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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二章 手可摘星辰(六十)

晨光熹微,再漫長的夜晚,終究也有盡頭。

神都城外,血流成河。

金吾衛兵馬,與右玉鈐衛、虞山軍的部分將領和親兵聯手,將鬧事尋釁的賊子,在神都安喜門外六十里,將其圍攻殲。

經查,這批三百余人的賊人,身份很快明了,都是出自左豹韜衛、左玉鈐衛的在籍官兵。

然而,流血最多的,卻並不是安喜門外六十里,還在更遠的地方。

在百里外,是五千余人死傷的修羅地獄。

人數固然觸目驚心,更令人瞠目的,是死傷的人,成分復雜,牽扯深遠。

包括左豹韜衛大將軍馮懷巳、左玉鈐衛大將軍和一名虞山軍中郎將在內的數十名中高層將領,都在這場浩劫之中喪命。

遭到殺害的,還有他們三人所領的三支軍衛的精銳力量,幾乎無一逃出生天。

這些人,便佔去了傷亡的七成。

剩下的三成傷亡,來自恆國公張易之和宮中女官謝瑤環的隨身禁衛,還有在邙山中拉練,適逢其會的右玉鈐衛新編敢死團中人。

只看交戰的各方,神都朝局的看客們,已經由心力交瘁,轉為頭皮發麻。

神都留守、宰相狄仁杰集齊留守重臣,清早便飛馬出城,前往事發地點,查探究竟。

相王李旦心懷戾氣,掐著時辰,到安喜門前守著,強烈要求同往,揚言要為馮懷巳等無辜死難的將士討回公道。

狄仁杰嚴詞拒絕,綿里藏針地警告了他幾句,下令金吾衛大將軍淳于洛接管神都苑防務,非常時期,嚴密盤查出入,等同將李旦圈禁了起來。

李旦自然不服,叫囂反抗,指天畫地,將留守重臣叱罵了一圈兒,無人敢攖其鋒。

狄仁杰頗感下不來台,又沒有更好的應對辦法,只能充耳不聞。

這時候,淳于洛卻是大顯了一把身手,親自晃著一身肥肉,冷不丁推搡了李旦一把。

李旦絕不會想到淳于洛敢對他動手,猝不及防,晃了幾晃,一坐到了地上,抬起頭,有一絲驚恐,更多是不敢置信。

淳于洛卻絲毫不覺得凌辱舊主有什麼不妥當的,居高臨下,冷酷道,「相王殿下,識時務者為俊杰,還請您自重身份,莫要為難末將」

不待李旦反應,淳于洛便張開簸箕大小的雙手,將他提溜了起來,塞進一輛馬車,向神都苑回返。

李旦程來不及做出反應,踉踉蹌蹌,狼狽不堪。

「 嚓 嚓」

狄仁杰身後的文臣武將人群里,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緩緩碎裂。

如果說昨夜的殺戮,讓李旦在南衙軍衛的實質性力量幾乎蕩然無存,那麼今天,他的心月復重將淳于洛,反手將他推翻的一跤,又將李旦在南衙長期以來的威望和影響,打得支離破碎。

可謂形神俱滅。

不少人偷眼看向首位的狄仁杰,這位是中立魁首,但向來護著李氏皇族,此時該有些反應才對。

狄仁杰並沒有什麼動作,喟嘆一聲,翻身上馬,「諸位同僚,走吧,莫要誤了大事」

邙山余脈,戎裝尸身,橫七豎八,血腥氣刺鼻。

山林中,道路邊,密密麻麻站著身穿玄色盔甲的官兵,一個一個,站立如同標槍,煞氣沖天,想來便是右玉鈐衛的新編敢死團了。

為這修羅場,平添一股肅殺氣。

眾人胯下的馬匹,為之躁動不安。

「狄相,好一個神都留守,你做得好差事,還有你們,陛下高官厚祿,養出了一群廢物,神都城外,天子腳下,竟有人調遣成千上萬官兵,謀殺欽差,實乃滑天下之大稽……」

「你們……陛下要你們有何用?」

張易之盤膝坐在地上,身上多處掛彩,胳膊上纏著白紗繃帶,見狄仁杰率眾而來,黑著臉,唾沫橫飛,厲聲呵斥。

旁邊,謝瑤環雙手環胸,抱著一柄橫刀,身上衣衫有些破爛,沾染了不少血跡,靠著一棵松樹站著,眼楮空洞的望著西方,將神都的一干重臣大員視若無物。

這個人淡如菊的女子,也在隱晦地表達不滿。

「張侍郎,謝娘子,本相的職責,本相心中有數,也會向陛下奏疏請罪」狄仁杰默默承受著兩個天子近人的冷熱暴力,聲調平穩如故,他曾創下一個月三次上奏請罪的記錄,再多一次,也算不得什麼。

「陛下旨意,二位與歐陽宰相和韋相一同前來為孝和皇帝主持葬儀,為何率先來此,又為何不曾函告行蹤,以利接待迎迓?」

狄仁杰問出了所有人心頭的疑團。

張易之心氣本就惡劣無比,听得狄仁杰有質問之意,一躍而起,踫到了傷處,劇痛來襲,臉孔扭曲猙獰,逼近到狄仁杰面前,面孔與他的臉相隔只有數寸,雙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狄仁杰听到了他緊咬牙關發出的咯吱聲,但卻平靜如常。

「狄仁杰,你還好意思問?在你治下,孝和皇帝蹊蹺薨逝,方城縣主無故自縊,至今未有查明定論,你說,我二人為何隱匿行蹤返回神都?」

張易之說得咬牙切齒,雖未明言,但誰都能猜測得到。

狄仁杰身後,騷動了一陣,旋即恢復了沉寂,人人心頭,都像是堵了鉛塊,沉悶壓抑難以自拔。

本以為李旦的損失,只在南衙軍政,如此一來,還有更險惡的一關,等著他闖過。

即便過了,也要褪下一層皮肉來。

在獄中的巴陵王李隆範,生死幾乎已經注定。

天家無父子,他的父親為了月兌身,。

「本相曉得了」狄仁杰喉嚨干澀,嗓音沙啞,心頭冰涼。

權策這套大手筆動作,他一無所知,顯然他自己仍未能取得權策的信任,尤其是針對的目標是李氏皇族的時候,他便被排除在局勢之外。

武崇敏後生小輩,在神都穿針引線,做得潑天大事,真真可畏。

狄仁杰緩了許久,才恢復神智,好在隨行眾人,都比他還要震撼,倒無人察覺有異。

「這些,都是右玉鈐衛的官兵,不知侯大將軍何在?」

「回稟狄相,左玉鈐衛大將軍謀反,侯大將軍憂心左玉鈐衛軍心不穩,已然前往左玉鈐衛大營,坐鎮彈壓,以防有變」稟報的人,穿著中郎將服飾,當是敢死團主將,滿臉虯髯,面孔粗豪,容貌不似中原人。

狄仁杰失笑搖頭,倒是不得不給侯思止背書,「侯大將軍思慮周密,正該如此,你,本相有些面善,你是何人?」

「末將沙吒符,早前曾是權相爺長隨護衛」

狄仁杰面泛追憶,想了起來,此人奴僕出身,是義陽公主府的護院,權策東征越王李貞,他一直在身側護衛,眼下也是手挽精兵的大將了。

「唔,既是左玉鈐衛有侯大將軍彈壓,左豹韜衛也須早作安排」狄仁杰回避了虞山軍,那支軍隊本就是權策和李旦角力,李旦的羽翼都死在這里,自有權策人馬主導,無須他操心。

「狄相放心,我與張侍郎商議後,已傳訊給城中平恩王,由他出面,收拾左豹韜衛殘局」一直沉默的謝瑤環突然開口發聲。

張易之拋了個感激的眼神給她,這話卻是不方便他來說,畢竟李重福是他的佷女婿,謝瑤環出面,便沒有這般顧慮。

趁著這混亂,能插手南衙分一杯羹,也算不枉了受傷受驚一場。

狄仁杰愣了愣神,艱難地點了點頭,團團拱手,轉身邁步,便要離去。

「狄相這是何意?」被甩了臉子,張易之冷聲追問。

狄仁杰已經上馬,抖抖韁繩,以袖掩面,「張侍郎,謝娘子,沙吒中郎,你們各自行事便是,本相均不持異議」

「此間,已無本相可做之事」

英雄遲暮,道不盡的悲涼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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