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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浪穹歸化(下二)

十月初一,太初宮宮門大開,浪穹詔朝拜大禮正式舉行。

武後御則天門,文武群臣及公卿勛貴盛裝吉服,行禮叩拜。

依禮,先問天,「天象如何?晴雨如何?」

欽天監監正出列,「星宿在位,風調雨順」

再問民,「民生如何?風俗如何?」

眾宰相出列,「民生安樂,醇厚向善」

再問群臣,「執政如何?」

天官尚書武承嗣出列,「官箴嚴明,海晏河清」

武後頷首嘉許,移駕萬象神宮,群臣立于朝堂左側,傳召外藩使節。

歡快祥和的迎賓樂曲響起,春官侍郎與鴻臚寺少卿引導,一眾使節自永泰門入,至萬象神宮階下停住。

禮樂聲驟停,使節俯伏下拜,新羅使臣動作尤為標準,南腔北調,贊拜之聲四起,唯獨他用的是字正腔圓的大唐切韻,嗓門也大,「新羅使臣,外臣金澈叩見天朝大天後」

權策總責安全,身在丹陛之上,侍立在御座側後,居高臨下,見數百使臣衣著各異,膚色各異,每一個人代表一個國家,以最虔敬的姿勢拜服在帝國腳下,心中波瀾起伏,倘若未曾經歷百年失落,這才是泱泱華夏原本的樣子。

情緒動蕩難抑,口中喃喃出聲,「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聲音雖小,但此時靜謐,上官婉兒明眸善睞,掃了他一眼,階下起居郎張說抬頭矚目,滿眼都是激賞,埋下頭筆走不停,似乎將此句記在了起居錄上。

權策心中暗罵,此事公開,一個御前失儀的罪過是跑不掉了。

「宣」武後輕啟紅唇,吐出一個字,眾使臣撩起袍袖,彎腰躬身,疾趨進殿站班,動作間行雲流水,腳下是厚厚的天藍色地毯,落地無聲,一行人竟似飄了進來一般。

春官尚書武三思出列啟奏,「臣啟天後,西南劍川,有浪穹詔,心慕王化,伏請內附為藩,有表在此,請天後聖裁」

武後輕輕頷首,武三思展開表章,開始朗誦,駢四儷六,文采斐然,定然是翰林學士們的手筆,權策無心細听,露出一絲嫌棄之色,武三思聲調朗朗,神色肅穆,奈何容貌稍遜,心寬體胖,有損天朝威儀,遠不如武承嗣能服人。

武三思念了約莫兩刻鐘,武後詔準,「宣其上殿」

禮樂復又大作,浪穹詔王傍時昔自則天門起步,兩側旌旗獵獵,翎頂輝煌,皇家威儀赫赫,看得他直炫目,努力控制雙腳沿著御道地縫走直線,卻不能如願,歪歪斜斜,沒走幾步,已經大汗淋灕,走到萬象神宮階下,看到沒幾步了,心神放松,要上階梯。

「咄」贊禮官嘬唇呵斥,傍時昔頓時驚醒,熱汗之外,冷汗又出了一層,慌忙下跪行禮,「外臣浪穹詔王傍時昔拜見天朝大天後」

得到允準之後,傍時昔看了贊禮官一眼,見他無異議,才敢邁步上階,經歷一路漫長,入殿的禮儀卻是又忘了,腳步紛亂,看到御座前的丹陛,眼前一亮,似乎遇到這個東西,就要過去下跪,興沖沖快步往前。

好在他機警,邊走邊往丹陛上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嚇得魂飛魄散,函關古道接駕的少年將軍,此刻正怒目圓睜瞪著他,丹陛後方的護衛,已然手握刀柄,似乎再邁一步,便有斷頭之厄。

「 當」傍時昔左腳絆右腳,利落地趴伏在地,倒是一個精彩的五體投地大禮。

大唐文武投來憐憫的目光,其他使節卻是幸災樂禍得緊,新羅使臣金澈,臉都快笑爛了,這副模樣,還敢與我新羅爭奪帝國寵愛,真真不自量力。

別人輕松,武三思不敢,連連招呼禮官,協助傍時昔完成禮儀,看傍時昔拙劣模樣,心生後悔,教禮儀本是鴻臚寺的工作,但鴻臚寺卿李三省被他踢到瓊州去了,無人掌總,只好由春官衙門暫代。

傍時昔與武後君臣對答,問了幾句國計民生,回答得磕磕巴巴,武後不以為忤,「浪穹詔雖為朕藩屬,然風俗不同,為百姓計,仍由卿為浪穹刺史,代朕撫民,然祭祀、兵戎,乃國之大事,休得專擅」

傍時昔領命退下,到耳房更衣,片刻後,傍時昔身著大唐親王服色,獻上國書、貢品禮單,另行君臣常禮,定下君臣名分,大唐文武群臣及各外藩使節,與傍時昔見禮。

禮制完成,武後令春官、地官衙門擬定回賜物品,許傍時昔五日後歸國。

是日夜,武後于陶光園賜宴,宴請傍時昔,眾文武大臣及外藩使節作陪,席間歌舞翩飛,醇酒佳肴,偏有人要尋不自在,新羅使臣金澈對主賓席位上的傍時昔,橫豎看不順眼,忍不住離席,「啟奏天朝大天後,臣以為,諸藩屬既歸化天朝,必有車同軌書同文之心,舉國上下力效仿,以大唐之物華天寶、詩書禮樂為榮,珍愛一如自家所有,臣以為,天朝文華之大成,最盛者,詩詞也,實流傳千年不朽之瑰寶,今日列坐者,有天朝舊臣,亦有新附之臣,洋洋大觀,何不各展才華,以詩詞銘記天朝恩典,記述今日盛事」

倭國、百濟使臣帶頭響應,突厥、契丹等游牧民族謹慎歡迎,他們的上層人士,吟詩作對也是風潮,謅上兩句不是難事,西域諸國使臣歡呼雀躍,他們並非因為要寫詩而興奮,而是因為能見證唐詩誕生而興奮。

傍時昔面紅耳赤,環顧左右,使團成員個個鵪鶉,識文斷字跟識文斷字是不一樣的,再看唐人,無論文武,個個安之若素,似是胸有成竹,傍時昔心中喟嘆,對帝國的敬畏無以復加,撢撢衣袖,且先認個慫。

未及動身,武後突然開口了,「卿等既有此雅興,朕自當鼎力支持,然則主賓有序,便先由大唐文武吟詩,如何?」

金澈連連搖手反對,「臣等不敢,天朝文學鼎盛,藏龍臥虎,俱是詩詞聖手,珠玉在前,我等恐無顏開口」

「也好,傍時昔新附,恐不通曉詩詞格律,朕賜下一人指導,可還有異議?」武後無奈,退而求其次。

金澈等人保留意見,「若是勞動鳳閣鸞台、文昌左右、六部御史台、翰林學士諸位,恐難免有所誤會」

他們七嘴八舌一排除,滿朝文官全數不在其列,武後仰頭哈哈大笑,「朕不請文士,朕安排一位武將,可好?」

金澈等人勉強同意,「謝天後體恤,謹從命」

武後素手輕擺,權策起身離席,來到武後駕前听命。

金澈等人驚呼出聲,「竟是千騎將軍?」

武後含笑,「諸卿可還有話說?」

此時再有話說,未免過甚,使臣眾人興味索然,頗有偃旗息鼓之意。

權策來到浪穹詔使團席前,受到熱烈歡迎,傍時昔拱手,「向日見過將軍武勇,今日有幸,再見將軍文華,有勞有勞」

權策懶得廢話,鋪下素白紙箋,援筆立就,「浪闊波澄秋氣涼,沈沈水殿夜初長。自憐休退五湖客,何幸追陪百谷王。香裊碧雲飄幾席,觥飛白玉艷椒漿。酒酣獨泛扁舟去,笑入琴高不死鄉」

詩一出,奔放的西域使節,不顧體面,上前謄抄傳唱,繼而手舞足蹈,在宴席中翩翩起舞,教坊司乖覺,迅速奏起清樂,歌舞一改,耳目一新,場面激蕩,熱烈萬分,新羅、倭國使臣比較矜持,跟著大唐文武,拍掌踏足相和。

武後怡然大笑,面向外藩使節,「諸卿,可還有佳作以聞?」

金澈等人俯伏跪拜,連道不敢動筆,「天朝人才鼎盛,一至于斯,上蒼獨愛中土,莫此為甚」

「卿言謬矣,天下一家,何分彼此?」武後雍容大度。

眾臣及使節再拜嘆服,稱頌謳歌之聲不絕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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