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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八十八章 弈者風度(七)

長安,太平公主府。

薛崇簡匆匆返回。

他才得了消息,武後身邊的親信女官上官婉兒,召見了夏官尚書鄭愔,隨後,鄭愔便發下命令,盤點河南道左近地方鋪兵,將其中精銳步騎兵,造冊在案,以備後用。

這明顯是在為相王李旦的擴編行動托底。

上官婉兒的動作,大多直接秉承武後旨意,這個動作說明,大兄那一端,游說陛下收回成命,不啟用相王李旦的努力,沒有奏效。

在薛崇簡的腦海中,自動補齊了一場暗戰,大兄定是用了些手段,將他的態度表達了出來,並向夏官衙門施加了龐大壓力,然而,武後並沒有采納,反倒變本加厲了,予以強硬回擊。

這同時也說明,武後扶持重用李旦的心意,很是堅決。

「這可如何是好?」薛崇簡滿腦門子漿糊,無所不能的大兄都已經折戟,只能靠他們兄弟勸動母親,但這幾天來,他們連如何開口都沒有想好,憋悶無比。

「兄長……」

薛崇胤竟然在僕從下人居住的院子里,靠著月亮門站著,抬手制止了薛崇簡開口喧嘩,眼楮直勾勾盯著眼前一幕。

薛崇簡滿月復不解,還是只能繼續憋著,不敢攪擾兄長。

「你,在殿邊伺候,殿下盛怒,你竟敢面帶笑意,是何道理?」香奴站在高高的台階上,階下滿滿當當站著百十個僕役,地面上,跪著個戰戰兢兢的僕婦,約莫有三十多歲的樣子。

「奴婢有罪,奴婢昨日看診,查出身懷有孕,奴婢成親後,求子不順,備受煎熬,終于得償所願,不由自主發笑,並非對殿下不敬,求香奴娘子寬恕則個」

那僕婦四肢著地,不停磕頭,  作響,極是賣力,卻只有腦袋在動,身子保持了個飽滿的弓形,確保自己的肚子,不受到擠壓傷害。

「寬恕你?寬恕了你,這公主府上下,可還有規矩在?殿邊,可還有體統在?」

香奴面如平湖,她早見慣了形形色色的可憐人,也見識了可憐人的可恨之處,心如鐵石,絲毫不受影響,素手輕擺,有人抬上了條凳,兩個壯漢坦胸露乳,拎著水火棍上前來架她。

那僕婦慌了神,捂著肚子,拼命嚎哭掙扎,「香奴娘子,香奴娘子,上天有好生之德,奴婢真的有了身孕,遭不得這個罪過,求求您,求求您了……網開一面,饒了奴婢這回,只要生了孩兒,奴婢願意做牛做馬贖罪,不,要了奴婢的命也行啊……」

嘶喊之間,有人一陣風般跑進了院子,以滑行的姿勢,跪在了香奴的面前,他膝下的粗布褲子,直接磨穿,在地上涂了一道鮮紅的血跡。

「香奴娘子,小的是她男人,求您開開恩,再大的罪過刑罰,小的都擔了,有小的慘狀,定然無人再敢當差不經心,求求您了」

「咚……」的一聲,重重磕頭,地面上有一攤血流出,有一陣塵土揚起。

香奴仍舊是一副清水臉孔,不為所動,淡淡挑了挑眼皮,看了看後來的僕役,這人身量矮小,比他的妻子還要瘦弱,跪在地上,不大的一團。

香奴指著那僕婦,冷冽問道,「你願意讓他代你受罰麼?」

「我丑話說在前頭,家有家法,法不容情,以他的體格,三十棍下去,你怕是只能做個寡婦了」

僕婦滿面都是淚水,淒苦地看了自己男人一眼,兩人交換了個悲苦的眼神,那僕役竟然露出個憨憨的笑臉,溫柔地望著她的肚皮。

她用力扭過了頭,雙手捂臉,嗚嗚痛哭。

「哼哼,好一個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香奴冷冰冰地譏諷了一句。

那對苦命的男女,只是又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開口辯解。

「行刑」

香奴一聲令下,與那僕役的胳膊差不多粗細的水火棍便砸落下來。

只是第一下,那僕役便噴出了一大口血。

「香奴姐姐也太苛刻了,雖有罪過,終究情有可原嘛,我去求個情」薛崇簡正義感發作,抬腳便要進門去。

走了兩步,沒有走動。

薛崇胤拉著他的手臂,眼楮仍舊直勾勾的,神情怔忡,像是入了魔一般,呢喃著道,「莫要摻和,且讓我瞧瞧……」

薛崇簡不得其解,撓了撓頭,便退了回來。

「啪……啪……」

才數到二十三,那僕役已經沒有了氣息。

僕婦眼楮發直,撲在他身上放聲大哭,猶自沒忘了,護著自己的肚皮。

薛崇胤背著手,緩步上前來,盯著那僕婦死死地看,雙眼如同要冒火。

將她嚇得渾身哆嗦,不敢再出聲,四周的下人僕婢也都大氣不敢出。

香奴嘴角怪異地扯了扯,緩步下階,開口解釋,「崇胤郎君,此人犯下的罪,已經由她夫君代領,不宜……」

薛崇胤抬手制止了她,聲如磨砂,喑啞難听,「你,可後悔了麼?」

那僕婦縮成一團,連連搖頭,「孩兒是他家香火,他都不後悔,我自也不後悔,要是易地而處,孩兒在他月復中,我也會如此」

薛崇胤眼中飄起了血絲,機械般的扭了扭脖頸,喘著粗氣問道,「那你,如何贖罪?產子後追隨他而去,還是終身不嫁,為他守身?」

「盡管說來,我為你做主」

那僕婦眼楮亮了起來,拉扯住薛崇胤的衣袖,「蒙大郎君恩典,還請大郎君為奴婢尋個殷實人家,當個繼室填房也好,只求余生安穩順遂,好讓我兒能得個好出身」

「呵呵,哈哈哈」薛崇胤仰頭大笑,笑得前仰後合,跌跌撞撞,如同瘋癲了一般。

只是思緒條理卻還分明清晰,「好,好,我便成全了你,香奴姐姐,此事便請你妥為安排,厚葬了這男人,尋個好人家,讓他們母子衣食無憂」

薛崇胤亂七八糟離去。

薛崇簡一頭霧水,不知所以然,「香奴姐姐,方才說是母親盛怒,是何緣故?」

「殿下听聞上官婉兒令夏官衙門征兆鋪兵精銳,怒不可遏」香奴一板一眼作答。

「母親已然知曉此事?」薛崇簡微微驚愕,又很快釋然,苦笑一聲,「我去探望母親,為她寬解寬解」

薛崇簡快步離去。

香奴仍站在原地,望著驚魂不定的僕婦,和她身下的一具死尸,神情變幻莫測。

良久才吐出一口冷氣,意味深長地道,「也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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