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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還君明珠(下六)

長壽二年正月初八,神都內苑,車馬輻輳,偌大的場地,達官貴人、富商大賈雲集,留駐神都的四方外藩使團也紛紛前來。

宮中發出左羽林衛禁軍,卻不封鎖門禁,只在神都苑巡弋,在寬廣的看台左近駐扎守衛,那里已經更換了許多次旗幡、裝飾,席次也隨之延伸開去,越來越漫長,開始只有義陽公主、太平公主和定王武攸暨要來,後來皇嗣李旦、魏王武承嗣和梁王武三思都要來,再後面,皇帝陛下要來,武氏一干公卿勛貴趨之若鶩。

左羽林衛大將軍周仁軌騎著馬前後巡察,臉色很是難看,昨日夜里,太僕寺卿崔登門拜訪他,雲山霧罩聊了許久,品了茶,喝了酒,明里暗里的意思越說越是分明,宮中上官昭容對他坐著的位子有意,想要請他以文轉武,移步擔任冬官侍郎,他沒有答應,也不敢直接拒絕,只是含糊著,說要想一想。

他也是有根腳的,他的恩主是韋溫,曾經是韋皇後,如今是廬陵王妃的堂兄,被巾幗宰相要求騰位子,應當是個榮幸了吧,若是沒有韋溫的干系,上官婉兒定然不會如此客氣,直接下手拿掉他就是了,在左羽林衛那麼久,他盡自小心,把柄卻並不少。

周仁軌回了回頭,身後跟著兩個威風凜凜的羽林將軍,一個是利州宗室遠支武秉德,一個是右羽林衛大將軍的女婿野呼利,他們要麼是權策一手拉扯起來的,要麼是與權策打了許久交道,更曾同袍出征,浴血疆場,與他這個大將軍,都只是表面功夫,絲毫不貼心,朝野瘋傳上官婉兒與權策交惡,或許可以從這里做點事情,引權策插手進來,讓他們神仙去作法,抵住上官婉兒的魔爪,自己安安穩穩坐山觀虎斗?

周仁軌思來想去,越發覺得此事可行,但與權策聯合,也不是空口白牙就可以的,勢必也須拿出籌碼來交換,只不過需要韋溫和房州那邊出手,他沒有那個資格,也沒有能讓權策動心的籌碼,權策放了兩個干將在他身邊,不掣肘他都是好的了。

「大將軍,此地乃陛下目力所及,這個士兵手掌有殘缺,恐有礙觀瞻,損傷陛下雅興」武秉德和風細雨地道。

「武將軍所言極是」周仁軌點了點頭,武秉德擺擺手,自他身後的隨從兵馬中,走出一隊六十人,替換了此地值守的整隊兵馬。

周仁軌捋了捋胡須,試探著搭了一句話,「武將軍行事干練利落,勇武亦是我軍中翹楚,權郎君慧眼識人,只可惜未得實職」

「大將軍過譽了,陛下明見萬里,權郎君才具世所公認,又蒙陛下愛重,入朝為陛下效力,只是早晚之事」武秉德神情有些莫名,雖將場面話圓了過來,終究有些慌亂之色。

野呼利眼楮輪了一圈,趕忙插言打岔,「大將軍,時辰緊張,警蹕還未曾檢查,不能再耽擱了,免得誤了差事」

周仁軌經年老妖,自然察覺出武秉德的異常,卻佯作不知,順勢策馬道,「野呼將軍說得對,我們走吧」

巳時整,神都苑馬球場四周的看台,已經是人頭攢動,前面的貴賓坐席,也坐滿了高官大將,只有皇族的貴人們還未下降。

未幾,莊嚴的號角聲四起,左羽林衛快騎突然發飆,由馬球場入門處兵分兩路,疾馳在馬球場最高點會和,卻並不停下,回到入口處,纏成了兩個圈。

其後,東都千牛衛入場,這支功勛軍衛全員徒步行進,威勢卻仍舊不凡,無視左羽林衛的兵強馬壯,高傲不可一世,左羽林衛的兵馬見千牛衛過,無不撫胸行禮,眼中火熱,這還是當初在西塞與吐蕃鏖戰之時留下的習慣,保存至今。

自謝瑤環解去兵權,泉獻誠曾短暫領過此軍,泉獻誠撞柱自戕之後,東都千牛衛便沒了統領將軍,武後令拓跋司余管領萬騎和焰火軍,卻沒有提及東都千牛衛,因此,東都千牛衛實質上的長官是千牛衛羽林中郎將韓齋和王暉二人。

說起來,東都千牛衛的番號,已經不合時宜許久了,畢竟東都洛陽都改名叫神都了,但向來喜變的武後,卻絲毫沒有動靜,他們也成了唯一留存了長安都城痕跡的軍隊,朝中傾向李唐或同情皇嗣的臣僚,無不高看一眼。

「陛下駕到」小太監揚起嗓門,高亢如雲的唱聲傳到神都內苑角角落落。

看台四周的眾人一同起立,躬身下拜,武後盛大的鑾輿之後,跟著數十上百的貴人車輦,琳瑯滿目排列出去,霎是壯觀。

武後款步邁上高台御座,平伸雙手,寬闊的衣袖垂下,流光溢彩,高舉雙臂,環繞高台四周,高聲道,「眾卿百姓,且請平身,今日朕與民同樂,非止是爾等君王,亦是一舐犢祖母,今日馬球賽,乃金玉姻緣之使者,為促成此事,朕與權策一同任性,若能得成佳話,願諸卿百姓,同為見證,共飲三杯,若事有不諧,朕願自罰抄經茹素三月,以告慰江山社稷」

「陛下英明,陛下英明」看台四周稱頌服膺之聲響徹四方,便是桀驁難馴的外藩使團,也為武後的開明誠摯所折服,撅著跪得端端正正,心甘情願。

武後滿意地笑了,縴腰款擺,扶著御座的龍首,緩緩落座,「宣輪台侯、天水公主上前」

權竺拉著權籮的小手,深一腳淺一腳走在紅毯大道上,看台上成千上萬的目光,追著一藍色一粉色兩個小小的身影,朝中顯貴對權竺已經不陌生,這個不到八歲的小兒,獨享榮寵已經是一而再再而三,不新鮮了,那個五歲的小姑娘卻是頭一回。

武後令權竺跪坐在一側,將權籮抱在腿上,擺了擺手。

「咚咚咚」擊鼓聲響起,兩個果著上身的青年登上鼓樓,奮力舞動鼓槌,擂起了鼓。

前排的貴人們不少人驚叫失笑,那擂鼓之人正是九曲侯王暉和豫王李素節長子李,他們都是已然成婚,不能參與權策的馬球隊,便只好以這種方式盡一份力。

一聲鑼響,馬蹄聲如奔雷。

兩彪人馬自看台兩側相對沖了出來,穿的都是御賜的服飾,一方著紫衣,一方著黃袍,都是顯貴顏色。

著紫衣的是大周皇族子弟,權策意氣風發,扎了個馬尾,頭戴紫色璞頭,緊身的騎裝馬褲,看上去精神非凡,身邊兩側,分別是壽春郡王李成器和南陽郡王武延基,再後頭是衛國公薛崇胤和高陽郡王武崇訓,還有武崇敏等人,神都中李姓皇族很少,並無適齡的未婚少年郎,太平公主自長安喚來數名噤若寒蟬的國公,以壯李家聲勢,洋洋數十人。

奔馬路過,看台上喝彩聲大作,武後含笑點頭,看台上卻有不少老臣勛貴老淚縱橫,先皇子嗣零落,僅余下三子三女,如今廬陵王遠在房州,在神都和澠池的二子三女,後嗣齊聚一堂,同心戮力,何其難得。

場上球賽開打,氣氛為之沸騰。

上官婉兒侍立在武後之側,用飽含憐愛的眼神看著武後懷中的權籮,她袖中備了蜜餞,卻不能喂給可愛的小姑子食用,忍了忍,轉開頭,看向身後遠處的葛繪。

葛繪淡淡偏頭,微不可察地點了點。

大旗扛了太久,正主也該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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