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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解羅裙

一名太監低頭跪在地上,雙手舉著托盤,托盤里放著一支三眼鐵銃和配套的彈藥工具。這只三眼鐵銃做工頗為精致,黑黝黝的銃頭泛著啞光,看上去就有一種厚重致密的感覺。銃頭後面的棗木長柄平直光滑,褐色表面下隱約可見細密的紋理,顯是手工精細打磨而成。

崇禎拿起三眼鐵銃,平舉在眼前瞄了瞄,又將三眼鐵銃立握于手中,解開托盤里的火藥囊,用木制的定量勺子舀了火藥分別倒入三個銃眼中,塞入導火繩,然後用「木馬子」往銃眼里用力捅了幾下,將火藥壓實,再解開彈丸囊,取出豌豆大小的鉛彈子裝入銃眼,燃了蠟滴入封住,以免彈丸掉出。

木馬子是鐵銃上藥專用的木制工具,其形狀是一根較細的木桿,木桿的底端有個尾塞,類似于鐵釘的扁平尾部,可以用來將銃眼里的火藥壓平、壓實。以使得火藥在擊發時能產生最大的沖擊力。

這麼一套裝彈程序是很費功夫的,尤其是在戰場或是在馬上時,生死瞬息的緊要關頭,這麼按部就班地裝填實在不易。是以三眼銃雖然二三十步內殺傷力尚可,但用于實戰往往干不過後金的弓箭。

宮門外傳來急驟的腳步聲,聲音由遠而近,一個太監踉蹌地跑進宮門,喘著氣趴伏在地上。

「陛下」

尖細的聲音在沉默的大殿里回響,崇禎抬起頭,憔悴的臉上盡顯剛毅之色,他下意識地舉起三眼鐵銃對著空蕩蕩的宮門。

「大捷!」跪伏在地的太監抬起頭,不知是跑的氣急還是太過興奮,他的臉漲得通紅。

「陛下,雷法!雷法!大捷!……」太監語不成句地稟報著。

將軍府大堂後的花廳里,劉必顯正陪著趙知縣飲茶閑敘,兩人一起等著楊銘出垂花門。

趙知縣坐在向東的正位上,手里端著茶杯,杯蓋反復地撥弄著茶水上的浮葉,一杯熱茶都快涼了,也沒喝上幾口。

陪在次座的劉必顯從袖中取出白瓷煙斗和煙袋,修長的手指拈起煙絲輕輕揉捻著,將煙絲灑進斗缽里,直到溢滿缽面。然後用手指輕輕地壓著,將篷松的煙絲壓至半滿狀態,再次揉灑煙絲至溢滿缽面,輕按壓下。最後再揉灑一次煙絲,用力壓緊了,再用一根手指試著按下去,手指一抬,煙絲的凹面慢慢回復平坦,不緊不松,恰到好處。

這是填裝煙絲的「三層」手法。煙絲裝的好,才能讓煙草的香、韻、勁十足發揮出來,抽起來才夠味道。

劉必顯現在是陪著一縣之主的趙知縣,所以他沒有帶小翠在身邊,以免有失禮數。這裝煙的活兒,就只能自己干了。

想到小翠,劉必顯不由得心頭一暖。這丫頭言語不多,手腳勤快,做事干活很是麻利,將自己的生活起居服侍得妥妥貼貼的。劉必顯甚至考慮待時局安靖了,給家里的夫人去信商量,將這丫頭收房算了。念及此,劉必顯不禁面露微笑。

「大人,嘗一口?」劉必顯點燃煙斗,遞到趙知縣面前。

趙知縣伸手接過,含在嘴里吸了一口,煙霧在五髒六腑滋潤一圈,長長地吐出,花廳內頓時一陣煙草香味。

「劉先生,這雷聲停了這麼久,將軍怎麼還沒出來?」趙知縣問道。

「大人放心,將軍忙完了事情,一定會來大堂視事的。」劉必顯氣定神閑地說。

「先生可知將軍今日施展雷法,所為何故?」趙知縣追問道。

「這個學生確實不知。」劉必顯搖搖頭。

「明日便是除夕……」趙知縣踟躊著說,「民心思安,老百姓都盼著能過個安穩年。這雷聲……全城震動……」

「大人大可放心。」劉必顯信心滿滿地說,「將軍既使此法,必定是為社謖生民施利。大人可曉諭全城,令大眾不必驚慌……」

「趙大人、劉先生都在啊。」楊銘終于來了,簡簡單單的一身青布夾襖,氣宇軒昂,拱手含笑,唯一不太協調的是頭上的毫米短發。

見得楊銘到來,劉必顯起身相迎,趙知縣也顧不上身份,跟著站了起來。

「楊將軍,這雷聲……」寒暄幾句,趙知縣就問起正題了。

「趙大人,韃子軍今天攻打北京城,在下略施雷法,擊退了他們。」楊銘沖趙知縣拱拱手,輕描淡寫地說。

「這……」趙知縣一時瞠目結舌。北京城距順義四十里,難道這楊銘竟能數十里之外施展雷法?這也太駭人了。不過,法術這玩意難說,不能以常理判斷之,八成這家伙真有此能也說不定。

「原來如此。將軍又立大功一件啊……」趙知縣臉上露出五味雜陳的笑容。

「請趙大人即刻就向北京報捷吧。」楊銘說。

「將軍,此事可屬確切?」上次的雷法是趙知縣親眼目睹,報上去那是沒有問題的。可今天僅憑楊銘一句話,就輕易地往北京報捷?趙知縣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當然。」楊銘肯定的說,「在下三記雷法,虜兵死傷一千多人,豈能有假?」

這家伙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看來事情是確實無疑了。趙知縣略一思忖,喜從心來,頓時滿面春風。

「如此甚好。本官回衙後,即行派人前往京師報捷,為將軍請功!」趙知縣手捻著幾縷胡須,微笑地看著楊銘。

「不敢不敢,楊某此功,全憑大人調度得宜,教化有方……」楊銘知道不分點功給趙知縣,難保他會全力辦事。

「楊將軍過謙了。」趙知縣呵呵笑了幾聲,又板起官臉,一本正經地對楊銘說︰

「說到教化導民,本官此次來貴府,另有一事……」

「楊將軍從韃虜手中救回數十女子,將其送歸家人,鄉紳耆民,無不交口稱贊。本官要在旌善亭給楊將軍旌表!」

洪武五年,明太祖下令在全國城鄉設置「申明亭」和「旌善亭」。在申明亭里不僅定期張貼朝廷文告,公布本地罪犯或犯錯人員的姓名及其罪錯內容,而且推舉德高望重之人,在申明亭主持調解民間輕微糾紛。「旌善亭」則是粘貼榜文,公布本地的忠義之士、孝子賢孫、貞女節婦之事,從而達到教化鄉民之目的。

楊銘知道,這是城里的那些女子家屬在給自己施加壓力了。自上次秦氏夫婦成功討回女兒後,陸續又有一些女子家屬來府要人。楊銘要大堂一一登記,告訴他們等幾天再來領人。今天已經廿九日了,明日便是大年除夕,看來這些家屬們都是急著想要全家團年了。

「如此便多謝大人!」楊銘對趙知縣拱拱手,又對劉必顯說道︰「請劉先生張出榜文,讓那些女子家屬午後便來府領人吧。」

明明同意放人,卻又偏偏要拖這麼幾天,劉必顯也搞不懂楊銘行的是什麼章法。現在既然楊銘同意張榜放人,劉必顯也算是了結了一樁麻煩事,其他的,他也不想多問了。

對于楊銘自己,這事只有打落牙齒往肚里吞了,隨便別人怎麼說去吧。

吃過午飯,楊銘一個人在房里調出rq-11b無人機控制器的視頻錄像,仔細進行研究。在上個世界的作戰經驗中,他沒有遇到過這種純粹針對冷兵器步、騎兵的情況,炮兵訓練基地的教材里也沒有類似的戰例,只能靠自己琢磨了。楊銘反復地回看著視頻,研究著後金軍的隊形、陣列和行進規律,試圖建立一個數學模型。

楊銘陷入沉思,渾沒注意到門外不知何時站著一個翠色月華裙的女子。

「秦綺翠?」良久,楊銘抬起頭,有點吃驚地叫出了這個女子的名字。

「將軍,奴婢可以進來嗎?」綺翠臉上帶著淡淡的憂郁,小聲地問著。

「哦,你進來吧。」楊銘點點頭,「有什麼事嗎?」

綺翠在門外屈膝行個禮,走進屋來,月華裙隨著腳步微微飄蕩,如風擺楊柳一般。

「將軍,許少女乃女乃已經通知奴婢們今天就放出去……」綺翠低著頭,臉上的鉛粉細膩粉白,「奴婢是來向將軍告別的……」

「嗯,明天就過年了,你們回去好好跟家人團聚吧。」

「奴婢感謝將軍的救命之恩。」

說著,綺翠盈盈拜倒,鉛粉敷抹的額頭磕在地上。

「唉……」楊銘趕緊站起身來,擒著綺翠的胳膊將她提了起來,「不用,不用,干嘛這麼客氣……」

綺翠抬起頭看著楊銘,目光里平靜如水,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又相對無言。

「沒事了。你快回去收拾東西吧,回去好好過年……」楊銘被綺翠這麼看著,感覺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奴婢沒有什麼可以報答將軍的……」綺翠閉上眼楮,「請將軍不要嫌棄和怪罪。」

「嫌棄?怪罪?……怪罪什麼?」楊銘話還沒說完,卻一下子呆住了。

只見綺翠身上的月華裙掉落到地上,一雙縴縴素手正解著胸口的褻衣。

「你……」楊銘頓時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褻衣褪下,瑩潔光滑的胴體站在面前,綺翠閉著眼楮,似乎身體有點發抖,胸前兩點紅櫻桃微微顫動著。

楊銘感到自己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他極力的控制自己不要去看綺翠,但那兩點紅櫻桃卻總是在心里眼里晃動著。

終于,一雙強壯有力的手微帶著顫抖,將月華裙披到綺翠的身上。

「綺翠,你出去後要好好地生活。」楊銘輕聲地對閉著眼楮的綺翠說著,「以後找個好人家……」

「你要是在外面遇到什麼困難,隨時可以來將軍府找我……」

「我真心希望你們每個人都過的幸福……不僅是你,包括所有的人……」

楊銘看到,兩行淚水從綺翠長長的睫毛里流下,淚痕劃過臉上細膩的鉛粉。

「听我的話,好好追求你自己的幸福吧……」楊銘走出房間,帶上了門。

院子里,陽光透過灰蒙蒙的天空灑下來,花圃里的冬石南在寒風中微微搖,楊銘眼前似乎又看到那兩點紅櫻桃在顫動。他順著游廊往西廂房的方向走,一直來到小的房間。鵝黃色短襖的迎眉正在外間打掃著家務,見到楊銘進來急忙行禮。

「迎眉,小在嗎?」

「將軍,少女乃女乃在里間。奴婢這就去通報少女乃女乃。」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掀起珠簾,坐在窗前畫眉的玉人含笑起身相迎。

「小,我想你。」楊銘摟住小,低頭將臉深深地埋在她的胸口。

「檀郎,奴家亦想你。」

將軍府的大堂門口,一大群男婦緊張不安地站著,伸著脖子往大堂里望。這些人都是府中女子的家人,正等著接他們家的女兒回去,在這己巳年的最後兩天里,與家人團聚,過一個苦中求樂的大年。

這順義城,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個孤島。城外,後金兵鋒肆虐,滿目蒼夷。城內的人們帶著現實的不安和未來的憧憬,努力延續他們的生命和生活。生命就像一首永恆的悲歡離合的歌,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

大堂門外的台階下面,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圍著,嘰嘰喳喳一片喧嘩。人們都在等著看將軍府是否兌現諾言,等著看那些傳說中精挑細選、國色天香的女子。

垂花門里,二十幾名女子挽著她們的隨身包裹,準備出去跟家人團聚。而更多的女子則帶著憂傷看著這些即將出籠的鳥兒,心里在祈禱自己的命運。有一些女子相處久了,已有姐妹情誼,互相拉著手訴說著、告別著、哭泣著。

「好了,大家排好隊,等會就出去吧。」站在垂花門台階上的許瑩溫和地對女子們說著,她又扭頭看看楊銘,「將軍,您還有什麼話要對她們說的?」

「哦,沒什麼了,大家回去好好過年吧。」

「明天就過年了,出去的人每人發一兩……」楊銘看到許瑩對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這……這一兩銀子就不發了,反正你們的家人都在外面,出去也不至于沒有飯吃……」

「你們以後有什麼困難,隨時可以回來……」楊銘看到許瑩嘴角忍著笑,又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張二嫂,你領她們出去吧。外面具結畫押的手續交給劉先生辦理就行了。」許瑩吩咐道。

二十幾個女子從垂花門魚貫而出,留下的女子中有人忍不住哭了起來,這哭聲感染了更多的人,院內人群里一片抽泣之聲。

「好了,大家不要傷心了。」許瑩溫言勸慰這些女子,「以後若是你們的家人找來,將軍也一定會放你們出去的……」

「明天就要過年了,留在府里的女子,每人發一兩銀子的節錢。」許瑩繼續說著,「以後每個月都給你們發半兩銀子的月錢,你們要出門上街買點東西、裁件衣服,來我這里申領腰牌就行了……」

「你們在這府里,吃住都不用費錢的。四季衣服,府里也會給你們做。這些錢你們可以攢著,將來若是自己要回去,也可以做盤纏。」

話雖是這麼說,但在這個時代,單身女子出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沒有家人找來,或者家人不在了,這些女子就只能永遠地留在這將軍府了。

許瑩環視著台階下的女子,「只要你們在府里本份做人,老實做事,我是不會虧待大家的……」

「謝少女乃女乃恩典。」女子們躬身向許瑩行禮。有十多個女子甚至跪了下來,「少女乃女乃恩德。奴婢們願服侍少女乃女乃,一切全憑少女乃女乃作主。」

「好了,大家今天都不用做事了,都歇著去吧。」許瑩微笑著吩咐道。

人群漸漸散去了。

楊銘呆呆地望著垂花門外,似乎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怎麼?將軍還在想那些放出去的女子麼?」許瑩嘴角帶著笑,問楊銘。

「哦……不是,沒有……」楊銘回過神來,「有你和小,我就夠了……」

「這府里別的女子,難道將軍都不要麼?」

「這……不……不要了吧……」

「玲瓏呢?將軍也不要麼?」

楊銘感到心頭一撞,一時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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