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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伴君如虎

上陽宮,觀風殿。

武後召集宰輔重臣議事,殿中央,紫紅色的羊毛地毯上,跪著數十人,昨晚當值的宮門守將,萬象神宮值守的千牛衛,包括權策在內,全都匍匐在武後御座之前,听候發落。

權策的背上,不時有意味莫名的視線掠過,薛懷義雖有失寵之象,但畢竟曾是武後枕邊人,倒行逆施,誰也不敢得罪,眼前這個少年,卻敢揮刀斬掉他的大好人頭。

初听到這個消息,這些宰輔重臣,第一反應皆是不敢置信,他們還好,至少能維持住表面的從容,宮門外各處官衙,位分低些的緋袍青袍官員,此刻無一人能按捺得住,凳子案幾上,竟似全都長了荊棘,令人難以安坐,四處亂竄亂打听,演繹出了花樣百出的「權郎君梟首薛國公」的故事版本。

短短一個清晨,由官場而民間,傳聞沸沸揚揚,權策之名口口相傳,添油加醋,遍布大街小巷,勾欄畫舫,再成風雲人物。

殿中,武後不開口說話,朝臣也沒人敢開聲,他們在等待,等待新一批罪人到位。

天樞佛堂和萬象神宮耗資億萬,凝聚萬千能工巧匠之力,其中的放水放火避雷等設施,全都齊齊整整,效用不凡,如今一個火把丟下,便一夜間燒成飛灰,其中必有蹊蹺,殿內省發動宮中數以百計的宮女宦官,在廢墟之中查探許久,在天樞佛堂的地磚下,發現了一個未曾引燃的火藥包。

「權策,此物是你首創?」武後眼簾下垂,神情莫測。

權策頭低得更低,額頭觸到地毯上,「回陛下,此物確系臣首創,得自于民間一游方道士,臣小年夜曾用來制作爆竿,陛下申飭之後,臣將其轉交將作監,再也未曾制作過」

武後紅唇輕啟,吐出幾個字,「偏你能折騰」

听到武後話語中淡淡的斥責之意,殿中宰輔各自有所思量,武三思面上還有些懊惱,早知道那禿驢不得姑母歡心,元宵節的節禮就不用給這麼重了,那尊笑口常開金佛,價值足有十幾萬貫錢,如今想起,猶自肉疼。

說話間,將作大匠韋機、將作少監武攸緒,一並被捉拿歸案,按倒在地毯上跪好。

「攸緒,此物你可識得?」武氏宗親,至少要有些優先待遇,武後開口就問武攸緒。

「陛下,佷臣識得,此物乃我與監中匠人制作出來的」武攸緒有一說一。

「你制作出來,由誰保管?」武後眉頭微皺,話里的意思說不出是誘導,還是期待。

「陛下,佷臣庸碌無能,于管理之道並不十分熟稔,只負責工法技藝,監中其余事務,皆賴大匠籌劃掌握」武攸緒還是如實說出,他確實不擅長政治,話音里的慶幸和愉悅絲毫不加掩飾。

「韋機,你可有話說?」武後清冷的聲音砸下,壓迫感鋪天蓋地。

「臣,臣……」韋機兩股戰戰,全身觳觫,額角的冷汗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很快濕了一小灘。

武後高高坐在御座上,輕輕哼了一聲,听在韋機耳朵里,如同滾雷一般,雙臂支撐不住,一頭栽在了地毯上,像一條軟骨蟲趴在地毯上顫抖著蠕動,丑陋到了極點。

「拿下去,嚴加勘問,徹查來龍去脈,涉案者一律嚴懲」武後輕輕拂了拂金色鳳袍,殿中千牛將他拎起來丟給外面的黑衣差役。

昨夜的宮中守將被判了腰斬之刑,鎮守天樞佛堂的羽林衛十余人,全數杖責一百,流放三千里,萬象神宮是遭到火勢波及的,對權策以外的東都千牛衛處罰稍輕,十五人,均是杖責二十,自東都千牛衛開革除名。

輕重有差,算得公允,然而,听到這個處罰,羽林衛諸人沒有太大反應,東都千牛衛卻有好幾人嗚嗚嚎哭出聲。

武後听得不耐,擺手令人將他們帶下去行刑。

殿中央只剩下權策一人。

武後卻不急于處置他,「諸卿,可有奏議?」

大理寺卿狄仁杰出列稟奏,「臣以為,薛懷義將火藥安置在天樞佛堂,必有心月復之人知情協助,且火藥來源亦有疑點,臣請拘捕薛懷義一干心月復徒眾,嚴加鞫問」

「狄卿所議甚是,便由大理寺徹查」武後應允。

權策側頭瞟了狄仁杰一眼,想得算是周全,可惜太晚了,盡管他一個字都沒交代過,他一萬個相信,芮萊定然早已將這些隱患打掃干淨。

「陛下,臣請將韋機一並交由大理寺提審,兩相對質,必能令真相水落石出」狄仁杰趁熱打鐵。

武後輕笑一聲,並未松口,出了這麼大的事,死個薛懷義不足以交代,韋機的腦袋,算是個添頭,真相並不總是重要,只要能堵上悠悠眾口。

轉了話頭,「攸緒,將作大匠便由你接任,朕予你四個字,照章行事,不必顧忌,火藥乃利器,須嚴加看管,你可記下了?」

「佷臣遵旨」武攸緒跪地領命,並無喜色。

見武後有忽略權策,開始議事的架勢,群臣也便跟著奏事,當權策不存在。

「陛下,臣請旨,已故鄂國公,當以何規制入殮安葬?」

「陛下,太初宮新出火災,已成不祥之地,須重修再迎鑾駕,為保萬全,臣請陛下移駕長安」

「陛下,臣以為,即便太初宮有所不便,上陽宮,宿羽宮均可駐蹕,神都乃是國都,天子不可輕離」

……

武後在群臣商議後,三言兩語帶著風向,諸事很快議定,薛懷義褫奪國公爵位,追贈州司馬,以五品官餃發遣,萬象神宮重修,以上陽離宮為聖駕行在。

權策跪在地上,听著這些高官重將皮里陽秋打機鋒,看似零零碎碎的事情,實質上卻是隱隱交鋒,尤其是暫回長安,還是留駐神都的爭辯,殺機重重,武後要是在稱帝的第一個新年,就灰溜溜返回長安,對她的威望信義,都是莫大的打擊,對新生的大周政權,也是個絕大的動搖。

武後起身離開御座,邁步下來,腳在權策額頭前頓住,「權策,抬起頭來」

權策抬起頭,卻看不見武後的臉,她胸前顫巍巍的高聳遮擋了視線,她身上這套鳳袍,總是會令權策產生不真實感,與後世某個冰冰穿過的戲服一模一樣,神奇地將威儀和性感交織在一起。

當著眾多朝臣的面,武後看了權策的臉好一會兒,伸手將他額前垂下的一縷發絲,撩到耳後。

「你這孩子啊,卻也是不容易,無端端總有些神神叨叨的惡事攪到你身上」武後聲音輕柔,竟流露出一些慈愛,「即便朕與眾臣心中有數,此事與你無關,你果斷出手斬殺凶頑,也是盡心履職之舉,然而,萬象神宮已成廢墟,你畢竟有守護之責,若是不處置你,難以服眾」

「太平幾次三番求到朕這里,要你到她府上去,朕一直不允,如今,卻只有依了她,將你自東都千牛開革,領杖責二十,給假一月,去太平府中做個家令吧,太平一向疼愛你,你也要安生下來,莫要再生事端,否則,朕,饒你不得」

「臣叩謝陛下天恩」權策伏地領旨。

殿中朝臣看著他們互動,與他有關礙的,神情隨之放緩,姓武的重臣,頗有些艷羨嫉妒。

權策感覺卻不同,面上很應景,滿是感激和孺慕,心中卻涼悠悠悸動。

凶頑?薛懷義在武後嘴里,用這個詞替代,君恩涼薄,伴君如虎,莫此為甚。

枕邊人尚能如此,他又怎敢對武後此際流露的些許慈愛抱什麼幻想?

一切只能反求諸己,行事再嚴密一些,心眼再多一些,才能讓自己的脖子,更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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