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聖元年,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武後在瑤光殿設下大宴,齊集皇族近支,朝臣文武,諸王公卿,外藩使節,攜眷同來,飲酒起舞,迎寒祭月,歡慶豐收。
賓客盡是雍容華貴之輩,衣袂翩翩,裙裾飛揚,豐神如玉才去,暗香浮動又來,道賀聲,施禮聲此起彼伏,和樂融融。
遠遠一行人款款而來,遠隔九洲池,夜間水汽蒸騰,燈影朦朧,只分辨得出大致剪影,看不真切人面。
吐蕃世子赤德祖贊身邊只有鴻臚寺的官佐,吐蕃使節也在,卻是擺著一副臭臉,頗是無聊,定神遠遠望去,頓時露出笑容,「是我權家兄弟來也」。
拎起前襟,闊步迎上前去。
一行人漸行漸近,露出本來面目,正是義陽、高安、太平和千金四家公主府,還有廬陵王府和杞國公府的貴人們,權策等人入宮之後,先去了含光殿,將義陽公主和雲曦接了來,耽擱了些許時辰。
不少人的目光投注在他們身上,有些惡趣味的,不免格外關注權策和太平公主,這兩人會以何等姿態現身人前。
卻是讓人失望,仍舊是長幼有序,義陽公主四人居中當先,李笳攙扶著雲曦在後,李裹兒、權籮和薛嫘環繞著兩個長嫂,最後頭才是男兒們,王暉和權策在頭里,李和李重潤並排,權竺、武崇行和薛崇簡在一道,行止有度,不疾不徐。
「赤德祖贊拜見公主殿下」赤德祖贊風一樣沖過來,在神都待了兩個月,也頗識得一些禮數,曉得他那權家兄弟的長輩,他是要敬重的。
義陽公主為長姐,出面平伸雙手叫起,「世子多禮了,快快請起」
赤德祖贊這才起身來,跑到後頭,跟權竺走到一起,喜氣洋洋,聊的頗為興起。
不少外藩使節見了赤德祖贊的作態,都在心中暗罵小賊奸詐,且不去管私交不私交,投契不投契,權策在大周對外領域的話語權那是極重的,施恩如、西羌,威懾如突厥,契丹,都是他一手操持。
再說了,那里頭,可還有個財神爺少府監武崇行在,主掌對外采買,大把大把的金銀,都要向外藩購置貨物,誰多誰少,可不是要比個高低不同。
「呼啦啦」大片大片的外藩使節一窩蜂涌出,向四位公主行禮問候。
義陽公主有些遲疑,側頭看了看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當即站了出來,朗聲道,「諸位使節有禮了,盛意拳拳,太平與諸位皇姐心領了,雲曦公主有孕在身,不耐久站,便不一一致意,失禮之處,還望莫怪」
一股腦打發了外藩使節,眾人繼續向前,朝臣公卿,也頗有不少迎了出來,但他們要矜持一些,不會撲上去當道行禮,而是斂衽避讓道旁,躬身禮讓,這種優雅矜持的作派,令外藩使節們頗感臉上發燒。
沒來大周之前,不曉得的只是大周的禮儀,在大周待得時間越久,不曉得的東西,卻變得越發多起來了。
權策留意了一下,並不是所有的外藩使節都出來迎接他們,還有個倔強的三寸丁,愣是站在瑤光殿門前的石階正中央,做器宇軒昂狀,臉上寫滿了苦大仇深。
義陽公主不喜他的形容樣貌,微微轉彎,不走中央,自一側登殿。
那三寸丁使節卻挪步追了上來,大聲道,「權侍郎,天朝素來以重義輕利自詡,奈何要為區區黃白之物,而棄藩邦之親附?」
權策微微皺眉,卻原來是倭國使節,微微躬身請母親義陽公主領眾人先行,「依你之言,天朝重義輕利,便要將國家利益拱手相贈?」
「我天皇據理陳情,天朝置若罔聞,安東大都護,權侍郎的族兄權瀧,反倒大派兵馬,侵擾我國境,如此之天朝,恃強凌弱,有何可敬之處?」三寸丁避而不答,聲音反倒更大了,張著雙臂,像一只努力引起注意的雞仔一般。
「天朝總統兆民,協和萬邦,以道統、以法度、以詩書禮儀,提領四夷,恩化六合」權策的聲音也大了些,「然而,華夏有禮,亦有刑,陛下手挽六師,專為不臣,或不堪教化者而設,于彼等人,天朝不須其敬,但須其畏而已」
一席話說完,權策拂拂袍袖,拾階而上。
那倭國使節眼珠子暴突出來,還要說些什麼,卻為從人所阻。
權策入殿之後,見著了永泰郡主李仙蕙,她比出嫁前要豐腴了些,許是日子過得舒心,一張臉上,笑口常開,與武延基焦不離孟,很是恩愛。
夜色四合,皓月當空。
在絢爛的焰火之中,武後款款降臨。
「今日喜慶之日,普天同慶,繁文縟節悉數免去,有逾矩失儀,朕不加罪」武後甫一落座,便大開禮制,舉起白玉杯,「諸卿,滿飲,為四海升平賀」
「臣等為陛下賀」
酒過三巡,燈光淒迷,觥籌交錯,鶯歌燕舞,武後與周遭的親近皇親敘話,問了問武崇訓的病情,又問了問雲曦的安胎情況,大過節的,自是無人給她添堵,都是揀著好听話說。
武三思長于此道,借著少府監布施胡餅的話頭,帶起節奏,好一番歌功頌德,哄得武後鳳顏大悅。
倭國使節憋著氣喝了許久的悶酒,見權策高坐在上,舉杯奉迎者眾,應接不暇,咬了咬腮幫子,冒出來道,「陛下,筵席正歡,卻無詩詞助興,美中不足,外臣听聞,權侍郎久負詩詞盛名,近來卻鮮少有佳作傳出,不妨請權侍郎作詞一首,以應佳節良辰」
權策微微一愕,看了下頭的翰林院掌院學士韋處厚一眼,他也是滿臉苦笑,權策早就有所布置,讓韋處厚提起這個話頭,不料卻被人搶了先去。
「唔,正是此理,權策,你且吟來,若吟得好了,朕可應你一樁事」武後已然微醺,用手臂支著額頭,隨口施恩。
「臣叩謝陛下」權策做急切狀,趕忙接住。
「哈哈哈」武後大笑,「休要應得這般利落,若是吟得不好,朕卻是要罰你的」
「陛下,因遇著佳節,念及崇胤、崇敏卻都不在京中,前日臣有所感懷,作了首詞,教與了裹兒」權策笑吟吟地道,「臣願撫琴伴奏,可請裹兒為眾人唱來」
「哦?甚好,昔日西涼殿,裹兒舞姿翩躚瑰麗,猶在朕眼前,今日且听听歌喉」武後眼底閃過一絲光芒,旋即隱去,含笑擺手應允。
李裹兒落落大方,走到殿中央,看了權策一眼,權策隨即捻動手指,清冷的琴聲響起。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李裹兒聲音尚且稚女敕,卻甜美,唱著喜憂摻雜的詞,格外動人心魄。
「高處不勝寒吶」殿中議論聲轟然,比之于市肆還要嘈雜幾分,武後卻念叨著這一句詞,沉吟良久,「裹兒唱得好,歌舞雙絕,果真是個再好不過的皇家貴女,上前侍坐,權策,節後,你與婉兒,一同主持博學鴻詞科」
李裹兒邁著輕盈的步子上階,嘴角噙著甜甜的笑。
「臣遵旨」權策露出由衷的笑意,民間、朝堂,試問,還有誰人能抹黑裹兒?
上官婉兒也露出了由衷的笑意,狠心的郎君,總算又落在奴奴手頭,且瞧著奴奴怎生折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