星,遙遙與金殿相對。

在天光照耀中,這兩顆大星絲毫沒有隱去的想法,反倒越來越明亮,距離金殿越來越近!

直到它們逼近了金殿的時候,才看得清楚,那根本不是兩顆大星,而是燃燒著仿佛永恆不息光芒的一對眼珠。

它是如此地巨大,以至于佇立在孤峰上的金殿,對這雙眼楮的主人來說,就像是一件微縮的玩具。而立在金殿前面的張角,甚至連微雕小人都不算。

而後這雙眼珠向著雲層之上騰起,將半個天幕都因為它的身軀而變形,雲層、孤峰、金殿,都因為這位住在的降臨而不安。

那是一頭黃金色的巨龍。

它的龍須高高翹起,如同金光凝結成的龍鬣緩緩飄揚,它在盯著張角。

一般說來,人們在走過田埂的時候,不會在意腳下不知死活攔路的螞蟻。除非是那只螞蟻更加不知死活地爬上了腳背,對著面前這個龐然大物而猛地咬下去。

但不知道為什麼,從這頭黃金色的巨龍那如同星體般燃燒著的雙眼中,似乎能讀到這種被螞蟻咬了般的怒氣。

盡管是通過虛影展現出來的怒氣,這股龍威仍然讓玄雲之海陷入了一股無言的不安中。

可張角卻絲毫不為所動,依然操著他那略帶北方口音而又稍嫌尖利的聲音,開了口︰「這便是你麼?也對啊,盤踞在這里的,也只應該是黃龍。如何,要不要听太平道人我,為你講說何為太平之要義?」

好吧……大賢良師就是大賢良師,能夠幾年內把大漢十三州中的半數都變成太平道的流行地,在傳教上沒兩把刷子怎麼行?

就連方鏡頂上的賀蘭公神像,那笑容似乎也變得有些僵硬,隨即就將張角預備開講《太平經》的畫面隱沒了去。

然而依舊不死心地,賀蘭公神像伸出雙翅,在鏡面上一點,隨即方鏡所展露的內容又有了新變化。

這一次,不再是那仿佛仙境般的雲海,也沒有了暴發戶一般的金殿。

首先出現的,是一只烏鴉,嘴角帶血的人面烏鴉。

這只人面鴉滿面歡喜地蹦跳在一片樹林間。

這片樹林中沒有綠色,只有橫生斜倚的樹杈四下伸出。在樹杈上、樹皮上,到處糊滿了血漬和或焦黑或發黃的生油脂。一些低矮的灌木叢上,則掛著風干的人皮。

間或有獸面鬼臉之人,精赤著身子,坐在死人的骷髏上,用腿骨磨制的小刀分割著或者新鮮、或者腐爛的尸首。而在另一側,則有一些滿身血漬的骷髏,正圍著焚燒活人的烤架,自得其樂地扔起了骰子。

這地獄一般的林地蔓延開去,偏偏林地的範圍又像是被高明的園丁修整過一般,像一朵八葉蓮花,正包圍住一座心髒形的高山。

說心髒形也許不大確切,正確地說,那是裂成了八瓣的心髒。

在這座開裂的心髒上,每一瓣心肌上,都有無數生物蠕蠕而動。仔細看,那是身軀枯瘦、胸部下垂的羅剎女與身材高大、腰摻獸皮的夜叉鬼卒,正在勤勞地推著鐵犁頭,在山峰間耕種梯田。

是的,梯田,由一個個哀叫慘嚎的士兵、戰馬、商人、農夫等等活物堆砌而成的梯田。

隨著鬼卒與羅剎女的鐵犁頭推過,便有一道道新榨出的血水潺潺流淌而下,匯聚成一條條淙淙的紅水河,最終灌入了八座山峰中央的盆地。

盆地早已被血水澆灌成了血海。

血海之上,骷髏與惡鬼載沉載浮,如同游魚一般,繞著血海中央的一座赤紅宮殿巡禮。那座宮殿,色彩就如同最上等的紅珊瑚,宮牆與檐角又仿佛是精挑細選的南紅瑪瑙。

然而在珊瑚、瑪瑙與赤玉之間,卻是一具又一具的鮮血淋灕的骨骸。

眼眶空洞的骷髏在檐頭、在瓦上咧嘴無聲而笑,不知道是在嘲笑著這座魔宮的建造者,還是在嘲笑自己的命運。

只在這座魔宮的頂上,卻有一團如日輪般的烈焰來回廢物,烈焰中,一頭火鳳尖銳鳴嘯。

左慈便盤膝坐在火鳳背上,面上看不出這位老跛子有什麼表情,只有雙眼微微眯起,透出一股懾人精芒。

「唔,賀蘭公,這群魔亂舞的模樣就是你的心麼?何等可悲的場景,還是早日將它們燒化為好。」

伴隨著左慈的嘆息聲,火鳳口吐烈焰,頓時化為焚邪之火,朝著這一片罪惡魔宮焰騰騰地燒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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