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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初到貴地

權策抵達東都,不像離開長安時默默無聞,關注的人不少,官階雖不高,兵馬也不多,卻是自成體系,在東都,他沒有直屬上官,是本衙門的主官。

初到貴地,照例要拜碼頭,權策還未動身,洛陽府衙的主簿上門來了,洛陽令魏元忠迫不及待,要跟有大慧根的權策將軍縱論佛法。

權策突擊翻了一遍摩訶般若經,麻著頭皮登門。

「哈哈哈,權家小郎君,來何遲也」

魏元忠長笑三聲,迎出大門,不待他施禮拜見,伸手拽住,把著他的胳膊同進正堂,里面已經坐了好些人,看得他恨不能閃身就逃,魏元忠是要玩兒現場直播。

「你自洛陽來,有範陽盧氏子弟跟隨,恰好我近日听聞在嶺南弘法的慧能法師,途經法性寺,見二僧爭辯,風吹幡動,動者何物,法師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似與無我相無眾生相相悖,何解?」魏元忠直奔主題,好在並未探討佛經奧義,而是佛家哲學。

權策松了口氣,這個他能招架一二,「佛心空空,而包羅萬象,顧念眾生,忘我而存人,是為仁者,心外無物,風動幡動不過夢幻泡影,心不動,萬相不動,風不動,幡不動」

魏元忠凝眉苦思半晌,若有所得,「佛家斷七情六欲,紅塵之事難解,何為?」

權策苦笑,「斷絕七情六欲,非有大毅力不可,于我輩凡夫俗子,只須莫求無緣之愛,莫生無解之恨,寬恕別人,即是饒恕自己」

「小郎君念頭通達,佛理精深,可有心效仿先賢,遁世修行,得大自在,與世間眾生往事一一和解,豈非徹底饒恕了自己?」魏元忠這廝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似乎對自己挖的坑極為滿意。

權策微笑搖頭,他對這個坑也很滿意,立刻拿出佛爺們最喜歡的口頭禪,「令尹著相了,修行何必拘泥遁世,人生如逆旅,我,自是紅塵惆悵客,亦是浮屠修行人」

魏元忠被打臉,也不尷尬,哈哈大笑,「說得好,說得好,听聞小郎君在滎陽鄭氏論說佛道,聖賢從來無二心,願聞其詳」

這個問題,听著有點像是最後一道題的樣子,權策打起精神,「道家無為自然,無我忘機,成仙成魔,全在一念,佛家無我相,靈山自在心頭,善果惡果,全憑一心,只須許下宏願,以大無私、大善念加持,則佛道聖賢,畢至矣」

「听起來,似乎與孔聖我欲仁,斯仁至矣,異曲同工」座中有人插言,繼而眾人議論紛紛。

權策舒一口氣,寶相莊嚴,「紅蓮白藕青荷葉,三教原本是一家」

魏元忠率先起立,躬身為禮,眾人跟從,權策還禮不迭。

交談片刻,魏元忠邀他到書房,一坐在胡凳上,眼神冷冽,「權將軍,你真認為,佛道聖賢無二心?」

權策神色一凜,這個老頭兒,現在指的,必然不是宗教問題,兩人初次見面,就提及這麼危險的話題,是否太過草率?權策閉口不言。

「呵呵呵,小郎君還是太年輕,適才侃侃而談,現在卻成了鵪鶉」魏元忠春回大地,樂呵呵的像個慈眉善目的彌勒佛,「世間學理,盡是理想,誦經的也好,傳道的也罷,終歸還是人,而人心,是最易變的」

「謝令尹大人提點」權策面色不變,行禮如儀。

魏元忠打量他許久,微微嘆氣,「听你辯論佛理,詩意盎然,填的詞也尚可,我這書房,差一副字,你為我寫來」

「願為令尹效勞」權策心中苦澀,他對沒進入中學歷史課本的歷史人物都不甚熟悉,魏元忠也是聞所未聞,但他能在此時穩坐洛陽令位置,必然是武後信任的人,不得不再做文抄公,討好一二。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南西北風」

魏元忠看他寫完,沉吟良久,品評道,「此詩壯烈沉毅,遍布雄渾慷慨之氣,足可掩蓋手書之惡」

權策面上謙恭,心中月復誹,既然掩蓋了,又何必提起。

「這幅字我收下了,懸掛在這個位置」魏元忠比劃著書架旁的開闊白牆,鄭重其事,「用以自警,也與你共勉」

權策心神咯 一跳,既然是武後的人,哪里還會有東南西北風?如果不是,那他咬定的青山,又是誰?與我共勉,他又怎麼知道我咬定的青山是誰?

騎在馬上,權策頗費思量,只覺眼前迷霧重重,甩甩腦袋,把雜念剔除,白馬寺近在眼前,里面的大和尚,也不是易與之輩。

「下官權策,拜見薛大將軍」薛懷義在,端端正正坐著,苦著張大臉,沒有跟他的小沙彌胡混。

「魏元忠老兒,忒也無禮,你是天後委派來守萬象神宮的,怎麼能說劫走就劫走,當我堂堂梁國公、左威衛大將軍是紙糊的不成?」薛懷義聲音陰沉,混不吝依舊,但權策還是敏感發現了不同,要是以往,有人給他氣受,他早就撲上去撕打了,怎麼可能那麼消停?

權策小心地帶了帶節奏,也苦著臉,「正是,下官本打算拜見國公,怎料,魏令尹不由分說,實在無奈」

薛懷義臉上厲色閃過,不願多提,「老匹夫休要得意,我已經命人今晚去他家扔大糞,找回場面,听說你那什麼佛什麼道的,很靈光,要不,就在我白馬寺剃度皈依如何?」

權策如遭雷擊,「下官,那個,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實在不適宜,國公明鑒」

薛懷義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也罷,灑家近日有些難事,須得設法掙些臉面,你腦子靈光,幫我想想,若是不能,哼,管你什麼老小,到白馬寺來給灑家吃齋念佛,滾」

「自當為國公效力」權策眼珠一轉,試探著問道,「國公,我部千牛衛,想要定制些輕便裝束,您看,可否……」

「可,自然可」薛懷義眼楮一亮,「我這就安排人上奏天後」竟是三步並作兩步,大步離去。

權策心中恍然,這大和尚,定是又獲罪于武後,變著法兒的想掙表現爭寵,這一點,似乎可以利用一下。

離開白馬寺,又去左武衛大將軍崇裕府上拜訪,門房傳話,大將軍昨日已經見過權駙馬,請權將軍不必多禮。

權策一懵,腦子轟轟作響,對啊,他們父子不同謀,外人卻不這樣認為,崇裕見了父親,就不再見他,魏元忠認定他父親咬的青山就是他的青山,一再提到人心易變,又是何意?

權策心亂如麻。

回到家中,天色已晚,權忠和權立拖著傷到書房來,等候權策給他們的判決。

他們的問題,昨晚都說清楚了,權忠從賬上支用了大筆銀錢,與崇裕府上的家僕飲酒應酬,這尤罷了,頂多是行為不檢,嚴重的是,他買通崇裕府上的門子,編造謊言,給了主人權毅幾次閉門羹,權立輾轉得知,一怒之下,意欲砍下背主賊子的項上人頭。

權忠打探消息是權策授意的,破壞權毅的行程,卻是自作主張,他知道大郎費盡心機才離開長安到東都,主人初來東都,就跟統兵大將來往過密,勢必對大郎不利,才出了下策。

「權立,母親那邊正缺人手,你善于理財,去府中賬房報道吧」

「權忠,你降為雜役,回長安去,把院兒里刻著未名的大理石,運回東都來」

「此事到此為止,任何人不得再提」

「是,大郎」權忠樂呵呵,用袖子抹抹臉。

「大郎……」權立癱倒在地,嚎哭出聲。

 嚓,權策仰頭看了看天,冬雷震震,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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