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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酷吏之鐘(上)

七月,六道使相繼返回東都,一場整肅清洗漸近尾聲。

東都卻仍舊籠罩在濃重的陰雲之中,武後大動東都文武百官,任官免官調官罷官縱橫交錯,令人眼花繚亂,有時朝令夕改,有時輾轉論罪,有時官員出京,未抵達任職地,便又被召回,疲于奔命,飄忽無依的動蕩氣氛,令朝野上下沉默難言。

七月十五,中元鬼節,梅花內衛在這一天,悍然逮捕了武承嗣的長子武延基,打破了酷吏刑不上武家的傳統,經過查證,武延基確有謗議之事,屢次譏諷沈南繆與薛懷義,犯的毛病與他的死鬼二弟武延義如出一轍,武承嗣大為驚恐,他的二兒子已經死了,三兒子這兩日身上不舒坦臥床,大兒子再被抓走,豈不是要讓他當絕戶,連滾帶爬到武後駕前苦求哭訴,武後卻只是不置可否。

依照梅花內衛雷厲風行的慣例,武延基要麼處死,要麼釋放,早該有說法,權策卻拖了又拖,一直到七月底,才想起此事,去宮中請示武後。

他名義上請示的是如何處置武延基,其實同時也捎帶上了狄仁杰和豆盧欽望,六道使風波已然落定,此時放他們出來,正合時宜。

「你以為,延基,當赦,當誅?」武後冷聲問。

權策跪伏于地,「臣以為,延基年少,偶有失言,不足深怪,其結交之匪類,從重處置,以為警示,再觀後效即可」

「南下一行,殺人如麻,朕還以為,你改了性子」武後的聲音明顯輕快了起來,話里卻是斥責,「卻還是心慈手軟,難成大事」

「臣知罪」權策俯首,「臣無能,另有兩名罪囚,當如何處置,還請天後示下」

「豆盧欽望無罪,立即開釋」武後不待他明說,直接下了決斷,「將狄仁杰轉至秋官衙門刑獄,朕自有處斷」

「天後英明,臣領旨」權策默默舒了口氣,保全之事,最難就是全始全終,一不小心保人變成害人,還好還好,這兩位的根底還算結實,狄仁杰去了刑部監獄,至少小命是安全的。

「過幾日便到八月,你這手握生殺大權的大統領,有何打算?」武後神色不見喜怒,慵懶子側臥,一手指著額頭,一手敲打著桌案,開始的幾下平淡有調,後頭就開始凌亂了。

「天後恕臣放肆,八月乃人間清平時節,人月兩團圓,萬物最祥和之時,臣願為天後積福,無意再興刀兵」權策知曉歷史上武周革命發生在九月,八月不適合再人人自危,而要載歌載舞,麻著膽子試探著道。

武後手指停止敲打,肅然起身,冷冷盯著他,「祥和,哼,卻不是那麼容易的,萬民之祥和,非天賜,乃人為,你此時馬放南山,可有半點為朕分憂之心?」聲色俱厲,怒氣勃然,戟指殿外,「滾下去,好生琢磨琢磨,想不通,你便穿著這身皮過一輩子」

「臣有罪,臣告退」權策惶恐請罪,愁眉不展,後退轉身之時,臉上有一抹笑意,也有一絲僥幸,幸好他對所謂的生殺大權並無興趣,若是一個應對不當,怕真要當一輩子暗人了。

離開宮中,權策騎馬沿洛河而行,路上踫到高升鴻臚寺少卿的昔日下屬鄧懷玉,他遠遠含笑拱手致意,鄧懷玉卻撥轉馬頭,以袖掩面,繞路遠走。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梅花內衛在南方作惡期間,權策在東都失蹤,稍加聯想,答案並不難猜測,他此時的身份,倒真是人厭鬼憎。

再遇到麟台監李嶠,權策便苦笑一聲,主動避到一邊,豈料李嶠卻主動出聲招呼他,拉著他的手,傾談良久,神色雖復雜,言語之中摯誠猶在,「大郎善加珍重,若有可能,老夫盼你早日歸來」

權策連連拱手作揖,這份感激發自內心,與李嶠分手之後,又遇上了面目陰郁的來俊臣,兩人曾經同衙為官,卻尿不到一個壺里,打個哈哈便錯身而過,豈料,背後竟傳來來俊臣一聲響亮的唾棄。

權策如遭雷殛,駐馬良久,曾幾何時,他與眾朝臣一道唾棄酷吏,豈會料到有一天,他自己會成為酷吏都唾棄的對象?

他不敢再流連,揮鞭策馬,快速趕回上林坊義陽公主府,丟下一路說不盡的蕭索狼狽。

剛進門,就得了門房傳話,母親義陽公主有請。

「母親,孩兒回來了,給您請安」權策作輕松狀,躬身施禮。

良久沒有听到母親的回音,權策緩緩抬起頭,卻見母親紅了眼圈,盯著他看,眼神中滿是灰敗和哀痛,手上拿著幾張輕薄的字紙,不時哆嗦幾下,有如千斤之重。

「我兒……」義陽公主叫了一聲,強行板正表情,黛眉緊蹙,「那人,定要你如此嗎?」

權策伸出手,將那幾張字紙緩緩抽出,有舅父豫王李素節的,他滿紙都是心灰意懶,甚至連自貶為庶人,棄了祖宗,求得一生安寧的話都說出來了,只提了權策一筆,讓他莫要苦撐,有父親權毅的,通篇訓斥,冷言冷語,將長子的不教,一股腦兒丟在發妻頭上,極盡刻薄,似乎在發泄莫名其妙的怨氣,他甚至說要將余生希望寄托在外室未降生的孩兒身上,還有其他李氏宗親的,字字句句全是怨憤、羞辱和指責,他們在風口浪尖,不敢有動作,便只能將氣撒到義陽公主頭上。

「母親,孩兒不孝」權策雙膝跪地,羞愧難當,他一男兒在外行事,卻連累到家中婦孺,無論有千萬種理由,都是汗顏無地。

「我知你性情,非濫殺無度之人,告訴母親,是不是她,她逼你的?」義陽公主臉色由青白轉為紫紅,脖頸間青筋隱現,壓抑著聲音,淚水潸然滑落,片刻流遍整張臉,滔天的恨意在她周身蔓延,那個人,虐殺了她的母親,苛待了他們姐弟三人,還不滿足嗎?連她的兒子都不放過?

權策見她激動非常,喘息艱難,趕忙上前擁住她,為她捶背順氣,「母親勿憂,孩兒殺的人,都有取死之道,不敢忘記母親教誨,喪了良心,孩兒惜命,不會任人算計,至于名聲,孩兒自能設法轉圜,雖不能清清白白,也不會讓世人唾罵」

「苦了我兒了」義陽公主大放悲聲,權策听她哭出來,卻松了口氣,宣泄出來就好,他輕輕將那幾封信折疊好,放入懷中,他不是濫殺之人,但也不想再做個軟柿子,總有人要付出血的代價,才能知曉佛也有火。

「大郎我兒」門外響起一聲帶著哭音的呼喚,卻是姨母高安公主和表兄王暉都到了,王暉的表情有些復雜。

「大郎我兒,外間說話實在難听,朝廷派的差事,卻都怪在我兒頭上,真真好沒道理,姨母陪你去求求天後恩典,咱們不做這個官了,安安生生在家將養」高安公主將權策一把拽住,氣咻咻往門外走。

權策用了些力氣,將她穩住,苦苦地笑道,「姨母,兒,早已是白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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