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宗正寺。
監獄這邊,柏木森森,台階高企。
太平公主一只素手搭在武崇敏的胳膊上,款步向上。
武崇敏彎腰弓背,小心翼翼。
母子二人,徐徐向上,一邊走著,一邊交談。
「如此說來,去敬陵刺殺重俊的,不是你的人?」太平公主英氣的眉頭微微蹙起,有些疑惑不解。
「母親,大兄雖授意放手行事,然而,李重俊畢竟得大兄扶持一場,刺殺于他,于大兄並無益處」武崇敏輕聲回道。
「刺殺了他,不是可將張易之和相王兄逼到牆角去?他們失了方寸,你處心積慮的地下吐火,才有用武之地?」太平公主是如此分析的。
「不瞞母親,孩兒另備了手段,也可令他們慌亂手腳,不得不到那處地堡去」武崇敏信心滿滿,和風細雨,說的話卻是冷酷無比,「只是可惜了,去地堡與張易之相會的,不是相王殿下」
太平公主斜昵了他一眼,輕笑一聲,「另備了手段?你倒是長了本事,說來听听」
「張易之拿捏相王,不外乎拿捕了一批在北郊兵變中幸存的中層將官,若是有人夜襲奉宸府,意圖殺人滅口,足可破壞他們二人的互信,迫使張易之與相王當面對質」武崇敏說得頭頭是道。
太平公主輕輕點頭,「不錯,有擔當,有籌謀,像個樣子了,不枉了你大兄一番教導」
武崇敏咧了咧嘴,厚著臉皮道,「母親過獎了,孩兒不敢當,日後有了機會,母親可記得代孩兒向大兄求個情,孩兒可是羨慕崇簡,在塞外帶兵打仗,才更爽利」
太平公主搖頭輕笑,在他肩頭輕拍了一記,面上浮起一抹愁緒,「許久不見塞外軍報,也不知打成個什麼樣子?你大兄也是個沒良心的,他在關內道,手頭定是有不少消息,卻連我也瞞著,改日見了他,定要與他算賬」
這話,武崇敏不敢接,跟著數落大兄,他不敢,替大兄辯解,他也不敢,只好避重就輕,「崇簡洪福齊天,定是所向披靡」
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宜喜宜嗔,「你們呀,眼里都只有你們大兄,哪里還有母親?」
「還是多花些心思想想,那敬陵行刺的,到底是何方神聖?你在神都苑地道的預備,無人知曉,對方不會是特意為你打前站,那他的意圖何在?」
武崇敏垂首略微思忖,「母親,陛下移駕以來,神都多事,而梁王殿下,一直寂寂無聲,孩兒以為,實在反常,此事,莫不是他的手筆?」
太平公主嘴角微挑,露出個冷笑,自袖中取出一封信箋,「武三思?哼哼,要是他,我還高看他一眼」
武崇敏翻開信箋,字跡密密麻麻,內容更不簡單。
上頭列了幾樣似是而非的證據,將女兒方城縣主之死,扣在了神都四方館的西域使團身上,西域有三十六個城邦小國,供奉天朝宗主,具體是哪一個,則沒有點明,想象空間留得足足的,總歸是捏了個軟柿子,可進可退,能夠輕松駕馭。
末尾還拴了個意味深長的尾巴,「……王兄時乖命蹇,白發人送黑發人,有一已是不堪,竟爾有二,哀毀過甚,此痛曷其有極……」
「……近來在府中靜養清修,河間王武尚寶常有來往,觀其言行,頗有異常,僭越狂妄,令人側目,神都變故頻仍,與此庶幾有關?」
「王兄孱弱無力,難以窮究根底,托與太平殿下,詳察明斷」
武崇敏看得連連搖頭,嘆氣不已,「嘖嘖,梁王殿下……唔,搶佔先手,自行釋疑銷案,順手丟車保帥,好魄力」
「我也曾以為,他憋在府中良久,是醞釀大動作,卻不料,他讓病懨懨的二兒子送來的,卻是這麼一封信」太平公主有些莫名地悵惘。
權勢如風,富貴如霜,與她同一輩的親兄弟,姑表兄弟,前一刻還在意氣風發,揮斥方遒,興風作浪,後一刻,竟已過早的凋零了。
「如果不是武三思,那又會是誰?」
疑竇仍舊未解,母子二人沒有再說話,無聲向前。
「還會是誰?與張易之同來的,不還有個謝瑤環麼?」
宗正寺的囚牢,都是特制的,沒有刑具,更不會逼仄陰暗,寬敞明亮,舒適自在。
李裹兒畢竟是當朝一品公主,她的囚室更好一些,雖沒有錦繡奢華,但起居坐臥,也是一應俱全。
听了太平公主和武崇敏兩人的疑問,李裹兒月兌口而出。
她的嘴角油乎乎的,一手抓著蟹黃畢羅,一手拽著一只烤羊腿,雖一時間,不能都吃下去,但眼楮卻瞪得圓溜溜的,饞的緊。
「你怎的想到她?」太平公主瞧她模樣可愛,忍俊不禁,挨著她坐下,用錦帕給她擦拭嘴巴。
「哼哼,你莫要說你不曉得,謝瑤環統領著梅花內衛」李裹兒並不怎麼領情,搖擺著腦袋拒絕擦嘴,「我在東宮的時候,早就覺得她不對勁,瞧著冷冰冰的,卻是個外冷心熱的性子」
「當初,才回東宮,我還年歲小些,沒有跟大兄反目,她許是覺得我不曉事,沒有太多偽裝,總有些愛護之意流露,後來,我跟大兄翻臉了,她對我就只剩下提防戒備,離得遠遠的,再不親近我」
「我看呢,咯吱咯吱……她八成是大兄的姘頭加狗腿子」
李裹兒一邊胡吃海塞,一邊大放厥詞。
「休要渾說,仔細你大兄教訓你」太平公主心念電轉,反推回去,謝瑤環的許多動向,確乎是隨權策起舞的。
再聯想到敬陵刺殺,行刺的人只殺新羅護衛,不入內室,那麼謝瑤環的意圖,也呼之欲出,李重俊去長安,為儲君,都已經是大勢所趨,但他太過自立,卻不利掌控,預先剪除羽翼,他便不得不依靠權策。
「大兄還敢教訓我?」太平公主在這里思緒翩飛,李裹兒卻不干了,騰地竄了起來,揮舞著手中的吃食,生龍活虎,「他讓我吃粗糧,我還要與他算賬呢」
武崇敏在旁邊,笑著低頭,揉了揉鼻子,母親要算賬,李裹兒也要算賬,大兄要禍事呢。
「咯咯咯」太平公主掩口而笑,此事卻是她的惡作劇,給權策背了黑鍋,拉過李裹兒,「正是如此,咱們姑佷兩個一起與你大兄算賬」
「姑佷兩個?」李裹兒臉頰上飛起一抹暈紅,她與權策交歡次數不多,她的初夜,便是與母親太子妃韋氏一起伺候的權策,听到這個,不自覺就想到了旖旎之處。
「怎的了?」太平公主輕輕推了推她。
「啊?啊,皇祖母只是詔旨我和李重俊去長安,怎的姑母也要去?」李裹兒慌里慌張,尋了個話頭。
「那是自然」太平公主頎長的脖頸晃了晃,有幾分得意,「你身上還有罪過嫌疑,我負責押解你呀」
「順路,將神都這許多事,一並做個了結」
李裹兒皺了皺鼻子,「這些,怕都是順路,想大兄了才是正事」
「呸」太平公主畢竟是長輩,臉上掛不住,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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