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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三生石上(中)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信然。

徐有功到底未能將他的執法理念發揚光大,他甚至沒有得到執法的機會,彈劾春官尚書李若初的奏疏一入鸞台,宰相岑長倩便與納言武承嗣商議,聯名會題,以徐有功善能撫民,能宣揚朝廷仁德,請平調至安西都護府為民曹參軍,以懷柔西突厥新附之民。

武後下制準許,免了徐有功陛辭之禮,令其即刻起行,不得遷延,卻是連見都不想見。

權策也上了奏疏,他的奏疏仍舊保留了就任侍御史以來的獨特風格,只夸人不罵人,載歌載舞,歌頌世道民風,只不過這次不要臉了一些,表彰的人是自己的密友,洛陽士子葛繪,稱其古道熱腸,為人醇厚正直,解人之困,不求回報,視錢財如糞土,駢四儷六,好听的話不要錢一般傾瀉,重點是最後一句,「洛陽士子黎民,似繪者實多,不勝枚舉,古人雲倉廩實而知禮節,誠不我欺,洛陽郁郁佳城,其民皆有都民氣度,堪為天下表,與往日相差雲泥,頗令人稱奇」。

奏疏不像是奏疏,通篇不涉政務,如同人物小傳,武後讀得津津有味,鳳顏大悅,洛陽從人到城,都夸到了,洛陽此等變化,當然是天後駐蹕,澤被蒼生的原因,馬屁拍得潤物無聲,武後渾身通透舒坦,下制升權策為御史中丞,補了徐有功的遺缺。

御史台,台院、殿院、察院共計二十三位御史全數到齊,拜見新任上官。

這到崗不過兩個月的小年輕,避重就輕,從不摻和案件,在御史台白骨森森之地游走,渾身上下愣是半點兒罪業沒沾到身上,就憑著胡謅些不著邊際的閑話,悠忽兩下,竟跳到了大家的頭頂上,便是皇親國戚,也忒扎眼了點。

再看其人,偏還一副出乎意料不怎麼情願的模樣,實在令人火大得緊。

即便是長袖善舞,逢人笑三分的傅游藝,臉上也有些繃不住,強行擠出笑臉,率先恭賀,「恭喜權中丞,賀喜權中丞,異日還請多多關照」

「恭喜權中丞,賀喜權中丞」形勢比人強,眾御史只能彎腰躬身,對新任上官行參拜之禮,便是慣于裝腔作勢的閆百里,也不得不低頭。

座中失意誰最多,自然是前門驅狼後門進虎的來俊臣,拱了拱手,與權策平禮相見,眼神微微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簡單禮畢,實在忍不住心中惡氣,含糊著應付幾句,便拂袖而去。

「諸位同僚,請容我一言,中丞新官上任,當得慶賀慶賀」傅游藝熱心張羅,站在權策身邊眉飛色舞,隱隱然成了他的代言人,「在場諸位,有一個算一個,卻是不能少,今晚伊水畫舫一聚,中丞少不得拋費一番」

權策含笑站著,不言不語,心里苦水難倒,天可憐見,他是真心沒想在此時升官,尤其是在御史台升官,雖然提防來俊臣的明槍暗箭很是憋悶,但活生生升成他的眼中釘,那更不是好玩的,眼楮一掃,掃到在邊兒上忙活的傅游藝,意味莫名地眯了眯眼,旋即朗聲大笑,「承蒙諸位同僚賞臉,今晚我就做了這個東道,正巧,听聞永豐里有些新花樣,像是新曲子新樂器,諸位皆有高才,也去鑒賞一番,若著實是好,便一揮如椽巨筆,廣而告之,若觀感不佳,便當場砸場子罷了」

眾人響亮大笑,隨聲附和,傅游藝領會了權策的意圖,做出躊躇的樣子,定下基調,「既是中丞推薦,定是極好的,下官素無捷才,為免丟丑,且琢磨琢磨月復稿」

又是一場哄堂大笑,血淚斑斑的御史台,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伊水畫舫,御史老爺們傾巢而至,別的來客便都謝絕,偌大游船,紅燈籠掩映下,粉粉的紅光搖曳,席間案上,美酒佳肴,場中歌舞翩飛,氣氛暖意融融。

到得一處渡頭,歌舞皺歇,畫舫停駐,陪酒的侍女們裊娜離去,走到牆邊,點燃了四面十二根蠟燭,挑起燭芯,燈光明亮了許多,曖昧氣氛隨之盡去,慘白昏黃的光芒籠罩四周,充滿了不吉利的氣息。

眾御史不明端的,很是不解,氣氛有些尷尬。

「咦,這蠟燭竟是紅色?」傅游藝游目四顧,另尋話題,「卻是少見」

眾人隨著這個話茬紛紛稱奇,有個御史家中顯然富貴,見識過此物,「此燭有個雅稱,叫做吉慶燭,取義吉祥喜慶,富貴滿屋,最是適宜在大喜之日使用」

「確是佳品,怕很是昂貴吧?」有御史頗為心動。

「此一室之光,請諸君珍惜,二百余貫錢帛,在此明月清風里」這御史大雅大俗混在一起,弄了個大雜燴。

不少御史嘩然失聲,未來得及追問,燭影闌珊,有暗香襲來,十二個玲瓏嬌俏的伶人手中捧著個瓷質物事,進入場中,全身上下,只著白色輕紗,曼妙身姿若隱若現,每人守著一根紅燭,垂著頭,將瓷質物事放在嘴邊,嗚嗚之聲大起。

其聲低沉醇厚,古雅深沉,初時曲調哀婉,幽幽然如泣如訴,伶人吹奏之余,身影繞著紅燭緩緩游走,燭光忽明忽暗,燭光映透白紗,白女敕嬌軀縴毫畢現,不少御史分心旁騖,大飽眼福,不堪一些的,瞪大眼珠子,垂涎三尺,丑態百出。

不片刻,曲聲漸漸高亢回環,听在耳中,雖無撕心裂肺之感,卻有黯然傷神之痛,座中眾人沉浸在莫名的情天恨海之中,無人再看那肉光致致,全都細細品味,有些多情的,閉目而听,清淚蜿蜒而下。

曲聲收束之處,聲調漸低,直至余音消散,百折千回,卻是言有盡而意無窮,似有不盡哀戚,又似有無限期待。

曲聲停了許久,十二個伶人悄然退下,場內仍舊寂寂然,唯有燭光搖曳不停。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個年老的御史捶胸嘆息,「孔老夫子曾言,繞梁三日,余音不絕,今日得聞此曲,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吶」

「此樂器實非善物,催人心肝,賺人眼淚,其聲動听,卻不忍再听」這人一邊撩起衣袖擦拭眼淚,一邊感喟。

「諸位,且听我一言,制此樂器者,譜此曲者,乃麗景門侯思止也」權策半躺在坐榻上,聲音幽幽。

「果真如此?怕是以訛傳訛吧」

「卻未听說過侯御史有此才情」

眾人大為驚訝,紛紛質疑,侯思止的名聲委實不好。

「自古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此曲名為三生石上,侯御史求愛而不得,故有此傷情之聲」權策慢條斯理解釋,嘴角流出一絲笑意,他私下要侯思止節食,一邊肥頭大耳胡吃海塞,一邊情深義重,茶飯不思,太過反差,容易落人話柄。

「原來如此,情之一字,卻是魔力無邊」傅游藝眼珠子轉了轉,立刻唱起了捧哏,「諸位,莫要忘了來時之約,樂器與曲子,傾倒人心,何不以詩文唱和,為此揚名,也好令此佳作哄傳天下,造福世人」

老御史連連點頭,吩咐侍女筆墨伺候,「善哉善哉,聞此曲不下淚者,禽獸也,今夜不動筆,老夫靈魂不安」

眾人群起響應,文思泉涌,吟哦不止,通宵達旦,詩詞佳句洋洋大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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