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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 領軍領軍(二十九)

太初宮,武成殿,常朝。

殿中氣氛如冰,有一年輕的緋袍司官侃侃而談。

權策回頭看了他一眼,大理寺正林一狄,年歲剛過而立,身材五短,頗有干才,二張兄弟的勢力擴張,堪稱神速,質量也在穩步高揚,不知不覺,竟在大理寺都楔了釘子,子承父業的大理寺卿狄光遠,就任以來,在老父親狄仁杰和權策一系的蔭蔽之下,一直安安穩穩待在舒適區,眼下,他的大理寺,也成了派系斗爭的火線。

張易之安排林一狄出面打響當頭炮,既是威懾朝堂,也是主動暴露自己安插在權策勢力範圍中的黨羽,某種程度上,算是示好。

「……建安王放任次子武崇望交結匪類,與叛逆嗣雍王李守禮呼應,散布謗君謠言,且縱容三女與李守禮私相授受,污穢閨閣,所圖謀者為何,不堪問也……建安王罔顧朝堂大義,陰行險奸,顛倒黑白,百般諱飾,誤導朝堂,致使左、右領軍衛非戰折損,致使右玉鈐衛獨木難支,陷入死戰困局……建安王不忠不義,不孝不慈,無德無能,罪惡滔天,實難容于人寰,臣請陛下頒下嚴旨,誅除此獠,以儆效尤……」

林一狄的話如同標槍匕首,帶著無窮的戾氣,他的態度折射出了張易之的憤怒,武攸宜要救人,無可厚非,卻不該下手太黑,他們兄弟好容易在宮外蓄養一批暗人,立下一個據點,一夜間給燒成白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武攸宜的臉色青白交替,每一樁罪名,他都有話要說,都想要辯解,卻都張不開口。

艷紅的失蹤,令他千瘡百孔,周身都是破綻。

她本就參與了散布牝雞司晨謠言,這條罪狀,抵賴無用。

他被迫為皇嗣李旦美言,強令左右領軍衛北上,卻遭遇巨大的黑沙暴,左右領軍衛萬余人,死傷失蹤大半,剩下的,也都疲敝不堪,攜帶的額糧秣輜重毀于一旦,武延基急怒攻心,重病不起,幸好遇到赴京朝賀的西突厥可汗阿史那獻使團,將左右領軍衛殘軍收納,帶到邊塞的夏州,雖說阿史那獻是由大周朝廷扶立,但畢竟是外藩,此等局面,委實難看。

他信誓旦旦論欽陵不敢冒犯大周邊境,論欽陵卻真就揮軍猛攻西州,右玉鈐衛侯思止部全力御敵,若不是沙暴同樣讓吐蕃軍隊損失慘重,西州能否守住,還在兩說。

他唯一可以辯解的,是三女與李守禮有奸情的指控,這是貨真價實的誣告,但林一狄敢堂而皇之的當廷潑髒水,那是不是意味著,他苦心隱瞞的家中人倫隱秘,在李守禮之後,又落入了旁人的手中?

武攸宜眼前一陣陣發黑,李守禮只是脅迫武崇望做事,這人卻是,要他武攸宜的命啊。

念轉及此,武攸宜奇異的平靜了下來,他管教無方,嫡出子女亂了倫常,為了掩蓋丑事,殺戮血腥不知凡幾,自覺罪孽滿身,每時每日都在煎熬之中,如此也好,早些到地下,向他的發妻請罪,若能一死換得兒女幡然悔悟,那再好不過了。

他存了死志,豆盧欽望卻不干了,皇嗣陣營好不容易多了個重量級的同情者,哪能輕易折損了去,第一時間跳出來反駁。

「陛下,臣以為,大理寺正一派胡言,非但失之偏頗,更過于激憤,所言並無實據,頗多捕風捉影,邊塞戰事不利,建安王雖有誤判,卻屬建言獻策,付諸公論,並無私心在內,不應入罪,更遑論處以極刑,大理寺正惡意構陷,羅織罪名,必有人指使,當嚴加鞫問,以明真相」

豆盧欽望說到激越處,轉身看了一眼後方的林一狄,眉眼陰沉,犀利如刀,施壓的意味極其濃厚。

林一狄微微側頭,平視前方,不為所動。

「陛下,臣以為邊塞戰事不利,乃天象驟變之故,非戰之罪,大理寺正畢竟年歲短了些,血氣方剛,慮事不全,也不足深怪」梁王武三思行事要穩妥得多了,不知道林一狄的來頭,輕易不便樹敵,笑容滿面和稀泥。

「陛下,臣附議林寺正,建安王罪不容誅」斜刺里又殺出一人,言語簡單,卻是斬釘截鐵,他的身份更是特別,翰林學士宋之問。

朝中登時鴉雀無聲,珠英學士,逢迎張昌宗最無恥者,首推宋之問,據說在三教珠英纂修館,他甚至曾為張昌宗捧過夜壺,他有此動作,影影綽綽露出了後頭真正的主使之人。

張昌宗是銀青光祿大夫,只是文散官,並無實職,不參與常朝,卻有衛尉少卿張易之在朝,不少人視線掃過,只見他眼觀鼻鼻觀心,不動如山,頗有一番重臣氣象。

武後見大殿中已然無人再出列上奏,拂了拂袍袖,面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意,驀地點名問道,「所謂旁觀者清,權策,你這段時日未曾入朝,對建安王的功罪是非,可有見解?」

權策闊步走出朝班,動作如行雲流水,「陛下,臣急切間難以分辨誰家有理,但兼听則明,林寺正和宋學士指摘建安王犯下死罪,不妨听听建安王的辯解之詞?」

武後輕笑,「你卻是滑頭,罷了,攸宜,你且說說看」

武攸宜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了出來,雙膝跪地,口中荊棘叢生,啞聲道,「臣……臣罪該萬死」

朝中一陣嘩然,又急速歸于平靜。

武後微微一愕,緩聲道,「攸宜啊,你可知,認罪容易,刑罰難熬」

「臣干犯天條,甘願伏法,無怨無尤」武攸宜大徹大悟,闔目垂首,不作爭辯。

武後眉頭微皺。

「陛下,臣有奏」這時候,張易之站了出來,「臣以為,建安王之罪,雖在不赦,但卻是宗室茂親,又知罪知恥,並非窮凶極惡,敢請陛下法外開恩,降等施刑,發其嫡長子戍邊,以為警示」

話音落,朝臣神情各異,有的無動于衷,有的憂形于色,有的鄙薄不齒,有的卻是贊嘆有加,權策便是贊嘆的那個。

觀此事運籌,張易之此人頗有城府,能收能放,頗有胸襟,想來若是武攸宜負隅頑抗,非但死罪難逃,他家的兒女也得不到好下場,但武攸宜繳械投降,不做任何抵抗,張易之卻不吝于展示寬宏大度。

「哼哼」武後意味不明地哼了聲,眸中有一絲異色閃過,她也小看了自己的床榻玩物,「準奏,武攸宜罷黜王爵,圈禁府邸,不得外出,其子武崇望,發安東都護府,為軍前校尉,非朕詔旨,不得還都」

「臣,叩謝陛下隆恩,叩謝陛下隆恩吶」武攸宜的反應極其劇烈,伏地叩頭,鏗鏘有聲,他不是因僥幸撿回性命而謝恩,更多是為著武崇望發配,能斬斷一段孽情。

「退下」武後擺手,不願看他,她的眼中,向來容不下失敗者。

武攸宜踉蹌而退。

「陛下,臣彈劾洛陽府尹劉幽求,管制地方不利,永樂坊大火,上百百姓無辜喪命,無一活口,委實駭人听聞」太常博士崔出來彈劾,他因首鼠兩端,觸怒上官婉兒,遭到貶官流放,但他到底攀上了廬陵王妃韋氏的高枝兒,沒多久便重回朝堂,只是要重新從五品緋袍官做起了。

「哦?爾等以為當如何處置?」武後輕聲一問。

「陛下,如此寒冬,竟能失火,當有蹊蹺,應請府尹盡快拿捕宅邸主人,訊問詳情」張易之當先出列表態,按住了不少蠢蠢欲動的朝臣。

「陛下,臣以為,張少卿所奏,極其穩妥」權策也不慢,緊隨其後。

兩人異口同聲,朝中登時寂寂然。

「哈哈哈」武後瞧著兩個青年高官,個頂個的英武俊秀,都是她的親近之人,不由大笑,「詔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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