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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天下勢

明朝引入西洋火炮始自徐光啟。徐光啟,字子先,上海人,出身家境清貧,父親曾經商,因虧本回家種田,母親紡紗織布,以中國古代傳統的男耕女織方式維持生計,家庭雖然貧寒,但父母非常重視子女教育,從小便讓他讀書上學,不斷深造。

少年時代,徐光啟幸在上海附近的龍華寺學習六年,十九歲考中秀才,但此後一直科場不順,只好以教書為業養家湖口。萬歷二十五年(1597),時來運轉,他在省試中考取第一名舉人,萬歷二十八年(1600),在南京遇到了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兩人就科學、文化、宗教展開了深入的交流,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萬歷三十一年(1603),徐光啟再度前往南京拜會利瑪竇,但此時利瑪竇已經赴北京傳教,徐光啟在南京受耶穌會士羅如望洗禮加入天主教會,教名保祿。

萬歷三十二年(1604),徐光啟赴京會試,在北京再次拜會利瑪竇,為了便于和利瑪竇交流,他專門在其居所附近租了一間小屋棲身,跟隨利瑪竇深入學習西方科學文化知識。中進士後,在翰林院任庶吉士期間,他與利瑪竇合作翻譯了歐幾里德的《幾何原本》一書,為西方數學傳入中國作出了重要貢獻。

三年後庶吉士任職期滿,徐光啟被授予翰林院檢討之職,同年因父親去世,他按照規定回鄉「丁憂」守制。在此期間,他整理定稿《測量法義》,並將《測量法義》與《周髀算經》、《九章算術》相互參照,整理編撰了《測量異同》,並作《勾股義》一書,探討商高定理。另外,他還開始研究農業科學,在家鄉闢地,開闢雙園、農莊別墅,進行農作物引種、耕作試驗,作《甘薯疏》、《蕪菁疏》、《吉貝疏》、《種棉花法》和《代園種竹圖說》。

萬歷三十八年(1610),守制期滿,徐光啟回京,官復原職。此年閏三月十九日(1610年5月11日),利瑪竇因病逝世,按照當時慣例,西方傳教士死後本應移葬澳門,但此時利瑪竇在北京的傳教工作已經頗有成效,很多社會名流跟從他學習,社會影響力較大,在內閣首輔葉向高等人的斡旋下,萬歷皇帝破例準許利瑪竇葬于北京西郊的藤公柵欄,使其成為首位安葬在京的西方傳教士。

其後,徐光啟又研究西方天文學和水利學,上書朝廷建議修歷,在房山、淶水兩縣開渠種稻,進行新農業實驗,先後撰寫了《宜墾令》、《農書草稿》、《北耕錄》等書,為《農政全書》的編寫打下了基礎。

萬歷四十七年薩爾滸之戰,明軍被努爾哈赤大敗,十一萬人全軍覆沒,遼東局勢危急,徐光啟向萬歷皇帝連上三道奏疏,認為要挽救危局,唯有精選人才,訓練新兵,還提出自願承擔練兵任務,萬歷皇帝升他為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批準他到通州練兵。

練兵衙門成立了一個月,徐光啟要人沒人,要餉沒餉,後來到通州,檢閱那里招募的七千多新兵,大多是老弱病殘,能夠勉強充數的只有兩千人,更說不上精選了,他大失所望,只好請求辭職。

萬歷四十八年(1620)三月,萬歷皇帝病重不起,七月二十一日在弘德殿去世,終年五十八歲。七月二十三日,皇太子朱常洛,也就是天啟和崇禎的父親嗣位登基,本來是打算以次年開始改元泰昌,但朱常洛在位僅二十多天就死了,天啟帝朱由校繼位,將萬歷四十八年八月至十二月稱為泰昌元年,次年則為天啟元年了。

這一年,徐光啟極力向朝廷進言︰現今的局勢,唯以火器為第一要務,而能夠克敵制勝者,唯有神威大炮一器而已。他聯絡教友李之藻、楊廷筠,以私人出資的方式,派遣李之藻的門人張燾、孫學詩到澳門購買紅夷大炮,這是明朝四次向澳門購買大炮的第一次。

當時澳門的卜加勞鑄炮廠號稱是「世界上最好的鑄炮廠」,是在嘉靖三十六年(1557),由葡萄牙鑄炮專家伯多祿•卜加勞(Pedro Bocarro)在西望洋山麓竹仔室村尾設立的,卜加勞的兒子萬奴•卜加勞在內港河邊新街附近的麻雀仔街,開設了「萬奴行」,專門從事軍火交易。卜加勞鑄造的火炮性能優異,威力驚人,不止中國、日本、印度、菲律賓等亞洲國家紛紛采購,英、法等歐洲國家也時常光顧,英法半島戰爭中,名將威靈頓手下的炮隊里就有卜加勞炮的身影。

在澳門教會的運作下,葡萄牙商人集資購買了四門大炮,作為兩國友好的象征奉獻給大明,張燾還聘請了葡籍炮手4人、侍從及翻譯6人,許以豐厚報酬,一起解運大炮回京。泰昌元年(1620)十月,一行人從澳門抵達廣州,由于沒有正式官方手續,廣州當局禁止外籍炮手入城,這些葡萄牙人連第一個月的工資都沒領到,就被遣返回澳門了。

張、孫二人押運大炮繼續北上,走到江西廣信(今江西上饒)時,恰逢徐光啟因病去職,考慮到這幾門大炮運到北京可能面對無人接收的局面,二人一時進退失據,只好將大炮滯留在此地。

天啟元年六月,努爾哈赤攻陷遼陽,危急之下,朝廷再招徐光啟返京復職,徐光啟推薦李之藻出任光祿寺少卿兼工部都水清吏司事。李之藻是浙江杭州人,萬歷二十六年進士,也和利瑪竇交往頗深,跟隨利瑪竇學習西方科學,與利瑪竇合譯《坤輿萬國全圖》、《渾蓋通憲圖說》等著作,並洗禮成為天主教徒,他和徐光啟、楊廷筠三人被稱為明末中國天主教三杰。

李之藻和兵部尚書崔景榮先後上書,奏請調運滯留于江西的四門大炮,要求朝廷查訪精通炮術的傳教士陽瑪諾、畢方濟來京幫助造炮,朝廷同意此奏。四門大炮遂于當年十二月運抵北京,經過試射,發現其威力遠大于明軍原有的佛郎機和舊式火炮,朝廷隨即將其中一門大炮發往山海關效力。

百聞不如一見,在親眼見識了紅夷大炮的威力之後,天啟皇帝推動實行「購西銃,募炮師」。而在1620年前後,英國東印度公司的一艘「獨角獸」號艦船,因遭遇台風在廣東陽江海域沉沒,擔任廣州府推官的鄧士亮設計絞車打撈起了沉船上的大炮,除了中小銃外,共撈得紅夷大炮36門。天啟二年(1622),張燾、孫學詩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南下,接收了其中的24門大炮,並到澳門招募炮師。當時澳門的葡萄牙人正在應對荷蘭人的威脅,為了爭取明朝的支持,葡萄牙人抽調了軍官、炮手、翻譯等24人隨張燾和孫學詩赴京。

天啟三年四月,24名葡兵和24門大炮一並抵京。兵部在京營內挑選健卒,向葡兵學習炮術,待學成之後分派至邊關各處組建炮營。

八月,葡籍炮手組織炮營進行了三次演習,展示教學成果,在第三次試炮時不幸發生炸膛,一名教官和一名京營士兵當場身亡。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炸膛本是常見事故,但這給了朝中反對葡人進京的保守人士以口實,一時間謗議四起。最終朝廷以北方氣候干燥,葡人水土不服為由,下令將葡兵全部「賜歸」澳門,徐光啟也因此被彈劾去職返鄉。

教官團解散了,炮營學員提前畢業,按原計劃分駐北方各邊關,其中有十門大炮被發往剛剛築成的寧遠城,加上之前出關的那一門,寧遠城總共配備了十一門紅夷大炮,輔以其他數以千計的大小火器,負責遼西守備的寧前道袁崇煥有了「憑堅城、用大炮」的資本,並憑借這些先進武器,至少是在心理上重創了努爾啥赤的大軍。

隨後的歷史,便是天啟帝英年早逝,崇禎即位,黜斥閹黨,朝廷人事大量更替,徐光啟也被起復為詹事府詹事。崇禎二年正月,徐光啟再次上疏要求練兵,崇禎提升他為禮部左侍郎,但對其自請練兵的建議暫未實行,此時的朝廷急于解決遼東軍事危機,練兵這種費時耗錢的事遠水難救近火,唯有購炮才是當務之急。

在此之前,崇禎元年七月,兩廣軍門李逢節和王尊德就奉旨到澳門購募炮師和大炮,時隔一年己己之變,皇太極大軍入塞,崇禎著急地追問所購大炮的下落,才知李逢節和王尊德在澳門購買的大炮和招募的炮手,早在這年二月就自廣州出發了,隊伍由孫學詩和耶穌會傳教士陸若漢督護陪同,包括澳門葡人貢薩握?德謝拉所率領的三十一名銃師、工匠和傔伴,共攜鐵炮七門、銅炮三門以及鷹嘴銃三十門。貢薩握?德謝拉是職業軍人,在徐光啟《聞風憤激直獻疏》中被稱作「西洋統領公沙的西勞」。

對于當時的運輸手段來講,數千斤的紅夷大炮實在是太重了,以致行程屢屢推遲,到崇禎二年十月,才運到山東濟寧。炮隊在此遇到兵部奉旨前來催促的官員,由于漕河水涸,公沙等人便舍舟從陸,晝夜兼程北上。十一月二十三日,到達山東涿州,並在此遭遇了入塞侵明的後金軍。

此時,涿州城內外士民已經亂成一團,都打算棄城而逃,公沙的西勞、陸若漢、孫學詩會同知州陸燧及罷官在鄉的原大學士馮銓商議,急將大炮運上城頭,入藥裝彈,燃放試射,聲似轟雷,後金軍在遼東吃過紅夷大炮的苦頭,聞聲即退去,涿州城因此轉危為安。

隨後,公沙等人繼續攜炮北行,到崇禎三年正月,歷經艱難險阻,終于就要抵達京師了。

崇禎看了這份奏報,心潮不禁一陣澎湃。紅夷大炮的威力他是知道的,一炮轟過去,任你建虜甲再堅,兵再悍,那都是一片血肉狼藉,無可抵擋。當然,相比現代的155榴彈炮,這紅夷大炮就只能算是兒童玩具的級別了,上年臘月廿九日的北京城下,M777榴彈炮的遠程炮火給敵軍的慘烈打擊,崇禎也是看過現場的,只是因為現代155榴彈炮的威力超出了當時人們的想像極限,無法用這個時代的知識理論來解釋,暫且只能將其歸結于法術神力罷了。

提起朱筆,崇禎批示兵部妥善接收這批紅夷大炮,優握安置葡人炮手,籌備訓練新式炮兵。寫到這里,他仿佛看到不遠的將來,明軍大炮齊發,建虜步騎人仰馬翻,倉惶逃竄,大明收復遼東,指日可待!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站起身來,在殿內來回走了幾步,喃喃地自言自語道︰「朕要為這大炮御賜威名,嗯,叫什麼名兒好呢?」

明朝有為大炮命名的習慣,歷史上,公沙一行抵京,明朝將紅夷大炮安置于京師各處城防要地,崇禎給這些大炮命名為「神威大將軍」,並給予葡萄牙炮隊優厚的待遇,隊長公沙的西勞的年薪是一百五十兩白銀,每月額外補貼十五兩生活費,其他人的年薪是一百兩,每月再加生活費十兩,這些待遇相當于朝廷的中高級官員了。

但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皇太極對大炮的重視更在崇禎之上,就在公沙炮隊進京的同一年,他利用俘獲的明軍炮手和工匠開展大炮試制,並在盛京城頭公開張榜征召鑄炮匠人,前後征得十七名鑄炮高手,其中匠人王天相、金世祥發明了失蠟法和泥塑法的新工藝,在崇禎四年正月成功制造出了紅夷大炮。

這批大炮重量在三千至五千斤,長度在七尺七寸五分至一丈五寸,每發所用火藥四至八斤,彈丸重八至十六斤,經試放驗證,完全可用于實戰。皇太極欣喜地將這批大炮命名為「天佑助威大將軍」,對參與研制的工匠予以重賞,授予「世襲罔替拜他喇布勒哈番」、「世代金火拜唐阿」等職餃,每月發給錢糧銀二兩,每季領米五石三斗,恩賜房間、地畝,還給每戶賜奴僕二人,以示優恤。

在崇禎四年的大凌河之戰中,後金利用新造的數十門大炮擊敗了明軍,取得了戰役的勝利,從此弓馬嫻熟的八旗有了大炮的加持,軍事實力更是如虎添翼。再往以後,明清之間的戰爭就發展為炮戰了,遼東戰場成為全世界火炮最為密集的地區。

反觀明朝這邊,崇禎提撥徐光啟的學生孫元化為登來巡撫,在山東訓練炮兵部隊,公沙的西勞也帶隊前往登州,協助孫元化練兵,並設立鑄炮基地,采用炮管冷卻鑄造工藝,開發出了加強版的紅夷大炮。大凌河之戰尹始,孫元化按朝廷的旨意,下令手下這支由葡萄牙教官訓練的部隊北上赴援,如果一切順利,他們很可能在大凌河的炮戰中擊敗後金軍。

但朝廷和孫元化都忽略了一個重要問題——這支部隊是以東江鎮毛文龍的舊部人馬為基礎組建的,他們根本無意北上作戰,當部隊磨磨蹭蹭走到河北吳橋時,首領孔有德發動了「吳橋兵變」,倒戈殺回山東半島,接連攻陷臨邑、陵縣、商河、青城諸城,並與登州城內的東江舊人耿仲明勾結,里應外合奪取了登州。

當時登州城內的葡籍炮隊表現出了職業軍人的忠誠,他們與叛軍奮勇作戰,包括公沙的西勞在內的12名炮手戰死,僅1人幸免,另外15名技師和工匠受傷。總算是叛軍念及師生之情,沒有殺害這些幸存的葡萄牙人,讓他們在傳教士陸若漢的帶領下返回澳門。

孫元化被叛軍所執,自刎未果,他堅拒叛軍擁他為王的計劃,對孔有德等人反復勸說,終于說服孔有德接受招安。朝廷也同意孫元化的招安建議,並發來詔書,但巡按王道純卻藏匿了詔書,力主消滅叛軍。叛軍長時間等不到招安,又開始作亂,孫元化再次說服叛軍,讓他親赴北京陳情。

到達北京後,朝廷內部針對孫元化展開了一場論爭,徐光啟為他申辯,首輔周廷儒也想保全他,但次輔溫體仁則趁此機會,攻擊周廷儒和孫元化結黨營私,最終崇禎支持溫體仁,處死了孫元化。隨後周廷儒下台,溫體仁晉升首輔,徐光啟溘然長逝。

崇禎六年四月,孔有德帶領一萬三千多人、數百艘戰船以及二十多門紅夷大炮,由山東半島至鎮江堡(臨鴨綠江出海口)投降後金,皇太極對他們的投降極為重視,親率諸貝勒出盛京十里迎接,並使用女真人最隆重的「抱見禮」相待,仍以孔有德為都元帥,安置他在遼陽自成一軍,稱「天佑兵」。

如果明末沒有引進西方的紅夷大炮,哪怕在正面戰場上明軍仍然不能抗衡後金,但基于大明百倍于對手的人口優勢,後金想要奪取中原會面臨很大困難。冷兵器時代,兵員的數量優勢可以抵消對手的戰力優勢,即使是以10比1甚至20比1的交換比,也不是人口稀少的後金所能承受的。但有了大炮,一切就不一樣了。

崇禎回到御座,將「神威大將軍」五個字寫在紙上,端祥良久,又繼續往下省閱公文。

第十二份公文是貴州巡撫朱燮元的奏報。朱燮元是浙江紹興人,明神宗萬歷二十年(1592)進士,歷任大理評事、蘇州知府、廣東提學副使等職。他在任內平反冤獄,革除民弊,撫定織工事變,施政頗稱賢能。後因父母年高,棄官歸家,侍養雙親十年。萬歷四十四年(1616)二月,起復為陝西按察使,後又轉任四川左布政使。

天啟元年(1621)九月,貴州永寧土司奢崇明和水西土司安邦彥發動叛亂,佔據重慶,奪取遵義,連破四十一州縣,水陸並進,包圍成都。朱燮元臨危受命出任四川巡撫,征調各方力量開展平叛,基本穩住了局勢。天啟六年(1626)六月,朱燮元因父親去世回家服喪,職務由兵部尚書張鶴鳴接替,已經緩和的局勢再度惡化。

崇禎元年(1628)六月,朝廷起復朱燮元為兵部尚書,總督雲南、貴州、四川、湖廣、廣西軍務兼貴州巡撫,他移駐貴竹司(治今貴州貴陽),招流移,廣開墾,恢復經濟;據險要,立營壘,充實軍伍,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消滅了叛軍主力,奢崇明、安邦彥敗死。

此次朱燮元所奏之事,即是安邦彥之佷安位率余部繼續頑抗,朱燮元采取「四面迭攻,漸次蕩滌」的方略,屯兵險要,四面包圍,逐步壓縮,絕其資儲,在強大的軍事、經濟壓力下,已經具備迫降安位的條件,他請求朝廷允許安位投降,並且提出不對當地進行「改土歸流」,這是吸取萬歷年間平定播州土司楊應龍叛亂之後,搞改土歸流效果不佳的教訓。

崇禎提筆批示,對朱燮元的平叛功績給予嘉獎慰勉,但對他提出的不在當地改土歸流則予以否定。

第十三份公文是福建巡撫熊文燦的奏報,內容是調解鄭芝龍與李魁奇之間的釁爭。

鄭芝龍,小字一官,號飛黃(或飛虹),明萬歷三十二年(1604)三月十八日,出生于福建南安縣一個小官吏家庭。十七歲時,赴澳門依附舅父黃程謀求發展,他到過馬尼拉,學會了盧西塔語和葡萄牙語,並接受天主教洗禮,取教名尼古拉斯•加斯巴德(Nicholas Gaspard)。

大約在天啟三年(1623)或更早一些,黃程派遣鄭芝龍隨日本平戶華僑首領李旦的商船,押送一批白糖、奇楠、麝香、鹿皮等貨物,從香山澳放洋,遠赴日本,僑居長崎,在此期間鄭芝龍得到了李旦的賞識(據說二人有龍陽之事),開始參與李旦集團的海貿業務。明末中日之間的直接貿易受到禁止,台灣和澎湖成為兩國貿易的中轉站,李旦是當時從事中日貿易的最大海商,那個時代的海商通常也兼為海盜。

十七世紀初,荷蘭人就積極拓展對中國和日本的貿易,到了1622年(天啟二年),荷蘭逐漸成為海上霸主,取代了葡萄牙的香料壟斷地位,在巴達維亞建立了亞洲貿易總部。當時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總督是彼得遜•庫恩,他的貿易構想是把美洲和日本的白銀支付給印度的紡織工,把印尼群島的香料、檀香、燕窩和其他熱帶產品,和大明的絲綢、瓷器交換。同時,他還想搶奪西班牙和葡萄牙在馬尼拉和澳門的貿易,也就是用美洲和日本白銀換取大明生絲和瓷器的貿易。

1622年7月,他派遣具有豐富作戰經驗的雷約茲(elis Reijersz)率9艘船佔據澎湖,並允許雷約茲和日本及明朝海盜合作,搶劫航行于廈門和馬尼拉之間的商船,擄掠沿岸明朝百姓運到巴達維亞充當奴隸。

天啟四年(1624)明朝增兵澎湖,準備殲滅或驅逐雷約茲,200艘戰船和一萬軍士包圍了荷蘭人,雙方對峙期間,荷蘭人想到當時正在台南的李旦,于8月17日將他接到澎湖,在李旦的居中調解下,明荷雙方達成口頭協議,荷蘭人于8月26日放棄澎湖,撤往台南建立貿易基地。

根據雷約茲和韋特(de Witt)在1624年的書信顯示,鄭芝龍曾為荷蘭人提供翻譯服務,並奉荷蘭人之命率帆船在海上劫奪大明與西班牙(馬尼拉)之間的貿易商船。由此可見,這時的鄭芝龍已經在大明、日本、西班牙、荷蘭的多方較力之間嶄露頭角了。

鄭芝龍曾赴日本駿府(今靜岡縣)晉謁已退隱的幕府將軍德川秀忠,並敬獻藥品,德川秀忠是德川家康第三子,當時日本的實際統治者,他在長崎賓館招待鄭芝龍,賜賚優握,由此日本人視鄭芝龍為光榮顯赫人物,地方豪貴爭相與之交游,稱他為「老一官」。

平戶藩是當時日本的對外貿易中心,各國商船雲集,因鄭芝龍熟悉海事,又善外交,被幕府看重,平戶藩諸侯松浦氏為他在平戶附近的河內浦千里濱(即今長崎縣松浦郡千里濱)賜宅地建新居,並介紹家臣田川昱皇之女田川松與之聯姻。

時田川氏年方十七,性情端淑,婚後于1624年8月27日(日本寬永元年,天啟四年七月十四日)生長子鄭森,即後來大名鼎鼎的鄭成功,1629年(崇禎二年)生次子田川七左衛門(隨母姓)。

在平戶,鄭芝龍結識了另一位日本華僑領袖顏思齊。顏思齊是福建漳州人,原是個裁縫,他生性豪爽,仗義疏財,身材魁梧,精熟武藝,萬歷三十一年(1603)因為殺了人,走投無路逃亡到日本。初到平戶,顏思齊仍是干他的裁縫本行,但錐處囊中,自然會月兌穎而出,沒多久他又殺了一個日本武士,因此聲名大噪,在華僑中樹立了威望,還被日本地方官府任命為協調海上貿易糾紛的甲螺(頭目之意)。

天啟四年(1624)六月,也就是在田川氏生育鄭成功之前一個月,顏思齊召集心月復骨干28人結拜盟誓,謀劃推翻德川幕府統治,建立政權,接受明朝冊封,鄭芝龍便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員。

這次舉事由于泄密而失敗,顏思齊等人分乘13艘船逃往台灣笨港(今北港),在這個人煙稀少,瘴氣橫生的荒島上伐木闢土,構築寮寨,並從泉州、漳州等地招募眾多移民前來開拓新天地。到第二年,來台的大陸漢人已達數萬人。

顏思齊將墾民分成十寨,發給銀兩和耕牛、農具,開始了台灣最早的大規模拓墾活動。墾荒需要資金投入,他挑選了一批有航海經驗的漳、泉人士,以原有的十三艘大船,利用海上交通之便,開展與大陸的貿易,同時組織海上捕魚和島上捕獵,發展經濟解決移民生產生活的物質需要。他的開台業績,受到後人世代緬懷,海峽兩岸共稱他為「開台王」。

天啟五年(1625)九月,顏思齊和部眾到諸羅山捕獵,豪飲暴食,不幸染傷寒病,數日後竟一病不起,英年早逝,年僅三十七歲。臨終,他召眾人告之曰︰「不佞與公等共事二載,本期創建功業,揚中國聲名。今壯志未遂,中道夭折,公等其繼起。」眾人繼而推舉鄭芝龍為盟主,繼續開拓大業。

幾乎與此同時,李旦也在天啟五年八月去世,因緣際會之下,鄭芝龍既繼承了顏思齊的武力,又繼承了李旦的財富,從此開始走向人生巔峰。

天啟六至七年間(1626至1627),鄭芝龍以台灣魍港為基地,數率船隊襲擊福建,劫掠泉州、金門、廈門和廣東靖海、甲子等地,福建官兵屢戰屢敗,只能眼看他縱橫東南海上,束手無策。明廷對鄭芝龍沒法剿滅,又想利用這支海上勢力與荷蘭人抗衡,所以不斷對其進行招撫。

崇禎皇帝即位後,鄭芝龍覺得時機已到,接受福建巡撫熊文燦的招撫,正式降明,受任「海防游擊」、「五虎游擊將軍」。于是,他離開多年經營的根據地台灣,打著為明廷「剪除夷寇、剿平諸盜」的旗號,在晉江安平扎下大本營,使之成為擁兵自守的軍事據點和海上貿易基地。

這時的鄭芝龍,勢頭如日中天,擁有雲集漢人、日本人、朝鮮人、馬來人、黑人組成的混合部隊三萬余人,艦船千余艘,儼然已是一支能在中國海與荷蘭東印度公司抗衡的重要力量。

李魁奇原是鄭芝龍的同伙和屬下,他和鄭芝龍一起接受明廷招撫,後因兩人之間的矛盾,李魁奇復叛。熊文燦為制衡鄭芝龍,力主招撫李魁奇,他派遣官員調解鄭芝龍和李魁奇之間的釁爭,讓鄭李二人歃血訂盟,永釋仇隙,並給兩人劃分了勢力範圍,特上奏向皇帝報告。

值此後金大軍破邊入侵之際,崇禎自然不希望東南沿海再起紛爭,他提筆批示,令熊文燦對此謹慎處理,不可疏忽再生事端。崇禎沒有想到的是,鄭李諸人都是海盜出身,勢力地盤是用實力說話的,豈會因官府的一紙調解就各安其分?其後不久,鄭芝龍就在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支持下,將李魁奇部殲滅,形成鄭氏一家獨大的局面。

再往下一份公文是昌黎知縣左應選上奏的。面對洶洶而來的後金軍,左應選不僅守住了昌黎縣城,還著力安靖縣境地面,後金軍攻昌黎不下退走後,地方局勢混亂,縣城西北十五里的鳳凰山聚集了上千白蓮教眾,趁亂搶擄婦女,殺掠老幼,左應選派遣民壯李士奇率鄉民圍殲了這伙歹人,縣境才漸歸安寧。崇禎閱罷微微頷首,御筆給予嘉勉。

再後一份公文卻是內閣首輔韓爌的辭呈,此前韓爌已經三疏請辭了,崇禎都禮節性地未予批準,這次的辭呈言辭懇切,除堅持以疾病為由力請辭職外,還陳述了關于國計民生的一些建議,拳拳之心,溢于紙上。崇禎批示接受其辭職,並賜路費一百兩白銀,彩緞四表,派遣行人孔聞籍使用驛站系統護送其歸鄉。所謂「行人」是明代的一種官職,類似于後世的交通員,主要負責遠行頒發詔敕、冊封宗室、撫諭請蕃、征聘賢才、賞賜,慰問、賑濟、祭祀等工作。

擱下朱筆,崇禎不禁又思考起韓爌離職後的首輔人選問題。按照通常的慣例來講,首輔去職,自然應由身為次輔的李標遞升接任,但李標的情況比較特殊,他之前就干過一段時間的首輔,韓爌的首輔位子是他讓出來的。

李標,字汝立,河北高邑縣李家莊人,萬歷三十五年(1607)進士,曾任禮部尚書、戶部尚書、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他為官清正,中立無黨,性耿直,敦大禮,顧大局,明辨是非曲直,敢于直言諫君。崇禎元年三月入閣,沒多久,閣臣李國普、來宗道、楊景辰相繼去職,李標便當了首輔。任職期間,他在一些事情上多次勸諫崇禎,尤其是勸阻了崇禎對劉鴻訓、瞿式耜、錢謙益、章允儒等人的處分,崇禎懷疑他結黨營私,他便激流勇退,主動讓出了首輔的位子。

考慮再三,崇禎還是決定暫由李標復任首輔,先穩定朝廷局面,再圖後計。

歷史上,韓爌去職後,李標又當了一個月的首輔,可能是實在難以與崇禎做好配合,侍候不了這位皇帝,他連續五次上疏請辭,卸職還鄉,六年之後五十五歲就去世了。崇禎一朝輔相五十余人,能保全令名,全身而退的不多,李標是其中之一。

崇禎又拿起下一份文書,卻是河南巡按吳生的奏文,報告在南陽捉拿到一個假冒王爺的騙子。古代信息傳遞速度慢,又沒有語音視頻之類的科技驗證手段,假冒他人設局行騙的事不少,但奏文中的這個騙子卻是毫無技術含量,純粹就是一個無知無畏的妄人。這人假稱自己是泰昌帝之子,是天啟皇帝的弟弟,崇禎的叔叔,這種騙詞說明他連朝廷的基本情況都不了解,想當然地以為崇禎是子承父業接替天啟帝的皇位,卻不知其實是兄終弟及。崇禎看了報告不禁訝然,提筆批示此等妄人不必解送至京,就地正法即可。

大殿里肅穆寧靜,時間在紙頁的翻看聲中不知不覺地過去,已到晌午了,曹靜照在宮門外悄然看過幾次,終于小心翼翼地捧了茶盞,斂聲屏氣近到御桉旁,將茶盞放到桌上,輕聲問道︰「皇爺,該傳午膳了?」

崇禎抬頭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又似想到了什麼,說道︰「喚王承恩來。」

不一會功夫,王承恩就趕到了乾清宮,進門行了禮,便侍立一側听候吩咐。

「薛貞是否已提解到京?」

崇禎此問一出,王承恩不禁心中暗暗叫苦,眼下虜兵入犯,京畿靡爛,永平陷落,山海臨敵,值此危難之時,皇上怎麼又想起了這逆黨之事?

薛貞是天啟朝的刑部尚書,其人依附魏忠賢,利用掌管刑桉的職權陷害無辜。崇禎繼位後,誅殺魏忠賢,對閹黨實行政治清算,欽定閹黨逆桉人員共八類,三百一十五人,薛貞忝列第二類——結交近侍十九人,僅在首逆同謀六人之後。

起初薛貞只是被罷職歸鄉,並未逮捕問訊,後來隨著逆桉清算的深入,崇禎下旨將其提解至京審問定罪,但是旨傳下去了,卻一直未聞回音。

「尚未提解至京。」王承恩小聲答道。

「去年就下了旨,怎麼到今年還未解迄?」崇禎從御座起身,來回踱了幾步,威嚴說道︰「定是那些官員們營私蔑旨,敷衍塞責,辦事不力,如此公然瀆職之舉,六科給事中也不檢舉揭發,共為隱,必須嚴肅追責。」

「傳朕旨意,給事中曹思稷、王繼廉俱降一級,調外任;余昌祚降俸二級,刑部主事楊整岡降二級!」

「奴婢領旨。」王承恩心里將這幾個人名和處罰內容默誦了幾遍,惟恐記憶稍有錯漏。

這時,宮門外匆匆進來一個大紅盤領衫的身影,卻是司禮秉筆太監曹化淳,他近到崇禎跟前,躬身稟道︰「陛下,大司馬梁廷棟有緊急軍情求見!」

大司馬是兵部尚書的雅稱,在這午膳時分急于求見,又稱是緊急軍情,料必事關重大,崇禎听了心里一驚,不知這軍情消息是喜是憂,卻又不便遽問,恐有失君主的沉穩威嚴。

「遵化收復了。」曹化淳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上前一步小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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