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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領軍領軍(七)

廬陵王李顯一行人,自江南道向北,進入關內道。

在房州城外的刺殺,李顯中箭,手掌被貫穿而過,傷口包扎著白布,卻一直沒有痊愈,不時會流膿溢血,人也會發燒犯暈,卻不敢大張旗鼓延請名醫,只能硬挺著,一行人愈發低調,晝伏夜出,披星戴月,模黑趕路。

平安進了關內道,膽子才大了些,找了醫生治傷,改為白日里趕路。

曾幾何時,這里是大唐京畿月復心之地,眼下政治地位下降不說,民生也頗見凋敝,以往絡繹往來的商隊,大多取道神都洛陽,另闢蹊徑,關內的駝鈴之聲漸漸稀薄,武後以洛陽為都城,兩次擴建城池,多次遷移富商大賈以實東都,連帶著帶走了大量的工匠、商販和農戶,關內道百姓丁戶,下降不少。

跋涉一整日,天色漸暗,李顯等人想要在一個小鎮上投宿,連續敲了幾個人家的門,卻都是無人應答。

萬般無奈之下,護衛破了一個看著有幾分體面的宅門,里頭卻是惡臭難聞,一具不曉得死去多久的尸首橫陳在榻上,蚊蟲滋生,極其可怖。

韋氏死活不肯再入人家暫居,一行人便只得露宿荒野。

荒郊野外,攜帶的干糧耗盡,護衛們打了幾只野兔,撈了幾條草魚,粗粗烤了,兩個侍女采了些路邊野生的漿果,攏在一處,清洗干淨,奉給主子們享用。

一個簡易的帳篷里頭,廬陵王一家四口,加上張易之,一共五人,團團圍坐,帳篷空間狹小,容不下更多人,便無人在內伺候。

帳篷里氣壓很低,張易之滿心以士大夫自況,多少有幾分骨鯁之氣,沒興趣看誰臉色,草草用了些,便起身離去。

「愛妃,多少也用些,路還長著,餓壞了身子可怎麼好?」李顯下手撕了一條兔腿,送到韋氏面前。

兔腿烤的金黃,熱乎乎的,卻沒有任何香料,肉味撲鼻,卻沒有勾起韋氏的食欲,反倒勾起了她今日見到那具腐尸的惡心感覺,當即呀的尖叫一聲,將那兔腿一巴掌打掉,站起身不停地踩啊踩的。

「愛妃,這是怎的了?」李顯趕忙將她抱住,急聲詢問,韋氏瘋了一般用力掙扎,掙月兌李顯的摟抱,便是一陣拳打腳踢,頭發披散,口中不停尖叫,「啊啊啊……」

「愛妃,愛妃」李顯惶急地呼喚著她,側著臉任憑她踢打,一個不慎,包扎著的右手被韋氏踢中,傷口綻開,鮮血汩汩流出。

許是濃重的血腥氣喚回了韋氏的理智,她一把抱住李顯,嗚嗚痛哭。

「夫君,這,這哪里是人過的日子呀」

「你是大唐的皇帝,我可是皇後啊」

……

韋氏的哭聲歇斯底里,哭得聲嘶力竭,滿臉漲紅,眼淚滂沱而下。

李顯嘆息了一聲,眼圈也是通紅一片,擺了擺鮮血染紅的手,讓兩個兒子退下去,悲聲道,「是我無能,累你一再遭此厄運,我,對不住你」

韋氏嚎啕了一場,將所有的壓抑委屈和恐懼都宣泄了出來,停下了哭鬧聲,將李顯的手抱在懷中,看了又看,又是一串淚水滑落下來,招手喚了侍女進門來,為李顯重新包扎。

「夫君,你說,房州城外,要行刺我們的,是什麼人?」韋氏自顧自盤膝坐在地上,拿起已經涼了的吃食,大口大口撕咬,再無絲毫貴人矯情,整個人像是一塊冰,冷透了。

李顯待侍女退下,湊了過來,為她遞上吃食,苦澀開口道,「神都風大浪急,只要得知我等回朝動向,恨我不死的,大有人在,誰都有可能」

「不妨算一算,誰的可能最大」韋氏頭也不抬,一口氣吃下了將近一只兔子,才拿起錦帕,胡亂擦手擦嘴,掰著手指頭算計,「母皇召你回京,沒必要再要你去死,武承嗣死老虎一只,沒那麼大能耐在千里之外興風作浪,武三思才與我們合謀,彼此有默契,當不至于冒險下殺手,權策和太平,哼,這一對兒,是異類,雖狠辣,卻也重情,他們估計只恨我,不恨你……這麼一算,只剩下一個人,你的好弟弟,坐在皇嗣位子上的李旦」

李顯靜靜听著,神色絲毫不動,等她說完,才幽幽道,「母皇召我回京,也可能是調虎離山,借機除掉我,武承嗣雖是死老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死士暗人什麼的,養上一群,不耽擱什麼,武三思與我們合謀,對付的是皇嗣李旦,若得知我回朝可能為儲,他又豈會容得下我?李旦固守李家大統十年之久,我回來,他定是不甘心的,殺我不足為奇……」

「如此說來,倒是只有權策和太平是沒有嫌疑的了,是了,你才將裹兒的婚事交托給他,信重有加,當與此事無干……」韋氏越說聲音越低,周身上下一陣徹骨冰寒。

李顯悲苦地抿了抿嘴,仰頭望著帳篷上三角的星空,眯了眯眼,看不見多少光,「你也想到了?權策和太平最不可疑,但他們也知道這一點,刺殺我,不一定要我死,讓我們與李旦、武三思之流亂斗,他們置身事外,可得漁翁之利」

「要回去,要活著回去,回了神都,總不會比窩在房州更糟」韋氏眼楮直直的望著前方,神情空洞卻執著,裹了裹身上的氈子,不再說話。

李顯無言,回與不回,或許他母親說了算,或許他妻子說了算,終究不是他能決定的。

又是數日跋涉,一行人終于抵達長安城外。

李顯在道邊停駐許久,望著不遠處的恢弘大城,他曾在這里風光繼位,坐斷天下,也曾在這里狼狽下台,棲遑流放。

張易之保留著既清冷,又和氣的作派,不摻和,也不為難,踞坐馬上,靜靜候著。

「咚咚咚」

「明月幾時有……」

城門外突地鑼鼓喧天,彩衣翩飛,有歌姬舞女在高台放歌。

「去問問」韋氏吩咐小丫鬟。

「王妃,是定王殿下張羅的歌舞台面,說是,說是為他的長子房州刺史武崇敏慶賀」小丫鬟欲言又止,見王妃神情有些嚴厲,趕忙竹筒倒豆子,「新安縣公權策請了旨意,晉封武刺史為信陽郡王,兼任咱們王府的長史,陛下下詔令武刺史回京述職……」

說到後面,小丫鬟帶了些瑟縮,「都說,說有喜事」

李顯與韋氏對視一眼,韋氏斜翻了個白眼兒,「哼,武崇敏麼?便宜了他」

「大郎行事,果真密不透風」李顯品咂半晌,不由感慨了句。

韋氏突地有些憤憤然,「密不密的不說他,我生的女兒,個個如花似玉的,倒有兩個由他做主外嫁,真真好沒道理,見了他,須得好生說道說道……」

「讓開,都讓開,緊急軍報」有戎裝騎士風馳電掣而來,背上系著兩面紅翎旗,這是十萬火急的軍報信使裝束。

李顯等人趕忙讓到一邊,紅翎信使在他面前疾馳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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