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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杏花二月

時至二月,仲春節氣,紅杏盛放,二月又稱為杏月,最是草長鶯飛,風景宜人。

權策閑來無事,便帶著家人出游,因太初宮位于城北,又有皇家禁苑,權貴豪族多喜到北門游玩,權策不然,北門景致雖多,奈何人工刀砍斧鑿的痕跡太重,人來人往之下,全無自然野趣,他要去的,是洛城西南郊伊水邊,這里有農家田園,也有小橋渡頭,矮山草地青蔥,河水翠綠,蘆葦濕地,野禽翻飛,頗有韻致。

下人們展開厚厚的波斯毯,布置好坐榻案幾,巧手侍女擺上餐點水果,像辛勤的蜜蜂一般,就地取材,采來花花綠綠的花朵,點綴在四周,廚下人忙碌著搭爐灶,逮野雞,釣活魚,準備野炊餐食,忙碌得快活。

義陽公主和芙蕖帶著貼身侍女,哄著權竺和權籮小兄妹倆,一道去放紙鳶,顏色鮮亮的紙鳶吸引了權籮的視線,叉著小手就要去拿,芙蕖早有準備,單拿了個大紅色的,惡形惡狀的紙鳶給她。

「咯咯咯」權籮滿意了,拿在手里,沒稀罕多大會兒,小嘴兒一嘟,覺得此物很丑,需要修理,小手這里揪一把,那里扯一把,撕巴得很是起勁兒。

芙蕖抿嘴一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看了眼被小姑子撕得衣衫襤褸的紙鳶,眼波流動,看向遠處的小橋,橋欄邊靠著個長身玉立的身影,她的郎君,正在畫架後涂涂抹抹。

權竺咧了咧嘴,沖妹子笑了一個,小心翼翼捧著自己的燕子紙鳶,「母親,嫂嫂,我的紙鳶能飛起來麼,要是掉下來,摔疼了怎麼辦?」

「你用心放它飛,它便會飛得很高」義陽公主淡淡微笑。

卻不料,權竺聞言更擔心了,將紙鳶抱在懷里,「飛得更高,可是會摔得更重?」

義陽公主一愕,芙蕖咯咯嬌笑,從懷里掏出棉帕,給權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寬慰道,「二郎可是心善呢,討人喜歡得緊……莫要擔心,上天有好生之德,憐惜世間萬物,紙鳶飛上去飄飄搖搖,下降的時候,也是輕輕揚揚的,你將它放飛得越高,它便飄出去越遠,越能為旁人見著,像二郎一般,疼惜它呢」

權竺听得似懂非懂,卻覺得很有道理,用力點了點腦袋瓜,下定了決心,定要將紙鳶放飛得高高的。

「飛飛」權籮卻是不管那許多,在乳娘懷抱里,小身子使勁兒扭著,要下地,伸手就要去搶二兄的紙鳶,權竺卻是知曉妹妹的脾性,早早將紙鳶舉得高高的,「遲遲,你在這里莫動,二兄放高了,再給你飛飛」

說完,便舉著紙鳶小跑,旁邊小廝護衛著,和風習習,吹著紙鳶越飛越高,待到拉扯得有些吃力,權竺信守諾言,在小廝幫助下回到權籮身邊,「遲遲,可以飛飛了」

邊兒上早有侍女遞來小巧的銀剪子,拿著權籮的手,湊到線繩旁,侍女手一拿開,權籮 嚓一聲,果斷下刀子,天邊只剩一點的燕子紙鳶,飄忽西東,不片刻,就找不見了。

「咯咯咯,二兄,要飛飛,還要飛飛」權籮可是開心,攀在權竺身上,一通痴纏。

權竺眼巴巴看著自己的紙鳶飛跑了,被妹妹一鬧,也歡笑起來,「遲遲等著,二兄這就給你放」

「遲遲,到嫂嫂這里來,嫂嫂這里飛高高了哦」芙蕖笑盈盈地招呼小姑子,權籮眼楮大亮,咭兒的一聲笑,興沖沖地倒騰著小短腿兒向嫂嫂那里跑去。

權策抱著胸,看著他們,笑意緩緩散去,母親義陽公主披著件薄薄的紫色斗篷,信步在草地上漫游,走到一株杏樹下,抬頭仰望,杏樹上鮮紅的杏花灼灼盛放,枝干卻是暗黃,呈干枯灰敗之狀,對比鮮明得刺眼。

義陽公主撫著斑駁刺手的枝干,黯然神傷。

「母親」權策輕輕喚了一聲,采下一朵怒放的杏花,緩緩插在她的鬢發邊,「這樣,也很是好看」

義陽公主勉強笑了笑,嗔怪道,「慣會作怪,看你忙活那許久,畫了些甚?」

權策扯開大大笑臉,忙奔回小橋邊,取來畫紙,獻寶一般遞過來,「母親,看」

饒是義陽公主心有千萬種心結,見了長子的畫作,忍不住捂著嘴咯咯嬌笑,伸出手指使勁兒戳了他一下,「你可是作大兄的,這般笑話妹妹,仔細她大了不饒你」

「呵呵,誰叫她小,等她長大,怎的也還要三五年光景,到時候不饒我了再說」權策搖頭晃腦,很是得意洋洋。

畫上畫的赫然是權籮,只不過並非寫實,而是想象之作,頭頂著郡主金冠,手里揮著權杖,神氣活現,胖乎乎的臉頰滿是壞壞地狡黠,身下騎著的,卻是一只活靈活現的小羊羔。

旁邊還有些文字,只看開頭一句,此山是我開,便知道,這位大才子兄長,渾然沒安好心。

二月初二,傍晚,上官婉兒的文會如期而至,地點卻是雅致,選在了西苑的一處牡丹園。

稱量天下的上官待詔辦文會,一呼百應,文人士子往來如雲,偌大牡丹園熙熙攘攘,竟有些透不過氣,沒有席位招待,要麼席地而坐,要麼就干脆站在路邊,翹首張望,便是當個圍觀客,也不肯離去。

權策自不須擔憂席位,他一到,就有小廝帶他去了主會場的觀風亭,這亭子頗大,足能容下百余人,權策落座之後,四下一看,卻見多數都是朝中同僚,只有少數是白衣士子,上官婉兒說是前來趕考會試的士子聚會,到底是變了些味道。

上官婉兒是文會的絕對主角,眾人吟詩作對,談天說地,說笑取樂,全都圍著上官婉兒打轉,座中有個年輕士子,喚作崔的,是博陵崔氏四房子弟,頗有才學,多有取悅獻媚之舉,上官婉兒對他亦很是欣賞,說了不少贊揚的話,這些話,想必對于他的制科之路,大有裨益。

權策開了兩次口,表現平平,其後便三緘其口,不去喧賓奪主,無聊之下,觀察起了四周人等,倒是頗得其趣。

身邊坐著的,是個年過而立的白衣士子,看衣著打扮,當是普通富家子,性情極為恬淡,臉上掛著溫文笑意,並不出風頭,崔獻媚揚名,座中士子,不忿者有之,嫉恨者也有之,他的神色卻始終淡定如恆。

「這位仁兄,有禮了」權策忍不住主動打了招呼。

「權御史,在下有禮了」對方卻是認得他的,權策的興趣更增,交談一番,得知此人名叫葛繪,嵩陽書院的士子,曾遠遠見過他,東都本地人,出身商人世家,頗有家資,幼時因守祖母之喪,在寺院里清修了五年,養成了與世無爭的性子,卻也有後遺癥,他對也無多大興趣,父母多番張羅,他卻總是無心,好在他非嫡非長,兄弟眾多,父母也就由他去。

「不瞞葛兄,我對商賈之事,也有所了解,不知葛兄家中經營操持何產業?」權策對他很是欣賞,問得多了些。

「不怕權御史見笑,家中是經營勾欄的」葛繪面色不變,從容說出。

權策噎了一下,對他高山仰止,家中開妓院,竟然能不近,真真是個傳奇,「想來葛兄對風雅之事,頗有心得?」

「尚好,在下無才華,曲樂詩詞一無所通,只是對樂器有些興趣,各式各樣的胡琴,親手拆了不少,家父總嗔在下敗家子」葛繪一口氣說了不少,顯然並非不善言辭,沉凝氣質,乃是修養所致。

權策聞言,更是生出親近之心,「樂器?呵呵,我正有一樁事,與樂器相關,待葛兄會試之後,再叨擾葛兄」

「不必不必,在下對權御史才學仰慕已久,有事但說無妨,參與制科,也只是閑來無事,隨意為之,若有事做,當然更好」葛繪自有一番學霸風範。

權策聞言,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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