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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城池未覺喧(下

第二天的正午時分,周淮安就已經坐在小吳門的城樓上;一邊打量著廝殺成一片的內城方向,其中一個城門已經插上了青色的太平旗;而一邊慢條斯理的品嘗著當地的幾樣特色吃食。

雖然這個年頭的古長沙城,還沒有什麼火宮殿之類已經發展齊全的飲食體系,但是本地重辛辣的口味已經是初現雛形了;比如光是靠茱萸、高良姜和大蒜,就能調制出辛辣味十足的蘸料和拌菜來了。

米酒和醋汁浸漬過金黃透亮的河鱸魚膾,再搭配上辛辣風味的葵醬,簡直就是一種在舌尖上流淌到舌根的鮮甜翻陳。還有去頭尾的帶子河蝦為餡料的豆皮滾卷;綠油油清亮亮的蓴菜羹子和黃澄澄醇脆宜口的酸咸筍頭;還有醬汁芋白燒水鱉的女乃湯,干煎的手撕兔肉,蜜炙的黃雀羹……

最後是一小瓶加了紫蘇和丁香釀制數載,喝起來綿厚香醇在齒間蕩漾的糯甜酒。如此的風味佳肴搭配上遠處城中廝殺正酣,血火塵煙為佐味的此情此景,自有一種滅此朝食的意味和隱隱的逼格所在。

這個獻門的都尉彭攢倒也是個相當知趣而又城府甚淺的妙人。不但在見勢不妙之下打開城門將太平軍迎了進來,還破罐破摔的親自帶人沿著城牆勸降了城南另外兩個城門的守官;又以詐做求援的理由騙開了城東里一個屬于叛黨親信,而身居死硬立場的守門軍將。

所以周淮安的部下們其實沒有費上多少功夫,就已經達成了他奪門不過夜的基本要求;而再接再厲的加入到了城門附近的肅清作戰當中去了。要說夜戰的經驗和戰術,周淮安自認麾下的太平軍自稱成勢以來還未嘗輸過給別人呢。

因此,朱存已經連夜自請為開路先鋒,而帶著太平軍的跳蕩、選鋒、先登和奇兵隊序列,毫不猶疑的殺進內城方向去了。一路上還穿街過巷的收攏到了好些被打散的別部義軍,而解送到小吳門這兒來。

再加上城外的市鎮街坊之中所壓制和收降的,那些旗號不一的別部義軍殘部;約莫也有六七千人之多;如今都被集中在了城外看押起來而接受重整和再編一二。

因此,如今在城南和城東靠近一些的地方,成群結隊押著俘虜或是潰兵而過,或是當街處決一些乘亂殺人放火之徒的太平軍士卒,正在某種充滿肅殺和窒然的平靜當中恢復起基本的秩序來。

只是歷代擴建和經營下來的潭州,乃是一座人口眾多規模上也不比廣府小多少的江漢大城;就算是清理和善後起來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完成的事情。

然而對于這位如此識相之下的彭攢,周淮安倒是有些拿不準該怎麼安排和處置他了。這時候一名教導隊出身的虞侯回報道︰

「報,朱將頭已經拿下內城三門了,余下賊子都退逃進了牙城負隅頑抗了……」

周淮安微微點了點頭,這個朱存別看當初看起來很有些貪財好利,但至少能夠在北征當中抓住機會,迅速攀升到現今這個位置,相應的本事和經驗手段也是不含糊的。

事實上根據他的命令和對應方略,如今在佔據足夠的優勢和上風之下,面對這些城中亂戰的別部義軍根本不用刻意分辯敵我;只要面對太平軍的號令和喊話,依舊不肯停手拿起武器相向的,就是當場殺無赦的敵人。

而願意停手下來丟棄武器接受就地收容的存在,則會被帶回到城門外去監管起來,然後提供飲食和熱水,還有過來包扎和處理傷創;在這種情況下絕大多數人都會暫時放下戒懼和緊張,而順服的接受下一步的編管和甄別、詢問措施。

然後就是讓他們這些漏網之魚或是幸存者相互指認和揭發,在進一步搞清楚城中變亂事因的同事,也把那些潛在的刺頭和異己分子等不穩定因素,夾帶在這些帶有個人挾私報復的揭舉當中,有錯過沒放過的給統統集中監管起來。而再沒有了讓人暗中串聯煽動和私下蠱惑、造謠,作亂生事的機會了。

這樣一片片的梳理下來,只要按部就班的把這種穩步推進和多面合攏的勢頭保持下去,而不給對方任何出奇用詭的可乘之機,這潭州城里的變亂平定下來也只是遲早的事情而已……

而在牙城外圍的府衙建築當中,橫江軍的左廂郎將李響,齜牙咧嘴的將插在衣甲上的兩只無尾短矢給折斷,再用短匕小心的削平斷岔。

突然殺進程來的那些陌生義軍,簡直就是一群瘋子加上奇葩的狠人;基本就沒法好生交涉和理喻的貨色。但凡是一言不合或是幾句話沒有回應,就馬上樹起盾牌來用弩弓攢射一通再說;根本不給他虛以委蛇或是加以周旋的機會和余地。

就算是想要聚集人手依照地勢來就近伏擊和阻卻他們,在他們沿街推進的弩手、牌陣和矛列面前,也像是個滾動的刺團一般讓人根本難以下手;反而是他們都是不失警惕十足而穩健奸猾的很。

一旦四顧左右有所風吹草動,就會從居中跟進的大車上往可疑處丟擲毒煙球,然後再用連弩攢射一陣子;然後那些被從藏身所在燻出來或是被身上著火給驚跳起來的伏兵,就會被打草驚蛇的獵物一般給射殺當場。

而失去了包圍圈中突然性和合力發動的埋伏,自然就不再成為像樣的埋伏了,而是一場正面硬懟的亂戰了。然後,對陣的這些士卒,每戰過一場就會在路口就地設立新的街壘駐防,再換上新一批生力軍來繼續推進;

而在這般交替往復的輪戰當中,一步步的將他們這些四散城坊之間,正當乘機不亦樂乎刮城的橫江兵卒們,給逐一的隔斷和分割開來而難以互相呼應和支援;又在接連不斷的街頭戰斗當中,逐一包抄和壓縮了他們這些兵卒所能活動的空余來。

等到他見勢不妙而帶著部曲從合圍當中強行突出來之後,身邊竟然就只剩下不到一百多號人了。要知道他可是帶領整整兩個正編的營頭,至少千把人馬在東城行事啊。

而且如今幾乎是人人帶傷,就連他給在脊背上和膀子上各射中了一箭;如果不是他這身從官軍那兒繳獲來的素色山文甲還算得力的話,他也許就當場被射趴下來;而不是繼續酣戰欲裂的帶著部眾拼死向前,頭也不回的月兌逃出來。

至少在沒有足夠的藥物和處理手段之前,他是不敢把箭頭貿然拔出來的;那是會造成更大的創口和過多失血,乃至因此月兌力、昏闕,甚至在此之前很多沒有相應經驗的新卒,就是因此在得到救治之前就丟掉性命的。

知道某位加入義軍的傳奇人物,在軍中推行了他所帶來的針線縫合術和火絡傷創的應急之法後,相應的死亡率和後續的傷創復發的概率,才像是跳水一般的跌落下來。

「軍主那兒到底是怎麼個說法……總不能讓人吊在這兒白白耗著把」

他喝了口部下好容易從附近翻找出來的一點水,沙啞著嗓子道

「屬下未曾見到軍主,卻是郭小都將在暫代主持局面……」

那名軍吏卻面有難色的道。

「他讓將頭繼續堅持一二以待時機,若有難處可就近向瀾山軍何軍主請援……」

「這是什麼混賬話,難道自家人馬都已經不能指望了麼……」

李響不由勃然變色到。

「那還不若讓我等自謀去路好了……來人收拾停當,隨我進牙城去見分曉……」

雖然暫且無力與那些敵人的生力軍較量,但是面對舊日的袍澤什麼的,他還是敢于爭上一爭的。 ……

而與此同時的城頭上,來自瀾山軍何懷忠的使者也被帶到了周淮安的面前。

「城中這一切干系都是那賀君厚的主張,我家軍主願與虛領軍化干戈為玉帛……」

來人卻是一名偏生老相的文士。

「說人話……不然滾。」

然後就被周淮安不耐煩的打斷了。

「我家軍主……」

使者被噎的臉色一陣青白之後,還是在勢比人強的眾將圍觀下低聲下氣道

「願以潭州全城並府庫敬奉足下,只求……」

「莫要拿我已唾手可得的東西來做代價麼……還是直接陣上見真章吧」

周淮安再次不屑打斷道。

「何軍主還願奉上多年的積攢和私蓄,還有朝廷派來的使者和文書,」

使者卻是連忙接著搶聲道,然後小心打量著周淮安臉色。

「只求網開一面,放我瀾山軍所部出走他地便是了……未敢再有奢求其他……」

「倒是想得美……」

這時在旁的朱存卻是如期的厲聲道。

「賀君厚和何懷忠那兩狗廝,勾連官府害死了這麼多自己家義軍兄弟,難不成就想如此輕輕逃過了?」

「朱將主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然後周淮安亦是不緊不慢的補刀。

「除非交出足夠的誠意來,否則就誰都別想輕饒過……」

待到來人如喪考妣一般的無奈離去之後,朱存才有些疑惑的道︰

「老虛啊,你這又是什麼章程和打算啊,我咋麼看不懂哩……」

「朱兄弟,你願意相信我這回麼……斷然不會讓這些殘害自己人的家伙……輕易得月兌的。」

周淮安卻是微微一笑道。

「信,咋麼會不信你呢……不信你的人可都是倒了大霉,吃了老多的虧了……」

朱存卻毫不猶豫的道,然後在心中暗念道這些人中自有俺一個啊。

「那就好,讓我們且觀後效吧……」

周淮安點點頭對著左近道。

「讓人把這里的情形透出去,然後調樣子隊進來加緊攻打牙城的城碟吧……看看有沒有更多的驚喜和意外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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