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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九章 弈者風度(八)

上官婉兒終究不愧是巾幗女相,相王李旦和梁王武三思束手無策的兵源問題,在她手中,卻是輕輕巧巧便得到了解決。

另闢蹊徑,別出心裁,目光跳出了中樞兩京的南衙和北衙,鎖定在朝爭焦點之外,為李旦安排好了托底之策。

兩京地方鋪兵,絕不能算得上精銳,尤其是騎兵,即便全都收攏起來,數量怕是也極為有限,沒有南衙一個軍衛的規模,但作為幾乎沒有任何風險,繞開所有政敵攻擊的最佳選擇,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

然而,上官婉兒在驪山做出這個動作,長安內外朝臣公卿,都在議論紛紛的時候,李旦醞釀了許久的奏疏也已經擬定完畢。

這份奏疏薈萃了相王府所有幕僚西席的全力,秉燭達旦,字字推敲,成就了好一篇雄文。

駢四儷六,通篇禮儀道德,家國天下,持論高遠正大,言辭冠冕堂皇,有氣勢,也有忠心,有擔當,也有憂慮,讀來令人心潮激蕩,深思搖曳。

然而內里卻是空虛至極,字里行間夾雜著他的真實目的,所謂的擴編方案,沒有具體實施計劃,也沒有將要達成的目標,就只有簡單的兩個字,要兵。

李旦親自開口,聲情並茂地朗誦過一遍,也不知代入了何等情緒,讀罷之後,涕泗縱橫,潸然淚下,張口便是重重有賞。

淚水迷住了他的眼,也迷住了他的心,他甚至產生了莫名的信心。

也許母皇看到這份奏疏,能察知他的宏圖抱負,給予大力支持,直接讓他明修的棧道化為現實,那麼,會是怎樣一副畫面?

他的手中,掌握了大周軍隊的兩個殺手 ,又掌握了戰力最強、規模最大的兩支南衙軍衛,還有北部軍在暗地里呼應,試問皇族朝中,還有誰能與他匹敵?

于是乎,他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給權策預先寫的解釋信件,不寫了。

他的理由也很是樸素,如果武後真的采納了他的這張藍圖,那麼預先寫的信,反倒是授人以柄。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臨時變卦,讓他梁王兄的一番謀劃落在了空處。

神都四門外,官道上的草叢樹林中,有不少等著信使過路,執行截殺任務的暗人,白白受了幾日的苦楚,一無所獲收場。

兩日後,李旦的奏疏到達驪山,進入通政司。

通政司眾多官員謄錄存檔,整理節略,被里頭的大膽內容驚得目瞪口呆,幾乎不能握筆。

奏疏還沒有離開通政司,軒然大波就已經在華清宮、驪山、長安瘋傳開來。

文臣武將奔走相告,嘩然不已,議論聲四起。

總體觀感趨于一致,都很關切相王殿下的身體健康,尤其是脖頸以上,覺得這相王李旦長久不在御前行走,也沒有參與朝政,腦子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借著擴編之機,鯨吞右玉鈐衛、左領軍衛,即便是最大膽的話本兒、俗講,也不敢寫出如此橋段劇情。

但在權策黨羽的眼中,卻不去管李旦的身體如何,怒火無可遏制,李旦這是蹬鼻子上臉,敵意洶洶,讓他插手焰火、虞山兩軍,已經是退讓一步,他卻得寸進尺,覬覦權策的軍中嫡系,那是斷然不能容忍的。

夏官侍郎王之賁才傷愈返回衙署履職不久,听聞這個消息,狂吼兩聲荒謬,立時帶領麾下的幾個郎中,闖進夏官尚書鄭愔的簽押房,強烈要求終止征召地方鋪兵的行動,並以鋪兵守護地方有責,斷然不可擅自調動的理由,質疑鄭愔調動地方鋪兵的合法性。

鄭愔哪里能做主,打著官腔,不置可否。

王之賁暴怒,索性撕破臉皮。

「尚書為軍事主官,首要考慮應當是軍政暢通,兵事乃是國之大事,凡事皆應思慮周全,謀定而後動,絕不可因一時之利,擅自動作……」

「尚書急匆匆將鋪兵召集起來,以圖幸進,眼下派不上用場,可是要再散回各地?堂堂軍國大政,流于兒戲,夏官衙門尊嚴何在,威信何在?」

「尚書部堂高官,國之重器,卻討巧賣乖,彩衣娛親,此番卻並不落入人眼,徒然貽笑大方,豈不面羞乎?」

王之賁言語如刀,咄咄逼人,同時腳步遷移,欺身到鄭愔桌案前頭,壓迫感滿滿。

鄭愔臉頰漲的通紅,並指如刀,哆嗦著指著王之賁,「你……放肆,不敬上官……以下犯上,你……該當何罪?」

「不敬上官?哼哼」王之賁冷哼連連,夷然不懼,「你這上官,行事做人,可有值得敬重之處?」

鄭愔重重一錘桌案,口不擇言,大怒道,「你……速速退下,本官自有彈章呈上,且看你囂張能到幾時?」

「下官就等著尚書的彈章,不過在這之前,下官等人……」王之賁比劃了一下隨行而來的幾個郎中,「將不再執行征召鋪兵的公務,並立時將所有人等發回原籍」

「你……膽大妄為,怎敢壞我大政?」鄭愔這下忍不住了。

他在夏官衙門根基淺薄,衙門中的中層主干,盡是前任袁恕己的人馬,而袁恕己就位太僕寺卿,歸順權策,他的人馬順暢投入王之賁和薛崇簡懷抱,要真鐵了心抵制,他全無辦法。

「哼哼,你且去問問上官昭容,就知我敢是不敢?」王之賁丟下一句狠話,拂袖而去。

臨出門,一腳踹在門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整個夏官衙門清晰可聞。

在此之外,地官侍郎狄光遠以極為公開的方式,給內侍省的上官昭容寫了封公文札子,以鑾駕久駐驪山,職官不宜久離職守為由,敦請御前皇族親屬,軍衛大將,效仿豫王李素節,以國事為重,盡早陛辭,返回任所執事。

之所以公開,是因為這封札子呈遞到上官婉兒面前,經了好幾道手,長安留守府司馬王之咸送出長安,武侯衛將軍趙倉送上驪山,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送入華清宮,內侍太監楊思勖送到上官婉兒案前。

信中的意思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御前皇親,軍衛大將,說起來不少,但指向性最明確的,無疑是廬陵縣公、右玉鈐衛大將軍權竺。

讓他返回右玉鈐衛,自是對李旦試圖吞並右玉鈐衛的直接回應。

但更重大的意思,在信件之外,狄光遠行事之激進已是朝野公認,他用這種方式表明,以他為首的激進勢力,已然愈發壯大,若是再有橫加煎迫之事,必將面臨不可測之後果。

這是個破天荒的警告。

王之賁大鬧夏官衙門,強硬將上官婉兒為李旦兜底的努力粉碎一空。

惹得朝野興奮不已。

到狄光遠一出手,長安為之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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