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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艱難皇嗣(三十一)

如意元年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吐蕃將軍贊婆不過中秋節,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引領吐蕃大軍主力三萬余人出了安戎城。

他不是愣頭青,安排了人留守,是苯教巫師芒松將軍,領著本部兵馬五千余人固守城池,如此獨當一面的差事,足見贊婆對芒松將軍的器重。

可惜,芒松將軍並不開心,與獨自守城相比,他更眼紅韓咸送的開拔費,物資軍餉多達數百車,所有的吐蕃將領眼中金光大作,贊婆動用了絕大的智慧,定下了合情合理的分配方案,韓咸給的是開拔費,那麼誰出了兵,誰就分,沒出兵的,就干看著。

于是,脖子好了沒多久,又扭了腰,沒有參與軍議的芒松將軍,便被安排了守城的重任。

「呸,沒種的狗貨,趁早喂馬去」

「呸,不敬天神的孽畜,必遭天譴」

前一句罵的是韓咸,花大價錢賄賂敵軍放水,應付自家的朝廷,真真是無能懦弱到極點,跟他同為軍人,還是兩軍對壘的軍人,真是天大的恥辱。

後一句罵的是贊婆,平時連軍議都不讓參加,有好處了,卻是連獨自守城這等大事都可以托付,真心連半分面皮都不要了。

芒松將軍心中有千萬個不平衡,巡視城牆頭耍威風都覺得沒有以往那麼爽利了,想到邏些城里供奉天神的巫師們節節敗退,為安全起見,大巫師避居道場,論欽陵猶自不肯放過,興風作浪,策動地方上的黨羽大肆排斥巫師,他自己手里有兵馬在,還被欺凌成這副模樣,那些文官和部落頭人,一批批被殺,連羊牯都不如。

將雪白的羊毛披風一甩,徑直下了城牆,這雪域高原,竟容不下聖潔的天神,幾經磋磨,再熱的心也冰涼了。

客舍,權策將手中的糌粑捏成個圓形,扁扁的那種,送到嘴邊,嚼得十分起勁兒,眯著眼楮,清冷的臉上閃過一片柔和,像是換了個形狀,那油乎乎的東西就變成了珍饈佳肴似的。

拓跋司余看不懂,絕地也看不懂,但他會跟著學,大手一攥,糌粑成了個球,兩掌一合,也弄成了圓餅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唯一可惜的是,他不能閉眼,身處敵營,他還得眼觀六路耳听八方,保護主人的安全。

有絕地帶頭,四周稀稀拉拉散落的無字碑中人,全都拍起了餅子,看得拓跋司余和他的羌人護衛目瞪口呆,一頓飯,吃得格外有意思。

安戎城里,最高的地方,是東門城牆上的箭樓,箭樓規制不大,三層樓,配有六十余名兵丁,這里同時是整個城池的眼楮,正面向大周的松州都督府,樓頂處,常年設有望哨。

箭樓通道狹窄,換班的時候,只能上一班的先下來,下一班的再上去,兩班有120多人,為了鋪開這許多人,站得很開。

午間,上一班的六十多人全都下了箭樓,熬了一夜加一個上午,人都有些木。

陡然間,變生肘腋。

突然有大批白衣漢子從各個方向向他們沖殺過來,手里是雪亮的橫刀。

「噗噗噗」幾個恍惚間,上百蓬鮮血沖天噴起,驚醒了旁邊迷迷瞪瞪的吐蕃兵,淒厲地尖聲吼道,「敵襲」

只吼了一聲,喉嚨便被人割斷了。

城門口、城牆上的兵馬立時大亂,向著箭樓蜂擁而來,方才行凶的白衣漢子,利落地沿著箭樓爬了上去,佔據了各處要害防御,沖在最前頭的吐蕃士兵被兩支羽箭封喉,踉踉蹌蹌倒退出來,倒地身亡。

箭樓黑  的門口,成了龍潭虎穴。

「燒火,燻死他們」一個隊官下了命令。

當時便有不少士兵四下散開找濕柴。

這一回身,一轉頭,嚇得魂飛魄散,城門口,城牆頂上,包括城牆邊的兩道漫長的石梯上,站滿了白衣漢子,手里雪亮的橫刀訴說著他們的身份,跟箭樓上的,是一家。

「不管城牆,攻城門,奪回城門,把城門關死」隊官目眥欲裂,揮軍直上,朝著洞開的城門猛撲過來。

可惜,他不理城牆,城牆卻要理他,居高臨下,城牆上囤積的對外防御用的石頭,如同雨點般落在城門內,將吐蕃的士兵一堆堆砸成肉泥。

背後的箭樓和兩側的石梯上,羽箭有如飛蝗,並不與他們短兵相接。

死傷數百,不得寸進,城門失守已成定局,吐蕃兵馬很明智的開始後退,躲避開羽箭的射程,那些白衣漢子卻並不追趕,似是只想把著城門,無意進城。

隊官趕忙下令,「快放火,放火給將軍報信」

「隊官,沒有找到濕柴火,放不了火」有個士兵托著中了箭的膀子,惶急地道。

「去你娘的」隊官一腳將傷兵踹出去老遠,大聲吼,「放火,燒房子,燒人,燒衣服,能燒什麼燒什麼,將軍喜歡的」

一處民宅烈火沖天,權策的面前跪了個挺拔瘦削的白衣漢子,「末將右玉鈐衛敢死團左哨都尉張瑋,拜見權郎君」

「末將不負所望,城門已握在手」張瑋頭磕在地上,身體顫巍巍,聲音里帶著哭音兒。

權策伸手將他扶起,回頭看拓跋司余,卻見他已經大步走出門去,從胸前掏出個泛黃的骨哨,與護衛們一同吹響,尖銳刺耳的聲音響徹四方。

「是羌人,是羌人雜種」見到煙火,又听到骨哨聲,芒松提上褲子,一腳將一個侍女踢開,傳令召集兵馬,向東門猛沖。

到了一處街口,突然有百余名白衣漢子從街道四面的牆上翻了出來,殺入人叢中,左劈右砍,悍不畏死。

「殺,殺了他們」芒松冷聲下令,眉頭深深皺起,他們不是羌人,是漢人。

白衣漢子都是勇不可當,身手了得,可惜寡不敵眾,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都全部戰死當場,無人投降無人逃竄,有個漢子胸前中了箭,滿嘴鮮血,仍是揮著橫刀,四下里揮舞,吐蕃士兵全都避開,他砍不到,挪動著腳步,眼楮直勾勾的盯著他們,仍在向前。

芒松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氣,「听令,齊射,放」

萬箭齊發,將那漢子射成了刺蝟,轟然倒地,可稱壯烈。

「急行軍」芒松亢聲下令,策馬先行,到了下一個街口,又有百余人沖入軍中大肆拼殺。

第二股敵軍也全都死了,看著這些鮮血染透的尸體,又看看前方一條條整齊的街道,芒松面沉似水。

「權郎君,千金之體,不可犯險,您若有意與羌人兄弟並肩戰斗,末將願以身代」張瑋苦苦勸阻。

「我不」權策吐出兩個字,自顧自解開頭發,撕掉衣袍下擺,接過絕地遞來的長柄陌刀,踏步出門。

拓跋司余騎在馬上,不曉得在等什麼,漫山遍野的羌人兵馬涌入城中,抬腳便將原先守門的吐蕃兵馬踩踏至死,默默等著自家土王發號時令。

「拓跋,給我一匹馬」

拓跋司余仰天大笑,跳下馬來,將馬讓給權策,自己上了護衛的馬。

「殺,搶」拓跋司余一聲暴喝,成千上萬的羌人瘋了一般釋放出了獸性,燒殺搶掠。

芒松遠遠見到這個陣勢,更沒了戰意,揚聲大叫,「我是安戎城主將,我願降」

拓跋司余看了權策一眼,權策仍舊只說了兩個字,「我不」,掄起陌刀,用盡全身力氣,將芒松連人帶馬劈成兩半。

奔馬去勢不停,一頭扎進亂成一團的吐蕃軍中。

松州城外,四野開闊。

贊婆領兵抵達城外,派出將領輪番叫陣,城中先是寂寂無聲,後來涌出萬余兵馬,與贊婆部一觸之下,便向後潰退。

贊婆頗感無趣,揮軍追殺,嚴令部下不得殺傷過甚。

到得一處山嶺,松州兵馬像是吃了豹子膽,掉過頭又迎面殺將過來。

「這些棒槌,真好意思,軟成這個慫樣,還好意思演反攻的戲碼?」禿頭將軍惡狠狠吐了口唾沫,只覺得憋屈得緊。

贊婆眯了眯眼楮,看了看四周,猛然覺察四周不是山就是老林子,是伏兵最佳之地,心中警鈴大作,急聲道,「速速撤退,速速撤退」

禿頭將軍等人心下頗為佩服,人家能當主將,靠的不只是有個好爹好哥哥,這演技,這態度,令人肅然起敬。

慢吞吞指揮兵馬掉頭,倒是一點兒都不著急。

贊婆幾乎氣瘋了,雙瞳嗜血,掄起馬鞭沒頭沒腦一頓猛抽,「撤軍,速速撤軍,違令者斬」

禿頭將軍頭頂上頓時多了縱橫交錯的無數道血檁子,劇痛之下,抬眼對上贊婆血紅的眼楮,打了個哆嗦,也掄著鞭子抽屬下,一級抽一級,吐蕃軍隊動作迅猛了許多。

可惜,一開始就已經晚了。

一聲蒼涼的號角聲響起。

伏兵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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