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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玉鳳又想起前半個月前天誠的事情,當時她心急如焚,看到天誠傷了,心里就埋怨老二。

當時沒覺得什麼,如今回想起來,老二眼里看似很平靜,但其實是非常失望的眼神,估計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對自己的感情又澹了許多吧。

不然,他為什麼寧願待在大山里,都不願意回來呢。

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錯了呢。

「娘,還沒睡呢。」

王天孝進來靠著牆站著,他眼光掃過闌干,發現上面擺了一排的小鞋子和小帽子,還有小衣服,心里感情也很復雜。

娘的眼楮越來越差,因為年輕時候勞累,又無數個夜晚為了孩子們穿衣穿鞋,都是在煤油燈下做鞋子補衣服,多年累計下來,她的老花特別嚴重,能做出這些東西,肯定是費了不少功夫。

只因為這種的東西,一般都是要女乃女乃給孫子做。

自己雖然沒有告訴過娘滿月的具體安排,甚至她也沒看到過孫子,但該做的事情,卻依然沒有放下。

或許,在娘的心里,她已經做了她應該做的事情,可在自己眼里,卻一直在追求一種叫作公平的東西。

他一直渴望著娘能一碗水端平,但娘似乎沒這個概念。

她可能永遠都不真正懂得自己的委屈。

「你冷嘛,冷的話上炕來坐吧,你上次給我買的煤很好,里面沒什麼石頭,煨到炕筒里能管很久,熱火著呢。」

「不了,我穿得厚著呢,不冷。」

王天孝沒有上炕,但看娘有些尷尬,他還是坐在炕沿上,順手幫妹妹小竹蓋好被子。

煤炕溫度很高,有時候能把被褥燒著,小孩子火氣大,睡一睡就將被子掀開了。

雖然王小竹是妹妹,但王天孝卻不是個年輕的靈魂了,所以看她就跟看孩子一樣,十二歲的小姑娘,可愛而又天真。

「你喝水嘛,暖瓶里有呢,娘的杯子就在闌干後面。」張玉鳳說。

「不用,我也不渴。」

簡單的開場白說完後,氣氛微微有些窒息。

王天孝正在猶豫怎麼開口,張玉鳳卻先展開了話題。

「天孝,孩子是要滿月了吧?」

王天孝點點頭︰「大後天。」

「我估模著也差不多了,」張玉鳳點點頭,「我最近一直記不住事情,就害怕把這事情給忘了。你看,那些是我給孩子做的鞋子帽子和衣服,對了,還有這個……」

張玉鳳從枕頭地下模出一個紅繩子,掛著一個三角的紅色小包。

「這是我在洞山廟里給孩子求的長生符,是請陰陽開過光的,你拿回去給孩子掛在脖子上,如果我還能再活十二年,到時候我幫他取,如果我到時候死了,你們直接去廟里讓陰陽取掉就行。」

這種符叫長生符,是這里一種風俗。

慶城有個著名的求神拜佛道場叫洞山仙府。

是個大雜燴,里面有道教的神仙,也有佛家的菩薩和佛陀,更是有儒家的聖人等。

附近的孩子滿月前,都要由老人去洞山仙府求一個長生符,回來後掛在衣服的腋下,或者是戴在脖子上,一直要佩戴到十二歲,剛好是一輪才取下。

所謂的長命符,里面是一張黃紙畫的符文,外面用紅布包裹成三角形,若是要掛在脖子里,就需要在廟里求一根紅繩子,若是要掛在腋下,就用紅線縫在衣服上。

等到十二歲那年,如果老人還在世,可以由老人給取下,並在額頭上蓋個手印。

若是老人已經去世,就需要去求符的廟里,讓陰陽取下,並且在小孩子額頭蓋一個紅色的印戳,表示他已經度過第一次劫難,做個記號,讓一切妖魔邪魅知道下,不要再來叨擾的意思。

洞山仙府在隔壁鎮山溝里,離王家莊要十幾公里路,張玉鳳不會騎自行車,肯定是步行去的,以她的小腳,估計差不多要整整一天才能有個來回。

也是挺辛苦。

王天孝听到母親提及死亡,心里微微軟了幾分。

他知道如果按照上輩子的軌跡,母親是活不過王鵬十二歲的。

在王鵬八歲那年,也就是八年後,母親就去世了。

而且他還知道,母親已經離半身不遂的時間不遠了,1985年夏天的時候,母親在地里干活太熱了,回家喝了一馬勺冰水,當時就暈倒了。

等再醒來,就有了半身不遂的毛病,從此癱瘓在炕。

開始所有人都還能維持,但看到母親遲遲不能恢復,慢慢也就露出各自嘴臉,家就徹底分崩離析了。

母親也成了四處的累贅,誰家都不想要。

不同于其他人,王天孝對母親的情感很復雜。

其他人傷害他,都是涉及到利益關系,想從他面前拿走更多的東西。

可母親和他的芥蒂,全部是因為母親沒有公平的對待他和其他兄弟,但話說回來,母親只能說做的不夠好,卻沒有主動要傷害他的意思。

她基本是最低限度地保持了母親的職責。

抓養他長大,前世也幫他照顧了孩子。

以後世的思維模式,只是做到這種程度顯然不夠,但在這個時代,對于一個孤身帶著八個孩子的母親來說,也不能算作太糟糕。

比她糟糕的父母,實在是多了去了。

所以,王天孝對母親是有埋怨,但卻不是恨意。

他不是那種心狠的人,別人對自己有一點不好,就和別人劃清界限。

王天孝一直是個感恩的人。

只要他人對自己有一份的好,他就會涌泉相報。

這是他性格的善良之處,光輝之處,也同樣的是性格劣勢和不足之處。

往往很多人就是利用了這點,讓他蒙受委屈和損失。

「嗯,您辛苦了。」

張玉鳳愣了愣。

兒子的生分和疏離,讓她心里非常難過。

她的性格,其實和王天孝有點像,都是那種喜歡將事情放在心里的人。

可如今她知道,若是繼續這樣誤會下去,那她可能就真的慢慢失去這個孩子的愛了。

「天孝,滿月酒你是怎麼想的?」

「就在家里辦吧。」

「這樣啊,好好好,」張玉鳳懸起來的心方下半截,情不自禁面露喜色︰「就在地坑院里嘛?」

「在上面吧,放在苜蓿地里,地坑院太小了,又要從巷道上上下下,人來人往不方便,東西也不好拿下來。」

「苜蓿地,行嘛,那上面都是塵土,還怎麼吃飯?」張玉鳳擔憂地問。

王天孝便將給王大寶說的方法又給母親說了遍。

「那就好,放在上面也行,地方寬敞,那酒席怎麼辦,你找總管了沒,沒找的話讓老四做也可以……」

「我去找了我大寶哥。」

「大寶啊,那也行,他做總管沒啥問題,」張玉鳳點點頭,又問︰「那代勞的呢,要麼讓老三和老四一起去喊喊。」

「不用了,我自己喊就可以。娘,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老三兩口子,我不想和他們說話,也不想听到他們任何信息,我們家的事情,他們也不要摻和。」

「那……你們畢竟是親兄弟……」

「也可以不是吧。我沒有這樣的弟弟,我也不配給這樣的人當兄長。」

王天孝提到王天仁,心中的怒火便慢慢燒騰起來。

若說對母親的埋怨,因為畢竟是母親,又對自己有十月懷胎,十幾年養育恩情,他可以忍耐,那和王天仁,他最多只能做到和他們老死不相往來。

坦誠說,若不是因為母親和兩個佷女佷子的關系,他都想著現在就將王天仁兩口子暴揍一通,然後將他們踩在地上永世不得翻身。

雖說他和王天仁一母同胞,是打斷骨頭連接筋的親兄弟,但前世今生,諸多恨意,讓他一想到王天仁就氣得牙疼。

「那……好吧,你不想讓他摻和就不想吧,你們都大了,都是成家了,幾個孩子的父親,我做娘的也不能說你們到底該如何做。」

張玉鳳嘆息聲,「再說了,就你們一個個的倔脾氣,我說了也沒什麼用。你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就留給你們自己解決吧。」

「嗯。」王天孝應了聲。

「不過你們不管怎麼做,都不要丟了王家在外面的臉面,」張玉鳳又補充一句,「你們還年輕,還不懂得人言可畏的道理。不是我一直要顧及我這張老臉,我都是馬上要埋進黃土里的人了,我能有什麼臉。我是替你們,替你們的孩子操心。」

張玉鳳說道這里,似乎想起了什麼,眼眶濕潤了,她用袖子擦擦眼淚,繼續說道︰「你們的爹死的早,娘一個人支撐著這麼大個家,若是沒有這張臉,怕是在村里寸步難行啊。」

「一直看別人干嘛,日子是我們自己過出來的……」

王天孝下意識反駁著,但又想到王大寶和妻子都說過,人不可能徹底離開集體,單獨活在世界上,干什麼都需要互相幫助,互相扶持,後半句話他沒說出口。

「反正我也還不知道能活過年嘛,我最近就一直覺得眼楮干得慌,是不是老天爺看我最後一口氣含得太久了,就等著我咽下去呢……」

「胡說什麼,」王天孝不想繼續談這個話題,死亡是個沉重的枷鎖,尤其是放到母親身上,即使是他,他無法能坦然面對。

「我晚上來是和您說個事。」

「啥事你說。」

「鵬娃過滿月的時候,他舅舅家人肯定要過來,到時候你這邊不要像以前那個樣子了,讓他舅舅家人下不了台,就是讓我和麗麗無法下台,若是引發什麼糾紛,怕是孩子的滿月酒就會變成一場鬧劇。」

張玉鳳的臉色暗澹下來。

她似乎想發火,但又沒有發作,好幾次嘴唇動了動,卻又沒有出聲。

燈光搖曳,將她的影子映照在牆壁上,顯得孤單和渺小。

良久,她悠悠嘆息一聲。

「唉。」

「天孝,你是不是一直會埋怨我對麗麗娘家的人有成見?」

王天孝沒有答應,但也沒否認。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母親本來就對岳母家那邊的人成見很深,誰都看在眼里。

「孩子,那是你沒有經歷過失去親人的痛楚,」張玉鳳的聲音很低沉,有點有氣無力,「如果你以為會和你磕磕絆絆一輩子的人,突然死在某家人院子里,你真的能絲毫不埋怨他們嘛更不說,兩個地方的人,本來也有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一些舊怨。」

「娘,過去的事情,總要嘗試著翻頁,一直停留在過去,並不會讓我們日子好過一些的。您其實就是心里放不開吧,但因為您的固執,必然會影響到其他人。您想想看,我結婚幾年了,因為成見,你可曾真正關心過我們家的生活……」

王天孝停頓下,笑笑,沒再繼續說下去,這些事情一旦提起來,就又扯進理不清的恩怨中,也是煩的要死,他不喜歡扯這些東西。

誰說誰對,都沒有關系,他只看最後的結果。

「娘,我剛才也說了,這次我兒子過滿月,我不希望發生什麼矛盾,你也要為我想想,你一直這個樣子,讓我怎麼在老姨娘和老姨夫面前相處呢,我從小到大,一直都很听您的話,您就沒想過,我也很不容易,也有自己的難處嘛?」

張玉鳳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良久,她嘆息聲︰「好,你們家庭能和睦,也是娘的希望。娘答應你就是,滿月酒席上,我不會針對李家人。」

王天孝心里頗感安慰。

母親願意低頭,算是個很大的讓步。

這個年代的大家長,很多都有很強的封建意識,認為自己的話就是天,孩子必須听,不允許有什麼忤逆的行為。

母親今晚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已經不能再多強求了。

「那就好。」他微微一笑。

張玉鳳看到王天孝神情放松下來,也面上露出溫和的笑容。

她的長相其實很像個男人……

寬闊的額頭,眉心離得很近,眼楮是三角眼,如果正常情況下還好,一旦生氣,整個眼楮都會變成兩個倒三角,看起來很凶,甚至有點陰鷙。

王天孝和張玉鳳外貌很像,也是方臉,也繼承了三角眼。

所以他一般不生氣,別人看不出來,但真正生氣了,眼神會非常凶悍,往往都能別人下意識生出戒備之心。

這也是他很容易和別人鬧翻的原因。

往往是他還沒有特別反感呢,但只要眉頭一皺,別人看到他的三角眼就以為他非常憤怒了,自然別人也會跟著生氣,一來二去,矛盾就變得劇烈起來。

但如果他不生氣,其實還是挺帥氣的。

雖然比不上李冠平那麼帥,但自又一種特殊的俊朗,要不怎麼能吸引得戴元元對他一見傾心呢。

或許是關于妻子娘家的事情上暫時達到了共識,母子兩人的氣氛溫和很多。

又順勢談了一些辦滿月酒的細節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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