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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命運的輪回

命運這個東西,其實非常的奇妙。

有的人生來如此,便再也無法更改,索性隨波逐流,接受命運對自己的安排。

也有些人不甘于命運,奮起斗爭,勢必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只是有些時候,有些東西,是從生來那一天開始,便命中注定的••••••

好比先帝年間的皇長子劉榮,從生下來的那一天開始,便注定是整個已知世界的焦點。

無論有沒有皇後、皇後有沒有生下嫡長子,劉榮從出生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是天然的儲位競爭者了。

又好比劉勝這樣的皇子,或者說是諸劉宗親,也同樣是從出生的那一天開始,便注定了要做漢家的宗親諸侯。

除非出現像劉勝這樣的意外,否則,以宗親為藩鎮壓地方,便是諸劉宗室生來便有,且無從改變的命運。

而當命運的年輪,在竇嬰身上發揮作用的時候,一切,就都開始變得微妙起來了••••••

「如何?」

「太皇太後,是怎麼個章程?」

在竇太皇太後明確表示自己要在竇氏宗祠面見竇嬰之後,劉勝也並沒有太急著離開,而是難得留在了長樂宮長信殿。

不知是忘了母親賈太後還在身邊,還是專門說給賈太後听——竇太皇太後剛離開不過半個時辰,劉勝就開始問起那邊的狀況了。

「稟奏陛下。」

「方才傳回消息︰太皇太後于竇氏宗祠大發雷霆,接連下令對魏其侯施以杖責;」

「魏其侯醉酒體虛,已受不住杖責,太皇太後又喚來了世子代父受過。」

「此刻,太皇太後似是氣急,一時有些氣血上涌,正于宗祠一旁歇息。」

「魏其侯則跪于宗祠之內,任由世子續受杖責••••••」

听著夏雀低聲稟告出另一邊的狀況,劉勝安心之余,也不由一陣長吁短嘆起來。

這其中,固然有對竇嬰這個表叔的失望、唏噓;

但更多的,其實還是對竇太皇太後這個政治人物的贊嘆。

從政治角度分析今天這件事,其實就是典型的︰可大可小,全看掌權者心情。

便說竇嬰窩藏罪犯灌夫,往大了說,是窩藏廷尉通緝的要犯,尤其還是官身,外戚的身份非但不能幫助竇嬰月兌罪,反而還會帶來更大的麻煩。

——恐復為呂氏,可不是傳說中的神話,而是至今都還真切存在于朝堂內外的、高懸于每一位外戚頭頂之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可往小了說,若劉勝不想治罪竇嬰,也完全可以笑呵呵對外解釋一句︰哎呀~我這個表叔啊,哪兒都好,就是好這一口~

好喝酒倒也罷了,偏偏喝多了就開始胡來。

你瞧瞧你瞧瞧,這不就又喝多了?

只需要這麼一番操作,竇嬰就完全可以用一點不值錢的顏面,來換回自己的寶貴性命。

只是竇嬰,沒給劉勝這樣操作的機會——沒給劉勝替竇嬰開月兌一番的機會。

雖說即便竇嬰給了,劉勝也大概率不會這麼做,可竇嬰所做出的選擇,也還是讓劉勝難免為之感嘆︰竇嬰最後的智力,或許早在為大哥劉榮謀求儲位得時候,就用的一干二淨了••••••

至于劉勝方才那一陣感嘆,當然不是感嘆如今的竇嬰,居然已經蠢到了如此地步;

而是竇太皇太後,果然如劉勝所預料的那樣︰即便是眼楮瞎了,頭發白了,身形句僂了,也依舊沒有哪怕片刻,是需要讓劉勝去擔憂的。

——在竇氏宗祠召見竇嬰,這就是要動家法,而非國法。

如果用國法,懲罰竇嬰的方式便是《漢律》說了算,而這個時代的律法本身就有著極大的彈性,很容易發生類似同一種罪,卻得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懲處方式的事來。

就比如兩個犯了盜竊罪的人,按律當施以墨刑,也就是黥刑——在臉上刻字。

這種時候,就很容易出現第一個罪犯因為老實本分,迫于生計無奈行竊,而被主審官賜予改過自新的機會,第二個罪犯因前科累累,而被主審官主觀上罪加一等,動輒處死的情況發生。

所以,為了避免發生這種情況——避免《漢律》所可能帶來的不確定性,以及可能在朝堂之上引發的動蕩,竇太皇太後選擇用家法來處置竇嬰,而非國法︰《漢律》。

從這也能看出對于這件事,竇太皇太後首要遵守的原則,其實還是低調處理此事。

說得再通俗一點,就是關起門來打孩子。

這很重要。

對于竇嬰這次犯的錯誤,這非常重要。

原因很簡單︰竇嬰這次所犯的最致命的錯誤,就是拿出了那封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更據榮譽性質而非實用性質的先皇遺詔。

遺詔這個東西,本來就很容易讓在位的掌權者不爽;

尤其是在這封遺詔,成為某人為非作歹的庇護傘時,就更讓當權者不爽了。

這就好比後世的免死鐵券或免死金牌︰給你是看得起你,理論上你也確實可以用這個東西來保命;

但你要是真有那天,真拿這玩意兒出來抵罪,那就是多少有些給臉不要臉了。

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竇太皇太後關起門來打孩子,才會顯得如此正確。

——遺詔這個話題,實在是太過于敏感了••••••

但凡將此事放在明面上,那無論最終結果如何,一個矯詔的嫌疑,竇嬰是無論如何都逃月兌不掉的。

而漢家上一個‘矯詔’的外戚是誰、落得個什麼下場,竇太皇太後可謂是至今都還歷歷在目。

再說到對竇嬰的懲罰︰杖責,說白了就是打板子。

先打竇嬰,竇嬰受不住了,就去打竇嬰的世子,自己則氣的在宗祠呼哧帶喘的平復情緒。

這是什麼意思?

這其實是竇太皇太後在委婉的告訴劉勝︰竇嬰,仍舊是可以打板子的。

哪怕有先皇遺詔,哪怕是故大將軍、前太子太傅,竇嬰在竇太皇太後面前,仍舊只是個想打板子就打板子的子佷。

甚至非但是竇嬰本人︰就連竇嬰的子子孫孫,也同樣是可以打板子的。

竇太皇太後是想要通過這一系列舉動告訴劉勝︰竇嬰這一家子,不是禍害。

至少現在還不是、至少還不是那麼大,大到無法處理的禍害;

至少目前為止,竇嬰這一家子,依舊是可以通過其他方式的懲罰,而非治罪乃至殺來管教的。

並且竇太皇太後,也非常願意替不便出面的劉勝,好好管教一下自家的不孝子佷••••••

「那封遺詔,查清楚了嗎?」

又一聲低沉的詢問聲響起,惹得賈太後也不由暗下一驚;

卻見夏雀趕忙再一弓腰,下意識瞟了賈太後一眼,便飛快地將目光重新落回面前的木地板上。

「郎中令查過了。」

「先孝景皇帝八年,魏其侯本欲為相,太皇太後亦有此意,然此事最終未能成行。」

「而後,先孝景皇帝召見魏其侯,相談許久,魏其侯愴然淚下。」

「臨別之際,孝景皇帝使宮人擬詔,與賜魏其侯曰︰太子年少,太後老弱,若社稷有事,可使魏其侯憑此詔為國柱石,扶大廈于既倒••••••」

耳朵听著這個早已得知的消息,劉勝的目光卻是有意無意瞥向身旁的母親賈太後,明顯是想要從母親面上,看出類似‘若有所思’的神情;

待賈太後從驚愕中回過身,帶著不安的目光抬頭望向自己,劉勝卻又頗有些不自然的將目光移開,遙望向殿門外的方向,久久不發一言。

如今朝中的局勢,讓劉勝深感年齡對自己的掣肘。

——剛年滿二十,而且還沒行加冠禮,也仍還沒正式臨朝親政;

東宮兩位太後,祖母竇太皇太後雖是定海神針,卻也是劉勝無論如何都繞不開的一道坎。

原本應該替劉勝稍微分擔一些壓力,從竇太皇太後手中稍微‘分擔’一些權力的母親賈太後,則成長的無比緩慢,甚至慢到了劉勝都有些焦急起來的程度。

這讓劉勝愈發感覺到當年,大哥劉榮錯失儲君太子之位,是多麼令人感到無力的命中注定、自己能得到儲君太子之位,又是多麼的幸運。

——劉榮錯失大位,並非是自身不適合做天子,而是因為乃母栗姬不適合做太後;

而和栗姬比起來,如今的賈太後唯一的優勢,似乎也就是下限高了一些••••••

「先帝賜予魏其侯如此遺詔,實在是與常理不合。」

「可曾查過石渠閣詔書歸檔司、丞相府皇詔備桉司?」

「魏其侯這封遺詔••••••」

「——果真不是矯詔?」

漫長的沉默,被劉勝這好似雲澹風輕,卻足以令人驚駭欲絕的話語所急迫!

不出意外的︰在劉勝話音剛落之時,賈太後、夏雀,乃至于殿內的宮人們,都滿是驚駭的瞪大雙眼,又無一例外的下意識低下頭去。

這,可是長樂宮!

在竇太皇太後尚在的當下,長樂宮,姓竇!

劉勝就在這麼一個姓竇的地方,毫無顧忌的說竇嬰手中的先皇遺詔,或許有可能是矯詔••••••

「啟、啟稟陛下••••••」

「郎中令,似乎並沒有在石渠閣、相府,找到這封遺詔的備份••••••」

哄!!

剎那間,整個長信殿內,便俱為一陣令人窒息的驚駭所充斥。

宮人們早已低著頭瑟瑟發抖著,後悔起今天自己為什麼沒有告假,而是在這里听到了這麼多不該听到的話。

而在劉勝期盼、迫切,又隱隱帶有些許失望的目光注視下,賈太後,也終于開口了••••••

「皇帝,就此作罷吧••••••」

•••

「魏其侯國之柱石,有大功于社稷,更乃太皇太後族佷,竇氏子佷個中翹楚。」

「縱然墮落,也當許其榮華富貴。」

「——即先皇遺詔一事可查的,便絕無可能為矯詔。」

「縱然沒有備份,當也不過是先帝重病纏身,一時漏忘了••••••」

當賈太後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劉勝望向母親的目光中,也終于帶上了久違的喜悅。

這件事的處理結果,其實對劉勝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竇嬰,根本就不是什麼重要的人——早就不再是值得劉勝關注的人了。

至于對竇嬰的處置,劉勝也早有心理準備︰竇嬰的性命,幾乎是和竇太皇太後綁定在一起的。

只要竇太皇太後一息尚存——哪怕是重病臥榻,只要口鼻還喘氣,竇嬰就是一根毛都不能踫!

但賈太後的這番表態,足以讓劉勝對未來重新燃起期待,甚至高興地多吃兩碗飯。

——至少這一次,賈太後,學會說出自己的觀點,學會扮演自己的角色了。

且不論對錯,也不論做得怎麼樣、做得好不好——至少人家願意去做,而不是躲在角落旁觀了••••••

「兒臣明白。」

「魏其侯勞苦功高,兒自也不至于因如此小事,便使太皇太後痛失族佷。」

「畢竟魏其侯此番,也並未曾釀成大禍••••••」

•••

「那什麼,夏雀啊?」

「去,往石渠閣和相府跑一趟。」

「便說先帝之事,孝景皇帝曾有遺詔一書,與魏其侯竇嬰‘便宜行事’,又因病重體弱,忘了備份。」

「讓石渠閣、相府各自補上備份吧。」

「免得來日,有哪個不開眼的要跳出來,彈劾魏其侯矯詔呢••••••」

「——不必了。」

豈料劉勝話音未落,殿外便傳來竇太皇太後莊嚴的聲線;

幾乎是第一時間,賈太後、天子勝母子便趕忙站起身,沿御階快步小跑而下,一人一邊將竇太皇太後扶起,小心翼翼坐回了上首御榻之上。

便見竇太皇太後深吸一口氣,沉默片刻,又莫名發出一聲長嘆。

從衣袖中取出一紙捐書,輕輕送到了劉勝胸前。

「魏其侯,矯詔。」

「我已經頒下懿旨︰奪魏其侯食邑三千戶,責令其不日離京,歸養封國。」

「待日後,侯百年,世子降級襲爵,為關內侯••••••」

•••

「竇氏子佷矯造先皇遺詔,是我這個太皇太後管教無方。」

「還望日後,太後可以在我身旁多操勞些;」

「到了這般年紀,我這副身子骨,也實在有些撐不起這東宮長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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