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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血色羅裙(終)

今日的神都,布滿了陰雲。

魏王武承嗣病重,纏綿病榻,他最喜愛的三子武延秀,卻無可奈何出了神都長夏門,南下瓊州,直到臨行,他仍在滿懷期待,期待父親的病是一場苦肉計,姑祖母會因此收回成命,他能不用再去天涯海角的瓊州。

他失望了,車馬起行,始終沒有宮中繡衣使者的蹤跡。

路上的晨風一吹,武延秀才真正醒過神來,確認了父親已經失勢,自己成為棄子的慘淡現實,看著衰草遍地的漫漫前路,士氣低落的從人,心中漸漸涼透。

「權策,反復無常,無恥之尤」武延秀在牙齒縫中擠出這個名字,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少罪過,反倒是許諾了放他一馬,卻沒有做到的權策,更加不可饒恕。

「殿下慎言,殿下請千萬慎言吶」與他並轡同行的,是個中年幕僚,算起來是他的遠房堂舅,歷來是他的心月復,聞言大驚,險些墜馬下去,在馬上打躬作揖,涕泗橫流,「形勢比人強,口舌招禍,實在無妄,殿下萬萬忍耐,萬萬忍耐呀」

武延秀嫌惡地瞪了他一眼,拿著馬鞭的手一陣癢癢,正待抽他一頓出氣,卻又出奇的冷靜下來,還干笑了兩聲,「呵呵,呵呵,忍耐,忍嘛,本王有的是耐心,只盼著權策命長,能見著本王卷土重來,風光起來的時候,哼」

武延秀揮鞭策馬,噠噠的馬蹄聲劇烈起來,當先馳騁。

那幕僚目瞪口呆愣在原地,費解之余,憂心忡忡,再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武延秀,那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有仇從不隔夜,眼下吃了這麼大的虧,斷不會善罷甘休,回頭看了看隱隱約約的神都城池,心頭一陣抽搐,趕忙回過頭,口中念叨,「天爺保佑,離了神都就好了」

他招呼著從人,拍馬跟上武延秀,身後的神都,籠罩在薄薄的霧氣之中,顯得神秘又詭譎。

同樣在清晨時分,神都的另一個方向,權策和千金公主穿著素淡,一道出了北門安喜門。

千金公主身邊一直帶著的兩個貼身侍女,只剩下玉奴一個,綠奴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邙山,芮萊的陵墓旁,又有一個墳墓立起,墳墓與眾不同,墓碑、墳墓四周的木籬,都被涂成了綠色,連砌高的台階,都是精挑細選的灰綠色玉石。

走到半山腰,兩座墳墓已然在望,權策頓住了腳步,心中竟有絲絲情怯。

他早已見慣生死,同袍麾下,刀口舌忝血,亡命之人不知凡幾,他最信重的八駿護衛,只剩絕地一人煢煢孑立,但這里的兩人畢竟不同。

往日只有芮萊在這里,為救他的命而死,他會內疚,有悲戚。

眼下,綠奴也長眠在此,為執行他的命令,護他周全而死,他產生了一股恐慌。

「……奴奴的心,已歸你許久了……」西塞朔風中,芮萊說完這句話,閉上了眼楮,只留給他一個淒美的笑容。

「……主人,奴奴要侍寢……」綠奴說過這句話,他只是溫和地看著她,不言不語,綠奴默默地閃身離去,自那時起,親近如故,卻再無非分之事。

彼時混沌不覺,此時設身處地,頗能體會她的酸澀難過,朝局戰陣,他能料敵機先,大開大闔,于男女之事,卻屢屢自縛手腳,佳人抱憾而去,他則落得追悔莫及。

權策閉了閉眼,心中揪扯難安,轉身看了看滿面戚容的千金公主和玉奴,邁步過去,一手牽住一個,得了莫名的勇氣,才敢繼續舉步向前,隨山勢蜿蜒而上。

「綠奴姐姐……」玉奴哇的一聲嚎啕大哭,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上。

千金公主嘴唇顫抖,走上前去,伸手在綠奴的墓碑上細細撫過,淚濕衣衫。

權策席地踞坐,仰頭看天,默默回想,梅花內衛時的青蛇娘子,渾身是刺,幾次三番出言相譏,歸附無翼鳥後,沉默寡言,卻無聲關照著比她年紀小的玉奴,也為毫無經驗的千金公主收拾殘局。

芮萊為無翼鳥奠基,綠奴助無翼鳥壯大,如今兩人,卻都已香消玉殞。

三人沉浸在各自的哀思之中,不知不覺兩個多時辰過去三人點燃香燭錢紙,祭拜了綠奴,依依離去。

權策沒有騎馬,坐進了千金公主的車駕中,放松了身子,慵懶的躺在坐榻上,兩眼猶自有些發直。

「主人,綠奴芳魂已遠,且節哀」千金公主伏身半趴在他的肩頭,溫聲勸慰,「她在時,最是愛看你華貴出彩模樣,今晚還有太平府中大宴,可莫要失了常態,讓綠奴走得不安」

「唔」權策哼唧了一聲,伸手攬住千金公主,嗅了一鼻子甜膩的幽香氣息,闔上了雙目,「無事,我且養養精神」

千金公主身子趔趄了下,順從地換了個姿勢,讓他抱得舒服一些,臉頰上一絲暈紅閃過。

玉奴驚詫地張大紅唇,旋即想到了什麼,也湊了過來,挨在權策的坐榻邊,靜靜看著他鼻息微微。

入夜時分,太平公主府又是一片花團錦簇,富貴豪奢。

權策早早就來了,帶著薛崇胤和武崇行在門外迎客。

今日的兩個主角都有些別扭,定王武攸暨按理說應當是太平公主府的主人,眼下卻是以賓客身份前來,而且迎客的,還有自己的兒子,很有一番尷尬。

另一人是建昌王武攸寧,論起來,是太平公主的大伯子,當初卻曾與武懿宗等人攪在一起,設局構陷太平公主,到這府上做客,臉上正經地陣陣發燒。

好在也沒有人不識趣,硬要揭短,要角賓客漸漸到齊,其余位份低的,也不用他們招呼,權策三人離了門房,向著宴會所在的園林行去。

武崇行拉扯著權策的衣袖,不依不饒,「大兄,崇行的差事,您可曾想好?」

權竺停職之後復起,繼承了權策起家時做過的官位,東都千牛衛中郎將,令武崇行好一番眼紅,急得不行了。

權策模了模他的腦瓜,笑著道,「我已有安排,你過了三月,你便去少府監,做個府丞,少府監督管內宮錢帛造作,也典掌皇家內庫經營,為天家理財,權勢不顯,干系卻大,你可多請教世叔,謹慎從事」

為了武崇行的安置,權策摳破了頭皮,選了個權小事多,履職的成效極其顯眼,後果又可控的職位,他父親武攸暨是兩京商場巨擘,也可指導他一二,實在不行,用自家錢帛去貼補,總歸可以兜底。

「大兄放心,崇行定能做好」武崇行挺起胸脯,拍得砰砰響。

「哈哈哈」見他躊躇滿志的模樣,權策開懷大笑。

宴席之上,權貴高官濟濟一堂,不少都在打探武攸寧的虞山軍,他卻是油滑了許多,打著哈哈,四處牽引話題,沒有一句準話。

「太平殿下,冠軍侯得你寵愛,世人皆知,但是同一宴席,怎可有別?」武攸寧再次遭到糾纏,眼楮滴溜溜轉,發現權策桌案上擺的東西與眾不同,遂嚷嚷了起來。

「哼,大郎行事不謹,致本宮名譽遭損,故而略施薄懲」太平公主幽幽說道。

眾人定楮一看,辨別清楚,權策桌案上,正經是粗劣的不能更粗劣的吃食,他的臉揪成了一團,頓時,哄堂大笑。

笑聲才停下,太平公主斜昵了權策一眼,拿著自己的象牙箸,款款走了下來,夾起桌案上的一塊粗劣的蕎麥餅,搭配上一些腌制的菘菜,一並送到權策嘴邊,「來,大郎,姨母疼你,快些吃了下去」

權策苦笑,張嘴咬住,草草咀嚼幾下,使勁兒吞進月復中。

「噗」,權策吐了出來,噴到了太平公主的淺粉色灑金羅裙上,太平公主和眾人先是一笑,繼而大驚失色。

權策噴出來的,不是食物殘渣,全都是血,一團一團,一塊一塊。

羅裙之上,黑漆漆血污一片,觸目驚心。

 當一聲,權策撲倒在地。

「大郎……」

太平公主淒厲的尖叫一聲,撲上去抱住他,臉頰都變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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