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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還君明珠(下五)

神都,四方會館,後突厥使團駐地。

默啜可汗大馬金刀坐在桌案邊,鷹隼一樣的眼楮,死死盯著這個曾經被他打了三十脊杖的青年,當日雲曦要親自上場與他比試拳腳,他便有種不祥的預感,今日幾乎坐實,原本覺得有幾分本事的有為青年,在他眼中,橫豎都不順眼。

「听說你邀請了幾家外藩觀兵,為何沒有我後突厥?」默啜運了良久的氣,才憋出這麼一句,他也找不到什麼可說的。

「他們都是後突厥的宿敵,若是邀請了可汗,恐有傷合作氛圍」權策心中的確有些忐忑不安,卻不是對默啜的,面對他的質問,絲毫不掩飾他對後突厥的提防。

默啜濃眉一軒,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既是不將我後突厥當自己人,你來這里作甚?」

「可汗,我來見的,是你的公主,不是你」權策面目陰沉下來,心中強行壓制的煩躁火苗兒胡亂竄著,「可汗,請恕我交淺言深,我要提醒你,既是有意為女兒尋得如意郎君,切莫將婚事與部族利益混為一談,若不然,定會兩者都落空」

「你來見我,便是來耍你的天朝皇族威風的麼?那我不歡迎你,莫要忘了,你可是我的手下敗將」雲曦公主恰好此時來到門前,听了權策的話,登時惱怒,長腿緊著邁了幾步,沖到權策面前,瞪圓了眼珠子,為父親出頭。

權策氣息一滯,糟心到了極點,神色變幻良久,無奈地嘆了口氣,躬身低頭,該做的事情總要做完,「殿下,權策方才失禮了,我此來,是為邀請殿下的,前日听聞殿下對大周的馬球有些興趣,我便請了皇族子弟和外藩子弟各十二人,于神都苑馬球場競技,若公主有暇,敬請蒞臨觀瞻」

雲曦公主見他無奈勉強的情狀,心中更是酸澀之意狂涌,月兌口就是一句硬邦邦的嚴詞拒絕,「我沒有閑暇,不去」

權策被一句話堵得胸口發悶,苦笑一聲,利落地決定敗退,罷了,皇族第一人要成皇族笑柄了,數年打造的無往不利形象,就此栽在了眼前這個異族女子手里,臉也丟了,場面也做了,不管結局如何,武後卻都怪不著他,「既是如此,權策告辭」

「等等」雲曦公主叫住了他,默啜也伸了伸手,要攔住他,見女兒開了口,便緘口不言,起身離去,權策說的話不中听,但卻是有道理的,他愛女成痴,與女兒的幸福相比,自己的顏面和後突厥部落的利益,並不值一提。

「我不去,馬球賽還會舉行麼?」雲曦公主望了望父親的背影,轉身仰臉,看著權策,眼楮里有幾點晶瑩在閃爍。

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和無力感襲來,權策感到萬分局促,這個完全陌生,甚至被他忽視的領域,他一刻也不願多停留,當下躬了躬身,如實說道,「一應安排都已就緒,自會如期舉行」

「神都大街上會說話的小孩兒都在傳說,你愛美人不愛江山,為了取悅我,不惜泄露大周軍機,到時候,我又不去,你當如何自處?」一串晶瑩順著臉頰滑下,雲曦公主眼眶通紅,嬌俏的鼻子不停翕張,她自己都不曉得,為何要替這個傲慢無情的家伙著想。

權策心中一暖,躊躇了下,終是多說了兩句,「殿下不必憂慮,權策不礙的,莫看我如今似是鮮花著錦,其實生來便與大周八字不相和,再艱難的局面我也走過,甚至命都有幾次要被收了去,眼下已經算是輕松的」

雲曦公主眸子里莫名黯了黯,「你兩次動作都如此浩大,卻虎頭蛇尾,那當如何收場?你可有想過?」

權策笑了笑,沒有答話,這哪里是他該想的,武後既是決定用他的婚姻大事來折騰,想必會有替代方案,大周外藩多如過江之鯽,再選個別的外藩公主和親,也是不難。

兩人相對站著,良久沒有再說話,眼見氣氛有些怪異,權策身心俱不自在,提出要走,「殿下,權策告辭」

雲曦公主腳下鹿皮靴一擰,攔在了他的身前,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鼻子皺著,嘴也咧著,頗有些難看,「不是都說,中原的男子,嘴甜如蜜,慣會溫柔小意,哄女人開心的麼?為何你不哄我,是雲曦不配麼?」

權策尷尬不已,這次,卻是他扯了大周天朝男兒的後腿了,「殿下誤會了,權策無趣乏味得很,並不長于此道,你莫要哭,雖你我二人緣法不足,心意難通,有這一番交道,已經足令權策珍惜回味,也盼你能如我一般,想起短暫的來往,能帶點微微笑意,以這段記憶當作饋贈,便是再好不過了」

豈料,听權策一席話,雲曦公主卻是哭的更凶,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拽著權策的袖子,沉甸甸的,抽泣著道,「定是笑不出的,我若不來中原,該有多好,若沒有遇見你,該多好,我有好多年沒哭過,心也從沒有這般痛過」

雲曦公主說得如此明白,權策再是對此事呆板遲鈍,也不難知曉她的真心,輕輕嘆了口氣,用兩只手握著她的一只玉手,「你今日為我流下的淚,我都會記在心里,往後余生,與你笑容,彌補今日之罪」

「嗯嗯」雲曦公主用力點了點頭,伸著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前心上,一頭撞進他的懷中,使勁兒錘了兩把。

權策溫香軟玉滿懷,心中卻喜意寥寥,一開始就被迫的婚姻,加上習性的不同,家國的沖突,他們兩人一起踏上的,必將是一條布滿荊棘的路。

神都南郊,韋陀護法菩薩廟。

太平公主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她來到這里進香,一日賽一日的虔誠。

橫眉怒目,舉著降魔杵的韋陀,仿佛不是一具泥胎木塑,她漸漸感到了自己與他的共鳴,她終究不是母皇,做不到欲成大事,至親可殺,單單只是最疼愛的外甥兒,便足以破去她所有的鎧甲防御。

做護法,也沒有什麼不好,也能得道,還能親密無間地侍立在佛祖之側。

也是一種幸福。

「殿下,明日神都苑都安排好了」香奴在門外稟報,聲音顫抖。

「罷了,都撤了吧」太平公主改了主意,他已經夠苦了,何必再與他添煩憂。

「是,殿下」香奴應下,抬眼看了看殿中供奉的偌大菩薩金身,每每殿下到了這里,都會心境開朗,莫非真有佛法無邊?

香奴陡生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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