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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校射

遵化校場里一片忙碌景象,地面的尸骸已經清理,城外進來的牲畜、車輛、物資佔滿了各個角落,按楊銘的命令,軍士們將箭道騰了出來,大家听說將軍娘子要與蒙古人校射,都大感興趣,紛紛放下手頭的活計前來圍觀。順義軍兵將們對韻秋原本並不熟悉,但在這幾天的作戰中,親眼看到她臨危履險,驍勇矯健,都大感欽佩,就連那些暗地里認為出征帶女人不吉利的人,也改變了內心的想法。

今天部隊進城之後,順義軍住在校場邊的軍營里,川軍安置在周圍的民房,離校場都不遠,陳碌作為兩軍的聯絡員,正在軍營和丁有三接洽事務,听到消息也帶了一幫川軍人員趕過來看熱鬧。

箭靶立在三十步距離,索諾木從謝慶元手里接過弓,試了試勁道,用蒙語問道︰「十力?」謝慶元點了點頭,索諾木也略一頷首,心中頗感寬慰,他是養尊處優的台吉,不是專業的神箭手,騎射雖精,但若遞上來的是十二力弓,使用起來也是頗有難度的,勢必開口要求換弓,這樣多少會損些面子,謝慶元直接給他十力弓,正合其意。

韻秋用的是一張八力的騎弓,她挽了袖口,將鹿角扳指戴到大拇指上,這扳指是向四連的弓手們借的,不太適合她的女子手型,反反復復轉了幾圈才勉強調好。

「韻秋,你行不行?」楊銘微笑問道。

「我從小就跟著阿瑪射箭打獵,後來又專門練過,除了弓力差些,別的不 任何男子!」

八力的弓相當于九十多磅力道,這個磅數是英格蘭長弓手的及格水平,更是後世弓箭愛好者的一流水平,說實話這個弓力已經不輕了。清初八旗勁銳能開十二力甚至十四力弓,但到了清朝中後期,能開八力弓的便是好手,弓力因為火器的發展是逐漸退化的。咸豐四年全國八旗兵丁操閱,雲貴總督羅繞典可能是古書讀的太多,年紀又大了,知識跟不上形勢,在給咸豐帝的奏折中吹牛,說他的兵四成人能開十二力弓,被咸豐批駁。咸豐說現在的人能開八、九力弓射箭的,已是寥寥無幾,你那些兵怎麼可能近半數能開十二力?只因為你是文人,不懂行武之事罷了。到了21世紀,弓箭愛好者能開五六力弓就算優秀水準,2010年左右,有個英國愛好者在北京拉開了十二力的清弓,被圈內人士交口稱贊。

校射三箭定輸贏,雙方輪流開弓。索諾木首先登場,只見他搭箭上弦,腰臂一展,十力弓便拉滿了,略一瞄準,羽翎射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正中箭靶的中央,換算環數應該有六七環。

箭道邊的蒙古人群發出一陣鼓噪之聲,顯是在為他們的台吉叫好助威。

下一箭便該韻秋射了,她健步上前,英姿颯爽,拈出箭枝搭在弓上,拇指的鹿角扳指扣住弓弦,食指和中指壓住拇指,將箭尾在虎口固定,銀牙一咬,左臂將弓舉平,右臂向後用力一拉,那弓瞬間就成滿月之狀,只听嗖的一聲,弓弦回彈,箭枝順著扳指的平滑面疾射而出,如電掣閃過,正中靶心,落點位置比剛才索諾木射的還要正一些,人群里頓時響起一片叫好聲。

這是東亞通行的蒙古式射箭法,相較于現代通常使用的地中海式射法,其精確度、穩定性和射速都更勝一籌,而且對弓和箭的要求寬松,弓身不需要箭台,箭枝不需要弦卡,能夠在疾馳的馬背上開弓放箭,缺點是訓練難度較大,不如地中海式簡單方便容易上手。中國古代這兩種射法都有,宋代兵書還專門比較過它們的優劣,實戰時用哪一種,要根據具體情況而定。

索諾木心中不禁一驚,準度暫且不提,單從這一箭的勁道來看,妥妥的八力弓,女中罕有。他使的是十力弓,若對手是男子,這八力弓就是偷了弓力,可以直接判負的,但對于女子,讓二力乃是情理之中,誰也不能多說什麼。

他不敢再行托大,站定身姿,穩穩地搭箭上弦,瞄準射出,第二箭正中靶心。韻秋也毫不相讓,昂首挺胸,彎弓搭箭,還擊一分。

第一輪射完,雙方都是三箭全中,不分勝負,只得再繼續加賽。

驚弦聲聲中,兩人的比分交替上升,不多時便已進入第三輪,這一輪雙方的準度都有所下降,索諾木先射失了一箭,緊跟著韻秋也月兌了靶,雙方仍是打平。

楊銘一邊看比賽,一邊瞥向蒙古人群里的海蘭珠,只見她脖上的圍布遮住了美麗容顏,一雙妙目卻是緊緊盯向索諾木,目光中時而緊張,時而欣喜,竟是整顆心都落在這位台吉身上,他心里不禁又泛起一陣酸楚,

第四輪射擊開始,雙方進入氣力的比拼,前兩箭各失一分,第三箭索諾木發揮穩定,出箭中靶。最後一箭該韻秋射了,她搭上箭,抬起弓,感覺臂力發滯,拇指上的鹿角扳指夾著指關節,邊緣勒進肉里,一陣尖酸的刺痛。

「若是我的玉扳指還在就好了。」那天她刺殺楊銘失敗,被關到順義縣牢,身上的手鐲扳指被衙役和牢頭們取去,連命都差點丟在牢里,是楊銘突然到來救了她,閃念及此,心中不禁一暖,暗暗地對自己說︰「不管怎樣,我一定要為他比贏這場校射!」

韻秋眼角的余光下意識地瞥了瞥楊銘,卻見他雙目怔怔地望著海蘭珠,臉上一片痴然的表情,她心里不覺 的一聲,手指一顫,箭枝離弦而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從箭靶上方掠過,墜入後面的泥土里。

蒙古人群發出一陣歡呼,索諾木滿面帶笑,高高地舉起手中的弓,目光望向海蘭珠,兩人視線一觸,海蘭珠嬌羞地低下了頭,眼楮里閃爍喜悅。

「索台吉校射贏了!」楊銘上前微笑說道,「本將軍會給台吉彩頭。」

說罷轉頭向謝慶元命令道︰「把索台吉一行的弓、馬還給他們,送他們出城!」

韻秋一個人靜靜地走到箭道邊上,放下弓,解下腰間的箭囊,冷峻的臉上似蒙了一層冰霜,眼角微微泛紅,強忍心中陣陣涌起的淚水。

今日一見,終有別離,四連的軍士們牽來了二十多匹馬,這是俘虜索諾木時繳獲的,包括他們的弓,也掛在馬背上。一行人上了馬,楊銘親自送他們出城。出城走的是北門,這座城門也叫拱極門,與東南西三門不同的是,拱極門之上的城樓是三層的,北辰高拱,被時人稱為「威姿鎖鑰」的「畿東第一樓」。

隨著緩緩的馬蹄聲,人馬從高聳的城樓之下的門洞里穿過,楊銘看到,海蘭珠綽約的身姿進到門洞的陰影里,又從陰影里出來,馬兒上了官道,陽光從南邊的天空灑下來,照在她身上熠煜生輝。

「也許今生再也見不到你,但你的身影永遠留在我的心里。」他心里喃喃地說。

「楊將軍,本台吉回去之後,一千零二十四匹馬,兩千頭羊,立即送來獻給將軍!」

索諾木回頭微笑說道,他說的數字包括了剛才楊銘還給他們的二十四匹馬。

「1024?如此甚好!索台吉能信守承諾,本將軍甚感欣慰。」

「後會有期!」索諾木韁繩一抖,座下的馬匹開始加速,一行人漸漸遠去。

「楊將軍,若有一日,你能來科爾沁大草原,本台吉請你喝馬女乃酒,听馬頭琴!」已經走得遠了,他忽地回頭揮手喊道。

楊銘微笑無語。佳人已去,空留惆悵,但生活還是得繼續,他振作精神,在電台里發令︰「丁總爺,盡快部置全軍休整,恢復體力,四連不安排警戒任務,中軍連歸建……」

昨日向遵化進軍時,為了保證連隊戰力完整,楊銘將中軍連的兵力補充給受損的三連,現在大規模的戰事已經結束,他決定恢復中軍連的編制,將其部署在府衙前院,仍由段思德帶領保衛首腦機關安全。四連在攻城首登之戰中同樣受損嚴重,他曾考慮將三連四連合並,但因為涉及人事安排問題,只是作為次要選項,最優的方案是在遵化城補充一批新兵。

現在跟隨營地留守部隊進城的被救俘人在一萬五千以上,其中男子有六七千人,而且都是青壯人員,招兵的選擇余地很大。只是漢人的傳統觀念里,都不太願意當兵,所謂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他的打算是通過經濟手段調動他們入伍的積極性,這些俘人在遵化城里無依無靠,只能靠每天一頓施粥生存,想吃飽吃好,要麼找活干,要麼當兵,如果當兵的待遇比干活更有性價比,那麼應該是不愁兵源的。

回到府署後宅,楊銘也打算休息了,昨夜通宵的作戰,到現在一直沒合眼,身心俱疲,亟需休整恢復。他攜韻秋一起到了西廂房,準備在這里就寢,北邊的正房是殉國的朝廷高官王元雅夫婦曾經居住的地方,出于對他們的尊敬,楊銘不打算住進去。

香雲、楚雲兩個丫環一直候在府里,見主人回來,立即便過來服侍。房屋早已收拾整潔,楊銘和韻秋住里間,她倆便在外間輪流值勤,垂花門處,則安排管事僕婦郭氏看守。從現在起,外人不得隨意進入內宅了,便是駐扎在前院的段思德要進來,也得先行通報。

當然,聯絡方式還有電台,但軍官們都還不會復雜操作,不知道怎樣單線呼叫,只能在公共頻道說話,除非楊銘主動開機,否則是听不到他們的聲音的。

外間靠牆的桌上,幾支應急燈、喊話器、手持電台正在用電瓶充電,而迫擊炮和背負式電台仍是擺在內室,和M249機槍、HK416步槍一起,這些利器由楊銘貼身掌握。

見韻秋一路冷若冰霜的樣子,楊銘知她向來是極為要強之人,今天輸了校射,心里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便打趣道︰

「韻秋,你剛才在校場射箭的時候,胸部挺得好高。」

韻秋聞言撲哧一聲,卻是笑中帶哭,額頭一下埋倒在楊銘肩窩里,抬手在他身上出氣地連連抽打。

「我射箭的時候,你都沒看我一眼!」

「哪有?我一直都在看你比賽。」

「你沒有!」

韻秋大哭了起來,「你不殺我,留下我,就是要我替你賣命做事。」

「可是,我為你出生入死,甘心賣命,不是向你投降,更不是為了建功立業,榮華富貴,我是要你喜歡我!」

「韻秋——」

楊銘將韻秋緊緊摟在懷里,下巴緊蹭她的鬢發,喃喃地說︰「我是喜歡你才留你,你就算什麼都不做,只要在我身邊,我心里便是歡喜。」

校場上的喧囂已轉入寧靜,軍士們都去睡覺休息了,只剩下少許警戒人員的身影。四連因為戰損較大,沒有安排警戒任務,謝慶元從北門回來,一個人默默地走到箭道邊,抬眼望去,遠處的箭靶上還殘留三兩枝箭失,他桀驁的眉宇之間泛起幾分蒼涼之色,肩頭的傷口傳來陣陣鑽心的疼痛。

角弓握在手里,羽翎搭在弦上,謝慶元沉聲一喝,十二力重弓張開,離弦之箭閃電般射出,似乎帶了滿腔的苦澀破空而去,箭桿因為強烈的受力蛇形抖動,梆的一聲正中靶心,整個箭簇透入木中,因為肌肉的迅 發力,鮮血從傷口涌出來,忽地染紅了肩上的繃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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