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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攘外安內(十五)

登封縣,嵩山,中岳道觀。

武後在一間精舍暫居,悠然側臥,權策跪坐在下首,上官婉兒與謝瑤環侍立在後,正中間跪著一人,正是皇嗣李旦。

上官婉兒奉旨,朗朗宣讀一份加急奏疏。

「臣鳳閣鸞台平章事、梁王武三思,洛陽尹鄭重,鴻臚寺卿鄧懷玉,神都苑宮監楊思勖,萬騎將軍拓跋司余謹奏……後突厥有小卒言稱西突厥有賊,盜取金銀,遂齊集鼓噪,于安喜門鬧事,西突厥可汗阿史那斛瑟羅怒,反詰其盜竊西突厥信物,兩相僵持難下……後突厥小卒因故先動,西突厥迎擊,後突厥小卒傷亡一空……後突厥王子楊我支引軍百人殺至,阿史那斛瑟羅令屬下放箭射馬,後突厥全數負傷倒地,楊我支王子腿間中箭,墜馬之時,腰椎受創,據說傷勢頗重,有性命之虞……後突厥默啜可汗大怒,欲大肆興兵,為萬騎將軍拓跋司余所阻……阿史那斛瑟羅暫緩北返,避入四方會館,重兵官差看護,仍時有人夜間遭襲,或死或傷……臣等有意令兩方對質,以查明真相,各有交代,伏請陛下聖裁」

武後抬抬眼皮,看了權策一眼。

權策皺起了眉頭,微不可查地點點頭。

他自然知道武後的疑問,有人試圖挑動突厥與西突厥之間的沖突,梅花內衛早已掌握,他也通過雲曦,傳了話給默啜可汗,竟還是讓人得了手,只有三個解釋,要麼是對方算計得太過高明,防不勝防,要麼是默啜可汗沒有放在心上,沒有加以防範,要麼,就是默啜可汗將計就計,順水推舟。

听完了奏疏,權策心中已然有數,胡人的心計,終究粗糙,為了區區小卒的一斤金子,默啜可汗就派了長子楊我支出去討公道,生怕事情鬧不大,太過著痕跡。

權策深吸了口氣,默默反省著自己,將默啜可汗視為自己人,有些一廂情願了,在後突厥的利益面前,默啜不會顧及自己這個女婿,也不會顧及大周的體面。

突厥與西突厥在光天化日之下,結下難解的仇怨,是默啜與那幕後之人共同的利益所在,幕後之人設計,默啜心甘情願地踩了進去,還加了注。

令人憂慮的是,目前他不僅不知道幕後之人是誰,也不知道他們這番煞費苦心,算計的又是什麼?

「旦,你听了這份奏疏,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對?」武後坐直了身子,慢條斯理的問道。

「母皇恕罪,皇兒無能,只顧著遣人調派援兵,未曾及時出面控制事態……」李旦叩頭在地,半是認罪,半是為自己開月兌。

「不對的地方在于,在神都,我大周首善之地,兩部突厥胡人在安喜門外廝殺,堂堂皇嗣在場,竟然做起了局外看客?」武後聲調不高,卻字字錐心,拿過奏疏翻看,臉色極為沉重,「不久前,懿宗兵敗,被突厥兵馬追殺到長夏門,你又鬧出了這一出,朕的這張面皮,都給你們丟盡了」

李旦身子抖了抖,趕忙俯身道,「兒臣憂慮兵力不足……」

「混賬」武後將奏疏摔在李旦的身上,怒斥道,「你是大周皇嗣,但凡有一絲膽魄,便是單人匹馬,呵斥兩家胡兒,又有何難?」

「兒臣,兒臣無能……」李旦身子一軟,支撐不住,趴在了地上。

武後垂下眼皮,看著李旦因為前段時間的圈禁,又胖大起來的身影,面無表情。

精舍內一時靜謐,神龕之中供奉的太上老君,在裊裊清香掩映中,原本慈眉善目的模樣,看不太分明。

「母皇息怒,兒臣死不足惜,母皇莫要氣壞了身子」李旦實在受不得這股子壓抑,鼓起勇氣道,「神都不可一日無母皇,兒臣敢請母皇起駕還朝」

「哼哼」武後收回視線,輕哼了兩聲,在精舍內走動了幾步,「朕許下宏願,禮敬三清七七四十九日,如今半數時日尚且不到,如何能中道作廢,冒犯神靈?」

「權策,瑤環,你們二人馳驛返回神都,主持料理此事,令三思、狄仁杰來此伴駕」武後拂拂袍袖,處置得干淨利落,卻原來她方才的沉默,並不是因突厥沖突這件事。

「兒臣無能,願隨侍母皇,禮敬三清」李旦面上微有難堪之色,強自按捺,轉而要獻孝心。

「不必了,禮敬神明,不拘何時何地,你且回宮去吧」武後並不領情。

一句話出,精舍內氛圍有些涼,李旦風塵僕僕趕來請罪,見面不足兩炷香功夫,卻連歇腳的時日都不給,徑直打發回去,厭棄不加掩飾,此事傳入神都,李旦的日子,怕會更難過幾分。

「兒臣告退」李旦晃晃悠悠離了精舍,渾似行尸走肉一般。

權策有幾分不忍,目光追著他的身影,在拐角之處,看到了李旦的側臉,眉宇森森,眼楮深眯,分明心懷款曲,與他這副狼狽模樣完全不一致,權策悚然一驚。

「瑤環,你回神都後,令五郎去房州一趟……」武後來到神龕前,拿起三炷香,閉目祝禱良久,才將香插入香爐之中,幽幽道,「見見顯,與他多盤桓些日子,候朕旨意行事」

「奴婢遵命」謝瑤環正在滿懷欣喜的時候,她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總算得了個與郎君獨處的機會,脆聲領命,並未察覺什麼。

權策與上官婉兒的目光電光火石之間觸了一觸,都是驚心不已,本以為李旦的日子只是難過,卻未料到,武後竟動了易儲之心。

「權策啊,朕這張臉還是很要緊的」武後神色明顯輕松了許多,嘴角扯出個笑意,「不拘什麼手段,查案也好,暗殺也罷,總要令這些胡人低下頭來,你能做到麼?」

「回陛下,有陛下支持,臣能」權策說得很有信心,卻也要了價。

「哈哈哈」武後大笑,不置可否,「你卻是滑頭得緊,去吧」

「臣告退」權策躬身退出精舍,與謝瑤環一同,帶上護衛,揚鞭遠去。

神都南郊,後突厥使團營地。

雲曦公主的車駕風風火火來到,徑直沖到楊我支的帳篷里。

見楊我支臉色蒼白躺在榻上,雲曦一聲嬌呼,撲了過來,淚珠撲簌簌落下。

「兄長,你傷勢如何?」

「那日隨行護衛是誰,妹子替你剮了他們」

「是誰傳的消息,明知敵眾我寡,還要你去沖鋒陷陣,是不是默棘連又在作祟?」

……

雲曦一聲問候一聲哭,滿面淚水橫流,看著他的傷處鮮血殷殷,眼中的疼惜幾乎流溢而出。

「呵呵」楊我支竟流露出幾分不好意思,伸手給她擦眼淚,動作並無遲滯,「雲曦,我無事,都是父汗的……」

「咳」帳篷外傳來一聲咳嗽,默啜負手邁步進來,慈愛依舊,「你兄長受傷,精神不濟,莫要擾了他,父汗淘換了些漢家姑娘穿戴的首飾,你來瞧瞧」

「是,父汗,我就去」雲曦含笑應下,很是听話乖巧地走了出去。

背轉身的時候,雲曦面上陰霾密布,楊我支沒有受重傷,還有,阿史那元鎮和暾欲谷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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