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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松漠有雨(十五)

神都洛陽,太平公主府。

一輛朱輪華轂,紫幕金帷的馬車停在門前廣場上,門房里的管事只搭了一眼,便爭先恐後沖上前伺候。

卻不只是因為這馬車是一品公主的儀制,還因為這馬車的主人,天水公主。

長幼有序,凡夫俗子若是弟妹位分比自己高,定然羞于提及,甚至還有所忌諱,像權郎君這種奇人卻是不多,若是獨行外出還罷了,只是騎著玉逍遙便可,若是奉了母親義陽公主,或是帶了內寵芙蕖娘子出門,要麼乘坐義陽公主的車輦,要麼就用天水公主權籮的,絲毫不放在心上。

搭上烏木腳踏,最先出來個錦衣華服的青年,玲瓏挺拔,溫潤如玉,正是權策。

「權郎君大安」眾多管事呼啦啦跪了一地,恭敬之中還有絲絲畏懼,卻不是權策抖了什麼威風,或者殺了哪家的雞,而是太平公主所為,府中有一管事,仗著內人是薛嫘的乳母,自己又服侍薛崇胤長大,頗覺有幾分體面,對待權策一貫沒有多少拘謹,權策倒沒有覺得如何,只是偶然有一日落在太平公主眼中,引得她雷霆大怒,將那管事夫婦二人一並杖斃,家中老小一並開革出府,府中上下噤若寒蟬。

「諸位請起」權策揮揮手,也不再做親和姿態,太平公主尤其看重等級貴賤之防,莫要因為他的無心之舉,再斷送了誰的性命去。

轉過身,架著胳膊自馬車中將芙蕖攙了下來,秋色已深,天氣有些涼,她畏寒,一手捧著個精巧的包裹,一手籠著身上的淡紫色羊毛披帛,落落大方,兩人方才去了南市一遭,很是挑了些可心的物件兒。

入了府中,香奴得了消息,已經候在後院門口,見了權策的身影,便迎上前來,盈盈一福,面上笑意難掩,「權郎君,可快著些,殿下在水榭可候了有一會兒了呢」

權策聞言苦笑了一聲,他是奉召而來,來教太平公主瑜伽的,自從大動干戈鬧得滿城風雨,討好了太平公主後,火氣倒是熄了,只不過三天兩頭折騰他,一會兒要他上門炒茶,一會兒要他來寫詩畫畫,連太平公主府的院牆,都有一截是權策親手用三和土砌的,要不是有武崇敏搭把手,非得將他累個夠嗆。

長堤水榭,冷風有些硬,太平公主裙裾飄飄,立在水邊,香肩蝤頸都果在外頭,玫紅色的襦裙薄薄的服帖在身上。

「見過姨母」權策躬身,芙蕖屈膝,太平公主水眸靈動,掃了他們倆一眼,淡淡道,「你們兩個卻是好心情,這是去了哪兒?」

權策含笑上前,自芙蕖手中接過包裹,打開之後遞到太平公主面前,「姨母,去了南市,秋日天寒,姨母不喜沉重衣物,芙蕖特意給姨母選了條天鵝絨的蔽膝,輕便御寒,姨母瞧瞧,可喜歡?」

太平公主伸手接過,露出幾絲笑模樣,沖芙蕖招招手,「你們兩個有心了,芙蕖,快些來,大郎前些日子說的吊繩,我令人做得了,且來試試,看有用沒有」

兩人當先,權策隨後,進了太平公主專門闢出的瑜伽房,室內空曠,約莫有十丈方圓,鋪著靛藍色的地毯,十六根紅漆廊柱,層層疊疊的錦繡帷幕隨風漂浮,素雅的綈素屏風錯落在四周牆邊,上面龍飛鳳舞繡著的全都是權策的詩詞和畫作。

梁柱上釘了吊環,兩個皮質的吊床垂在半空,皮料薄如蟬翼,可伸縮延展,微有彈力,離地三尺有余,大抵符合權策的要求。

空中瑜伽權策所知不多,只能說些皮毛動作和姿勢,婦人在這方面顯然更有天分,太平公主和芙蕖兩人半听半不听的,琢磨出不少門道,動作起來,身體舒展,筋肉拉伸,頗有些模樣,權策淪為旁觀者,看著她們兩人曼妙的身姿翩然,更像是一出賞心悅目的舞蹈,但誰管他呢,只要心境愉悅,不損傷身體,做什麼都有益處在。

兩人像是得了可心的玩具,興致勃勃玩鬧起來,權策站在原地干看著,活像是個呆頭鵝,好在香奴有心,令人拿了筆墨畫紙過來,權策信手涂抹,用以消磨時間。

待他開始作畫,太平公主和芙蕖的動作反倒不自然了,時不時便向他這邊瞅一眼,太平公主眉眼中帶著期待雀躍,芙蕖卻是臉頰微紅,她見識過不少郎君的畫作,只不過都是閨房之樂,現在想起,猶自羞臊難耐。

約莫兩炷香的功夫,權策停下畫筆,兩人也再沒心境做勞什子的瑜伽,快步涌來圍觀,芙蕖看了看,抿嘴微笑,避讓了開去,畫面上只有一個人,眉眼身材酷似太平公主,卻不是實景,而是層雲之上,碧海青天,仙境高處,太平公主懷中抱了一只玉兔,在玉樹瓊枝之間漫游,雲朵翻滾,遙遙深處,是一座煌煌宮闕,名為廣寒宮。

「我何曾偷了誰家長生靈藥,要落得如今夜夜翻悔?」太平公主將畫卷拿起,看了許久,猛不丁出聲問。

「呃,姨母誤會了,姨母容貌華美,儀態萬方,恰似天空皎月,故而斗膽將姨母與廣寒仙子相融」听出太平公主自傷之意,權策趕忙出言打岔。

「哼」太平公主冷哼一聲,邁步便走。

洗浴之後,一道用了午膳,芙蕖張羅著要展示手藝,下廚制作餐後小點,太平公主喚了權策近書房,兩人相對,默然半晌。

「一向當你是個重情義的熱心腸,卻也是個狠心的」太平公主幽幽道,權策垂首做恭听狀,不置一詞。

一股無明業火沖將上來,太平公主索性一語道破,「上官婉兒排擠你的手下人,一股腦兒將韓齋、盧炯、來沖貶斥出京,好大的仇怨,不過是一出雙簧,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三將出京,擔任了延州、夏州和定州三州的都督,齊刷刷排在了北塞正中央,連上令狐倫的雲州,契丹戰事猶酣,你不去上心,矛頭卻指向了自己的未婚妻,還是借著情人之手,真真狠心至極」

權策無從辯解,輕聲道,「契丹偏狹,戰力有限,穩扎穩打,當不足慮,唯突厥勢大,不動則已,動則遺禍無窮,不可不防,若能備而不用,自是最好」

「良心可痛麼?」太平公主緩步走到他面前,仰臉望著他,不放過他一絲表情變化。

「姨母,權策所為,雖存心難登大雅,卻是正道直行,有愧于人,無愧于心」權策心有定見,紋絲不亂。

太平公主仿佛又看到了秋官衙門監獄門前,武崇行自監獄里出來的時候,那個付出慘痛犧牲,仍能對武崇行溫和含笑的權策,伸手捧住他的臉,輕聲呢喃,「為國為家,姨母的大郎,乃是真男兒,當得上一句頂天立地」

權策低頭用額頭踫了下她的墮馬髻,笑而不語。

太平公主晚膳留客,權策先行回府,處置政務,上官婉兒如此凌厲攻擊,他也該做出些回敬才是,該選誰下手,才能令婉兒受驚呢?

權策面上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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