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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欲壑難填(終)

上陽宮,觀風殿,武後常朝。

殿內冷風勁吹,郁結如冰,今日沒有好消息,隴右道推行離任審計至今,升調兩人,致仕一人,全數倒在審計上,尤其是財稅問題,便是那名平素官聲尚好的致仕官員,也是巧立名目貪瀆聚斂,劣跡斑斑。

「陛下,臣以為隴右道遠在邊塞,遠離朝堂恩化,地方官員有失德行,可調入中樞各部觀政,以陛下恩威化育,必能洗心革面,再為朝廷棟梁」極其善于察言觀色的武三思,察覺到武後的怒氣,趕忙離開坐榻,到朝中為武後挽回顏面,避免令人以為改朝換代到武周,朝廷盡養些貪官污吏。

武後似笑非笑,「三思倒是長進了,這些敗類非但不治罪,還要調入中樞,如此處置,倒是別出心裁」

武三思自然讀出了武後的不滿,趕忙跪伏在地,「臣失言,有罪官員自當嚴加懲處」

他灰溜溜退下,武承嗣面露不屑,來到殿中躬身俯首,「陛下,臣以為審計之事過于嚴苛,執行不宜過于操切,還應從長計議,緩緩圖之」

武承嗣自以為得計,既保住了大周的顏面,還能順手拔掉權策立下的招牌,一舉兩得。

未料到,高踞御座的武後卻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斗爭思維足夠,手段也不少,格局胸襟卻絲毫都無,難當大任,她心境已壞,無意再听朝臣多說,快刀斬亂麻做了決斷,「此三人寡廉鮮恥,依律處置之外,將其所作所為傳飭回鄉,刻石立碑,令其全家全族,世代蒙其羞恥」

武後語聲之冷厲刻毒前所未有,顯然對這三個封疆大吏憤恨到了極點,朝臣心神震動,栗栗危懼。

「離任審計乃吏治大政,非但不宜廢黜拖延,還應從速推行,朕無懼大周地方,全是貪官污吏,有一人,便殺一人,有一千,便殺一千,仁恕之名不足惜,唯難容鐵桶江山,毀于蛀蟲之手」武後站起身來,語調鏗鏘,充塞大殿四壁。

「陛下聖明」岑長倩為首,朝臣一起跪地稱頌,武承嗣和武三思臉頰通紅一片。

夏官尚書婁師德又稟報了個壞消息,後突厥敵軍分散成小股侵入雲州,雲州都督令狐倫設下圈套,意欲圍殲,卻因輿圖錯誤,致使南轅北轍,非但沒能達成圍殲目標,反倒損兵折將,令狐倫自己也受了輕傷。

武後又是一陣氣怒,當場令主持修訂軍用輿圖的麟台少監出來自辯,這是權策曾經干過的職務,如今擔任此職的是個老學究,從國子監調到麟台不久,來到麟台,每日只知道看書喝茶養老,並沒有當個差事來干,此時被追究罪責,訥訥無言。

「罷官流放」武後猩紅的口中擠出這麼四個字,有很大成分是看在他的一大把把胡子份兒上。

老學究感恩戴德退出大殿,他是生怕武後對他也使出刻石立碑的一招,名望比性命重要得多了,何況官位乎?

「遣使存問令狐倫,加武勛上護軍,以示嘉勉,令其嚴加防範,伺機教訓突厥人」武後處斷了雲州邊事,心境郁郁不樂,拂拂衣袖,「諸卿若無奏本,今日便退朝」

「臣鳳閣舍人宋,有本要奏」宋來到大殿中央,「監察御史王慶之表里通達,見事明白,文辭深邃,臣保舉王御史升任麟台少監,必能裨補缺漏,再無貽誤軍機之憾」

御史班里吊車尾的王慶之聞之驚愕,繼而膽寒,祈求的目光在重臣身上掠過,看哪位大人物大發慈悲,搭救他一波。

卻真有人,武承嗣出列反對,「王慶之為監察御史,正六品職位,驟然升任正四品麟台少監,超擢太過,恐不合用人之道」

被擋了升官,王慶之反而在心里將武承嗣贊揚了個萬家生佛。

麟台監李嶠出面道,「臣以為無須有此顧慮,蕭敬為麟台丞,理事恭謹,頗有勞績,可升任麟台少監,由王慶之任麟台丞,正六品升任正五品,當無超擢之憂」

武承嗣語塞,他有意留王慶之在御史台當言官,是有大用的,只是理由沒選好,讓人鑽了空子,當下冷哼一聲,不再多言,倒也無妨,找個機會再將他調回去便是。

他心里有數,王慶之卻不然,武後金口玉言,開口允準,王慶之來到大殿中央,匍匐在地謝恩領命,嚎啕大哭,嗚嗚有聲,抬起臉,眼圈通紅,涕泗橫流,哭得暗無天日,失了言官身份,不能再彈劾掙錢,日後一家老小,要喝西北風了。

朝中臣僚,多以為他是得到重用感恩失態,少數層級段位高些的,想的要深入一些,麟台丞,听上去好听,實際上不然,沒甚職權不說,頂頭上司和衙門主官,一個是權策親信,一個是權策好友,明顯不是善地。

王慶之,這官升的,有難了,不怪哭得如此淒涼。

想到此處,不免後脊梁骨升起涼意。

今日朝會,甚是漫長,納言兼春官尚書武攸寧見此情形,自然曉得權策謀算未失,當下再無遲疑,保舉欽天監令嚴善思為春官侍郎,補上曹驪的缺額。

這個動議出來,太常卿歐陽通,天官尚書史務滋一同強力支持,無懸念通過。

武後詢問欽天監誰可接掌,嚴善思連續保舉兩人,保舉少監高戩接任欽天監令,保舉春官衙門奉祀郎中涂祁佑出任欽天少監。

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事情扯到涂祁佑,不少人以為發現了真相,竟都與權策隱約相關聯,怕是曹驪的命都是權策算計掉的,有人心中越發忌憚,卻也有人要插手破壞,死了徒子徒孫的來俊臣三角眼一鼓,世間哪有歲月靜好,除非本中丞早死,「臣以為,高戩和涂祁佑二人,都新履現任職務不久,不宜再行升遷」

嚴善思無動于衷,權策在朝中的首席打手侍御史葛繪也毫無表示。

歐陽通和史務滋等人比他們更要急切,急赤白臉出來打嘴仗,高戩要當欽天監令,那可是太平公主的意思,權策布局至此,可以說任務已經完成,他們若是不能保駕護航到位,怕是不好交代,哪怕他夾帶了些私貨,也只能認下了。

武攸寧也幫了幾句腔,將涂祁佑這個背景硬扎的郎中從春官衙門踢走,對他有利。

來俊臣不知捅了誰家馬蜂窩,氣勢為之一沮,硬挺了兩句,圓了場面,便縮了回去。

「便依嚴卿所言」

武後一句話,塵埃落定。

朝中按部就班,風起雲涌,權策在義陽公主府探問從獄中釋放回府的權立和權祥,權祥到底有個公主府大管家的皮護著,嚴刑拷打沒少吃,只是傷了皮肉筋骨,將養一段時日就可,權立可就遭了大嘴,腿上被上了三木夾棍,腿骨自膝蓋以下,寸寸斷裂。

權立胡子拉碴,眼窩深深陷了進去,平日不言不語,看到權策才開口,「主人,小的沒事,只是怕不能給主人效力了,過兩日我便安排了,請主人遣人來接替小的」

「休得胡言,你是我得用的管事,豈能輕易言退?」權策呵斥了他一聲,擺擺手,沙吒符抬著一個奇怪的有輪子的椅子上前來,放在權立床榻前,「這是崇敏設想,權忠親手制作的,他常在暗里行事,不得自在,他的老小,還要你看顧,你如此消沉,對得起誰?」

「是,主人」權立哭了兩聲,抬手抹去淚珠,恢復以往精明之色,抬起胳膊,「沙吒,勞煩你」

權策幫著沙吒符將權立抬到那輪椅上,行止雖還有些不便,卻方便多了,權立如同得了可心玩具的孩童,呵呵直笑。

未名小院兒的廂房里,芙蕖默默坐著,面前站著雛菊和榴錦,沉默許久,雛菊問了句,「這樣真幫得上大郎?」

芙蕖點頭,「他們都是忠義之士,為郎君受難,才月兌牢獄之災,若能沖沖喜,必是極好的」

雛菊眼里含著淚花,強笑著點頭,「我答應」

榴錦的臉上淚珠滾落,咬著嘴唇,只是點頭,卻說不出話。

愁雲慘霧飄散無際,貢舉郎中李義揆在街上游蕩,他剛從劉行感的府邸出來,曹驪自縊,王嵩杖斃,王慶之升官升的痛哭流涕,將他嚇得半死,早沒了原先以忠良自居的豪情,臥床不起,看到他來,如同看到瘟神,扔了藥碗,大呼送客。

他去過太平公主府,閉門不納,又去了義陽公主府,險些被門房僕役操大棍子毆打。

金烏西墜,日暮途窮,李義揆伸出手,日光照在手上,這是絕路的氣息。

大片陰影飄來,擋住了這一線光芒。

一個瀟灑的身影端坐馬上,背對著日頭,用馬鞭指著他,「你,想死,還是想活?」

李義揆抬起頭,日光晃眼,那人的臉看不分明,但他別無選擇,「我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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