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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內衛之殤(上)

權策一入內堂,便知道自己想錯了。

太平公主讓他見的人,並不是她的入幕之賓,內堂之中或坐或立,有八人,有三人是白發蒼蒼的老者,有五人是嫵媚妖嬈的青春尤物,若說有共同之處,便是草莽氣息濃厚,脾性各自張揚,太平公主進來了,也只是微微頷首示意,殊無規矩道理,一望可知,盡是大有來頭,又無法無天之輩。

這些人待太平公主雖只是平平,看向權策的視線,卻是無比灼熱,死死盯著他,尤其是其中一老者,豁然站起身,雙目發著光,從上到下,將權策一通好瞅,儼然像是要剝開皮囊,一探內里究竟,端的滲人。

權策遲疑地跟著太平公主的腳步,挪著腿腳,心中不祥的感覺越來越盛,腳下如有千斤之重,終于頓步不前。

太平公主回身看了他一眼,視線中有些許不忍,有一些後悔,但更多是堅定,「大郎我兒,只須走得這幾步,你可得長久安寧」

權策眼圈驀地一紅,淚如河水決堤,不停涌出,豆大的淚珠滴滴答答落在衣襟上,也落在兩人牽著的手上。

太平公主被溫熱的濕氣擊中,有一剎那迷惘,這外甥兒終是才十七歲,還是半大少年,玉韞珠藏,含英咀華,光芒灼灼,令人憐惜至極,何苦要經歷這般折磨?

猶疑只是一瞬,太平公主很快雙目清明,柳眉倒豎,一把甩開他的手,右腳踮起,用上全身的力氣,反過來就是一記重重的耳光,抽得權策一個趔趄,腳踝處傷處復發,劇痛席卷周身,權策死咬著牙關,一聲不吭,調整了姿勢,端正跪好,「姨母息怒,孩兒知錯了」

太平公主的第二巴掌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拭去他臉上淚痕,「能得母後信任,委以月復心,你當善加珍惜,努力效命,戰戰兢兢的日子,你還未曾過夠不成?」

權策起初木然听著,而後露出淡淡笑容,微苦,技不如人,形格勢禁,除了認命,還能奈何?

他終究還是太女敕了,以為設法罷官免職,就可跳過武周革命這個致命漩渦,從容旁觀潮起潮落,卻只是自欺欺人,逃出了六道使的陷阱,還有梅花內衛等著自己,只是不知這份偌大恩典,是激賞自己的武後另眼相待,還是心疼自己的姨母費心求來?

真真是天高地厚之恩。

權策一時間心潮起伏,若自己庸庸碌碌,是不是不用簡在後心,做這層出不窮的棘手之事?但若真庸碌無能,怕早在兩年前的正旦大饗,外祖母蕭淑妃一支,便已被斬盡殺絕。

時也,命也。

「大郎不必憂心,梅花內衛行事,不同一般」太平公主伸手將他攙扶起來,拉著他的手溫言撫慰,「你不必以真面目示人,也無人知曉你身份,更無人會以此推罪于你,且記著,你的姨母,太平公主,也是李家人,只要有我在,便可保你安然無事」

權策心中咯 一跳,感覺太平公主的溫軟玉手變得冰冷刺骨,這字字句句貼心安撫,卻為何不像是心疼晚輩,更像是在招攬羽翼?

心思急轉間,動作卻容不得遲疑,立刻擰著劇痛腳踝,跪拜在地,「孩兒日後,便全賴姨母庇護」

一頭重重磕在地上,額頭鮮血殷殷,太平公主溫柔扶起,將他抱在懷中,用錦帕擦去額角血跡,告訴他金枝玉葉之體,要愛惜自身,不可輕易毀損發膚。

權策仰頭望著太平公主,滿臉孺慕感激,心中卻百感交集,世事迫人,這曾經可敬可親的姨母,如今,也變得面目全非,讓他管領梅花內衛,明著討好了武後,將熬好的鷹用在刀刃上,暗里卻是拿作把柄,令他成為門下犬。

一直到太平公主蓮步姍姍離去,權策半晌仍未能回過神來。

「我等見過統領」那幾人渾然不講禮節,自顧自看了場貴人們的矯情大戲,直挺挺站著,拱了拱手,便算是行禮了。

「諸位有禮了,諸位都是前輩,又精通此道,權策少年,因出身幸進,日後行事,還請諸位多多提點」權策微微躬身,拱手還禮,禮數半點不缺,立威不是橫眉立目就可以的,還要看日後,他無欲無求,只要做事,總能讓他們曉得利害。

「統領過謙了,老夫可是與你交過幾次手,沒討得半點兒好去,連你手下半根毛兒都沒撈著,你倒是活蹦亂跳的,這就是本事」須發皆白的瘦高個老頭子雖斜著眼楮,不正眼看他,臉上敬重之色卻不似作偽。

「老者怕是誤會了,同為天後效力,當並力向前,自相殘殺之事,能少做,自然是少做為好」權策臉色一沉,目光如刀,一語雙關。

老者哼了一聲,並不爭辯,有個蒙著黑紗的窈窕女郎邁步上前,攀在權策肩頭上,吐氣如蘭,「權郎君是人家的統領,自然是你說了算,你讓殺誰,便殺誰」

說話間,另有一女子也纏了上來,奉上未辦結卷宗,梅花內衛的文案程序卻是簡潔至極,誰家有異動,查探,坐實,或者拘拿,或者就地處死,若是不能坐實,則是令他家中死傷幾個親眷,出些恐怖的意外,以為警告,他們對此有個稱呼,叫活刑,以對應死刑,梅花內衛,便只有這兩種刑罰。

權策非道德君子,但也不是誰都可以睡的,梅花內衛的女高層,看似浪蕩,卻各懷機心,頻頻出言試探,權策懶得多說,干淨利落要來了梅花內衛的名冊據點,重約了會面地點時間,便抽身離去。

「哼,扭發騷有屁用,連個毛頭小子都收拾不了,他的底沒撈到,咱們的底倒是被人拿了個全乎」有個白胡子老供奉出言譏諷。

「咯咯咯,難得有個小郎君,還是統領,人家疼他呢,不給他,又給誰?」黑紗女郎聲如銀鈴,視線表情都在黑紗後,看不真切。

權策告辭離開太平公主府,騎在馬上,面如清水,心中波瀾起伏,消化了接掌梅花內衛的噩耗,他只得出兩件事,武後對太平公主這個唯一的女兒寵愛非同一般,連梅花內衛都不隱瞞她,而太平公主呢,漸漸生出了權勢野心,一如她的母親。

他有些迷惘,思緒不可遏制地轉到了武攸暨身上,女人如花,像他們母女這樣的,便是狼毒花,若有人能澆灌,征服身心,便灼灼閃耀,儀態萬方,若是沒人能懂,沒人能征服,根系所至,吸干所有水土,根睫葉遍布劇毒,觸之即死。

若太宗尚在,以他恩威權謀,當無今日之武後,若薛紹尚在,以他才貌風華,當無今日之太平。

權策心思紛亂,前方道路人頭攢動,卻是堵住了去路。

「沙吒,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沙吒符不片刻便回返,「主人,是鄂國公,飲酒大醉,當街縱馬傷民,奸婬民女,官府來人袒護于他,百姓群情激奮,暴力圍毆,眼下右衛有兵馬來,當無大事」

薛懷義?

怕是又被武後拒見了,以色侍人,終究不過是玩物。

權策眯縫著眼楮,遠遠看著衣衫不整的大和尚,在重重兵馬衛護下,騎著高頭大馬,猖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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