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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松漠有雨(二十二)

黑沙城,後突厥南牙金帳。

天已暮,月如初,雲曦公主一席白袍,漫步在蒼茫草原之上,她身後百步,馬蹄紛沓,扈從如雲,如同一柄彎刀,怯怯環繞在她四周,生怕驚動了她。

契丹人黃獐谷一戰揚名,震動頗大,首鼠兩端、時打時停的,深仇大恨、不死不休的室韋,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燕山腳下,後突厥統領大軍的阿史那元鎮,也不得不停下緊鑼密鼓的戰爭準備,本是喧囂的四戰之地,卻如此離奇的陷入了寂靜。

他們都在等,都在觀望,看大周會作何反應,契丹是一戰成王,還是招致凶狠報復,都在兩可之間。

一戰之下,大周死傷十萬人,這並不能令她這個天之驕女關心。

只是听聞,黃獐谷死戰逃生的兩個將軍,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左羽林衛藍纓將軍野呼利,都是郎君的部下,卻牽動她心腸不少。

「他會怪我麼?」

雲曦公主在一處矮山山頭頓步,緩緩坐下,抱住雙膝,暮色四合,草色衰敗,河湖枯竭,淒靜至極。

月光下澈,柔柔披散在她的身上,白衣白裙,聖潔有如天人,微微仰起臉,憂愁凝在眉尖,總不肯散。

也不知過了多久,晨曦微明,噠噠的馬蹄聲響起,默啜可汗親自來到這里,見女兒臉色蒼白,憔悴神傷,滿身的力氣和熱血立時上涌,卻又頹然散盡。

默啜可汗大步走上前,將女兒抱起,像是捧著最珍貴的明珠,「你無須擔憂,大周人多,少了這十萬,飛快又來十五萬,李盡忠想要得意,還早了點」

「可是郎君領兵?」雲曦公主雙眸頓時明亮。

「不是他」默啜有意逗弄女兒,說到此處戛然而止,可是見了女兒黯淡的眸子,立時忍不住了,連忙道,「那奸猾小兒,私自離開神都,說是要來見你,大周的女皇帝還算疼他,派了個宰相,和鴻臚寺卿一道,陪他出使」

「真的?」雲曦公主小女兒家嬌態畢露,見默啜點頭,一張臉如山花綻開,燦若雲霞,掙扎下來,在草地上跳起了歡快的舞蹈,咯咯的笑聲傳出很遠。

「大汗,邊疆急報」一個騎士帶來了一卷羊皮。

默啜只是一看,笑容便收了起來,抬起眼,雲曦公主已經停下舞蹈,眼巴巴看著他,強笑道,「不是權策的消息」

「我要看」雲曦公主伸出玉手。

默啜可汗苦笑,將羊皮卷遞給她。

「……十月初十日,定州、延州、夏州三州都督,各統兵馬兩萬余,出城向雲州方向集聚……」

「……十二日,武懿宗領兵抵達北都並州,麾下右玉鈐衛大將軍侯思止突襲涿州得手,雲州都督令狐倫派遣兵馬在兩州馳道上遍設崗哨烽火台……」

「……同日,李盡忠縱兵大掠,猛攻勝州,武三思等人龜縮不出……」

「……十三日,拓跋司余和薛崇胤領大周萬騎和焰火軍晝夜急行軍趕赴勝州……」

雲曦公主快步沖進金帳,在輿圖上指點一番,手指在雲州上刻了一個指痕,臉色大變,「武懿宗要關門打狗?他們不想要北都了嗎?」

默啜不言不語。

雲曦公主猛地驚醒,武懿宗統兵在北都駐扎,顯然是有守土之責,北都丟失,都是他的罪過,那,是誰在指揮打狗?

她語聲微澀,「郎君,是來雲州,打仗的?」

默啜想得更多,搓搓手指,頗感棘手,權策在雲州囤積大軍,只是為了打狗麼?他後突厥的主力軍隊可都在東邊阿史那元鎮手里。

雲曦公主遲鈍了一會兒,以她才智,跳出兒女情長,自然不難察知其中凶險,雙腿一軟,跌坐在地,嘴角苦澀,「他不會怪我的,他只會防我」

晨風吹動,發絲飛舞,奔雷動地,竟是誰家旗鼓?

權策沒有去雲州,他到了勝州。

傍晚自南門入城,片刻不停,登上滿目瘡痍的北門城樓。

士兵們將死傷的同袍自城牆上拖下,城牆四周都是瓦礫,羽箭插得到處都是,城牆下,零落著刀劍殘馬,死傷枕藉,綿延出很遠。

權策看了看城牆根下,契丹的尸首傷兵堆積在一起,摞起來很高,可見今日李盡忠是下了狠心要攻城的,大抵也是听了涿州易手,與雲州連成一線,後路阻隔,有意攻城拔寨施加壓力,迫使大周軍隊專注防御,不敢攔阻他撤離。

「權郎君,久違了」武三思帶領一眾文武官員上了城牆,臉色有些難看,勝州是他盤踞已久的地方,主力是他召集的地方軍馬,權策招呼都不用打,憑著名號便能入城上牆,如入無人之境,由不得他不忌憚,只是面上不露,和風一片,沖謝瑤環施禮,「見過謝娘子」

「大將軍,末將無能,嗚嗚……」背後的野呼利幾個大步搶上前,跪伏在他面前,錚錚鐵血男兒,像個幼兒一般,嚎啕大哭。

甲冑聲稀里嘩啦作響,涿州都督鄭重,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相繼取下兜鍪躬身下拜,檀州都督張九節、濮州刺史姚崇見狀也忙即躬身拜見。

武三思和姚鑄四顧之下,竟只有他們二人還站著,武三思干笑一聲,拱了拱手,嘗試壓制一頭,「權郎君為突厥副使,不知李相與大鴻臚何在?」

「他們二人去了雲州」權策將眾人攙扶起來,一一還禮,並沒有心情與武三思別苗頭。

「報,南門有兵馬至,軍號萬騎」

武三思蹙眉,環顧左右,「萬騎何故來此?可是有詐?」

「不開南門,令拓跋司余與薛崇胤領軍自東西二門入,務必大張旗鼓, 赫其事」權策月兌口下令,伸手點了點城門下,「死者為大,入土為安,灑下猛火油,讓他們安息」

「權郎君,下頭,當還有活人……」姚崇臉色發白,有些磕巴。

權策微微一笑,沒有回答,轉頭向野呼利,「野呼,帶我去藍纓軍營地」

武三思滿月復牢騷憤懣,听到藍纓軍名號,都化作嘆息,拱了拱手,「權郎君節哀」

「權郎君節哀」眾文武官員齊齊勸慰。

權策心中一涼,這些人如此鄭重其事,藍纓軍,怕是不好。

藍纓軍營地,偌大校場,顯得空曠,將士集結,頭戴孔雀翎,沉肅如故,只是人數太少了,隊列戰好,權策一眼便能望穿。

他身子晃了晃,身後的謝瑤環上前抱扶住,也是滿面淒然,猶記得,宿羽宮調露門前,四千精銳生龍活虎,耍著小心機與金吾衛斗毆,眼下,滿身征塵,怕只剩下不足兩成之數。

「各自散開,就原位」權策啞聲下令。

呼啦啦,沒多久,隊伍便長長拉開,中間錯雜的空位觸目驚心。

「這一哨,只,剩你一人了呀」權策按照建制走動,走過每一個士兵面前,見一個藍纓士兵站在末尾,前後左右空空蕩蕩,心下大慟。

「是,大將軍,屬下所在哨隊,執行了涿州百姓轉移任務」士兵抬眼望他,面目堅毅,眼中閃著灼熱的光,不見悲戚。

權策點點頭,走完校場,回到點將台,踉蹌坐下,壓了壓手,令藍纓軍都坐下,默然相對,只有校場四周的火把獵獵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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