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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主少國疑?

不知是不是劉勝過于恭敬,甚至是過渡恭謹的態度,讓竇太後感受到了些許心涼;

在道出一句‘竇嬰還是算了吧’之後,竇太後便借口近日勞神過度,旋即自顧自回到了後殿。

劉勝當然不敢怠慢,親自攙扶著竇太後回到後殿,又小心翼翼的在御榻上躺。

只是劉勝這一番舉動,卻讓竇太後愈發感到一陣心酸,和一陣不知由來的惆悵。

——總听人說‘天家無情’‘皇家無父子’;

到如今,竇太後也總算是體會到那‘天家無情’四個字,究竟蘊含著怎樣的人生哲理了。

天家無情,並不是從客觀角度上說︰天家原本就沒有情義;

而是從主觀角度說︰天家,最好還是不要有情誼為好••••••

就說如今,對竇太後畢恭畢敬,言听計從,卻讓竇太後幾乎感受不到親近的天子勝,難道過去,不是竇太後的好孫兒了嗎?

已經貴為太皇太後的竇太後,過去難道就不疼愛、不寵愛孫兒劉勝嗎?

又或是這祖孫二人之間,生出了什麼傷害感情的嫌隙、分歧嗎?

並沒有。

相較于過去的竇太後、太子勝,祖孫二人之間唯一發生的變化,就是儲君變成了皇帝,太子勝變成了天子勝;

而作為漢家理論上的掌控者,竇太後對待皇帝,就必須時刻保證客觀、冷靜,甚至是冷漠。

劉勝,真的很懂事;

劉勝沒有像曾經的天子啟那樣,責怪竇太後只憐愛梁王劉武,反倒是主動擺出了一副‘皇祖母怎麼著都成’的架勢,根本就沒給竇太後難做。

但竇太後想要的,卻並非是一個這麼懂事的孫兒。

——或許天下的人,需要這個懂事的皇帝;

但竇太後要的,卻絕非是一個懂事到令人心底發亮的天子勝••••••

「孫兒,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不過是為了宗廟、社稷罷了••••••」

伺候祖母在御榻上躺、合上眼,獨自走出殿室的劉勝,便自顧自發出一聲哀嘆。

對于自己的身份轉變,以及整個世界的‘變化’,劉勝可謂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準確的說︰從成為太子儲君的那一天開始,劉勝就已經開始為自己成為皇帝的那一天,而做心理準備了。

就算劉勝不這麼做,身邊的人也都在潛移默化的逼著劉勝,為這一天做好充分的準備。

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了,明明早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劉勝也還是難免有些失措。

天子啟,駕崩了。

正如天子啟臨終前,在劉勝耳邊發出的那聲輕喃一樣——這位君主,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所有事,並極為灑月兌的丟下一句︰是非對錯,俱由後人評說。

對于這位脾性陰戾、心胸狹窄的皇帝,劉勝的感情不可謂不復雜。

雖是血脈相連的父子,但劉勝從天子啟的身上,卻從不曾感受到父親的慈愛;

雖屢屢劉勝表現出‘我對你很滿意’的態度,但劉勝也幾乎沒從天子啟口中,得到一句不加以掩飾的夸贊。

更多時候,天子啟都會說︰做的不錯,但還可以做得更好;

沒犯大錯,但也有很多可以改進的地方;

還行,但距離皇帝應該達到的程度還差得遠••••••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劉勝和天子啟之間,可以說完全沒有父子情誼,有的,僅僅只是當朝天子和儲君太子之間,那純粹的從屬關系,或者說是‘師生關系’。

——作為現任皇帝,天子啟傾囊相授,教會了儲君劉勝,如何成為一個‘不太差’的皇帝。

而作為儲君,劉勝從這位生理學生父的身上,也著實學到了不少東西。

對于天子啟的離去,劉勝確實感到無盡的哀痛。

但這並不像是男兒失去父親、失去參天大樹的悲愴和迷茫;

而更像是劉勝以一個漢人——一個平平無奇、無比尋常的漢人的身份,對帝王、對一個還不錯的帝王離世,而感到由衷的哀痛。

如今,漢家告別了天子啟,迎來了天子勝的時代;

在這個屬于自己的時代,劉勝能靠的,卻只有自己••••••

「勝兒?」

滿懷思緒的回到長信殿,都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耳邊便傳來母親溫和的輕喚;

循聲抬起頭,待看見母親面上的狐疑之色,劉勝只笑著搖搖頭,又暗下稍嘆一口氣,便走上前去,在賈太後身旁坐來。

——在成為太後之後,賈太後自然也從未央宮椒房殿,搬進了竇太後所居住的長樂宮。

只是原本應該給太後居住的長信殿,如今有一位太皇太後威亞海內,賈太後縱然貴為天下共母,也只能謹遵兒媳的本分,居住于長信殿側殿。

一來,是表明自己對婆婆、對太皇太後的尊敬,二來,也是為了能在竇太後身邊,再多學一些東西,好好學學怎麼做一個合格的皇太後。

此刻,竇太後回到後殿歇息,賈太後自也可以在長信殿,獨自和自己的皇帝兒子見面。

讓賈太後稍定下心、稍安撫下心中迷茫的是︰坐到自己身邊的劉勝,明顯遠比方才,做到竇太後身旁時要放松許多。

賈太後當然不明白︰劉勝和竇太後之間,究竟為何會一夜之間便多了層疏遠;

更無法預料到未來的某一天,自己和兒子劉勝,也很可能會變成這樣。

但至少眼下——至少在賈太後仍有些不習慣身份轉變的眼下,劉勝在自己面前表現出來的輕松、自然,無疑是讓賈太後慌亂的心安定了不少。

而母子二人接下來的談話,自也就比方才,劉勝和竇太後祖孫二人之間的談話,更多了一些親人之間所應有的溫度••••••

「諸王回京奔喪,兄長也會回來。」

「最近這一年,有王太後在身邊管著,兄長已然是收斂了不少。」

「再加上兒已經即位,已經不便再對兄長太過苛責。」

「——等見了兄長,母後也別忘了言辭告戒一番,免得兄長‘舊疾復發’;」

「若再將軹侯也橫著抬出邯鄲城,兒在薄夫人那里,可就有些抬不起頭了••••••」

說話的功夫,劉勝已經是疲憊的側躺,將頭輕輕落在母親的大腿之上,安心的閉上了雙眼。

大行皇帝駕崩,尤其還是彌留月余,一步步走到生命的盡頭;

在這一段時間里,劉勝這個太子儲君,可謂是沒睡上哪怕一個踏實覺。

如果說,成為監國太子之後,劉勝整天都在為公務、政務而勞神,那在天子啟進入最後的生命倒計時之後,劉勝就是因為精神高度緊繃而感到疲憊。

天子彌留,作為儲君的劉勝即要當心宵小暗中作祟,又要確保自己在整個朝野內外的放大鏡下,不會露出絲毫‘急不可耐’的嫌疑;

而在天子駕崩之後,劉勝又要滿懷著半真半假的哀痛,強裝出一副‘我雖然失去了父親,但我要為了天下而堅強’的模樣,完成新君即位的一整套流程。

流程走完,坐上皇位,也還有一大堆事等著劉勝去處理。

只需要一會兒;

劉勝只需要在母親腿上,稍微躺一會兒、休息一會兒••••••

「母親明白~」

「近些時日,苦了勝兒••••••」

滿是憐愛的低下頭,看著劉勝在身旁側躺,面朝殿門的方向,枕著自己的腿閉上了雙眼,賈太後只溫爾一笑;

伸出手,在劉勝頭上輕輕著,嘴上一邊也不忘自嘲道︰「還有什麼要交代的,都一並說了吧。」

「免得回頭還要多跑幾趟,再平添勞碌••••••」

听出母親語調中的自嘲和戲謔,劉勝也只微微咧起嘴角,在賈皇後不大能看見的角度微微一笑。

同樣一句話,如果是從竇太後嘴里說出來,劉勝免不得要驚慌失措,然後手忙腳亂的辯解一番,說些‘皇祖母誤會了’‘怎麼會這樣呢?’之類的話,來安撫老太後敏感的心。

但從自己的母親口中听到這句話,劉勝卻只感到無比的心安。

就好似此刻,光是看著躺在腿上的兒子,就感到無比心安的賈太後一樣••••••

「先前,薄夫人在邯鄲,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

「今父皇大行,尊立諸王生母各為王太後的詔書,皇祖母也已經擬好了,只等諸王入京奔喪,便送到各位夫人的手中。」

「——程夫人為魯王太後,大行皇帝喪葬之事結束,就跟著四哥回魯地;」

「——唐良人為長沙王太後,跟六哥回長沙。」

「至于薄夫人,則尊為趙王太後••••••」

•••

「薄夫人已經在邯鄲,只需要讓兄長代接詔書,給薄夫人帶回去。」

「程夫人、唐良人,就需要母親接見、告別一番。」

「畢竟如今,母親已經貴為太後。」

「這麼多年的情誼,雖礙于身份,不能親自出城相送,至少也要言辭道別••••••」

見劉勝果真‘另有交代’,賈太後也不由正了正身。

面帶贊同的點下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劉勝的用意,便輕輕拍打著劉勝的肩頭,嘴上轉而問道︰「方才,听勝兒和母後說起丞相的事;」

「怎都有些听不明白••••••」

「和母親講講?」

聞言,劉勝微微閉起的雙眼悠悠張開,稍一翻身,便平躺在了母親賈太後的腿上。

看著母親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好似已經刻入骨子里的慌亂和自備,劉勝深吸一口氣,終還是再度閉上了雙眼。

「陶青這個丞相,本就是權宜之計——是當初,父皇急著要罷黜周亞夫的相位,才情急之下做出的選擇。」

「如果不是父皇病的太快,不敢冒險再動丞相,陶青本應該只在丞相的位置上過把癮,便被更合適的人替代。」

「而現如今,父皇已經大行,兒雖即位,卻是年少而立,主少國疑。」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合格的丞相,是不利于宗廟、社稷的。」

「相較于合適的丞相,一個能力沒那麼出色,甚至隱隱有些德不配位的丞相,才是更好的選擇。」

「——皇祖母選定的人選,是桃侯劉舍。」

「雖然嘴上,皇祖母說的是‘了卻大行皇帝的遺願’,但實際上,劉舍能做丞相的原因,恰恰是因為他不配做丞相••••••」

•••

「該怎麼同母親說呢••••••」

「嗯••••••」

「就好比老成謀國,說的是臣子老道、老練,為國家謀劃;」

「但老臣謀國,卻也可以解釋成︰老邁的臣子憑借資歷,去圖謀宗廟、社稷。」

「——就好像太祖高皇帝之時,蕭相國自污一樣︰臣下,尤其是丞相這種手握大權的臣子,是不能比君王更具威望的。」

「蕭相國怕自己的威望比太祖高皇帝還高,于是自污;」

「而如今,兒年少即立,要想讓丞相的威望比自己低,就只能選一個不配做丞相的人做丞相。」

「當然,順帶也可以借這次的事,收了桃侯劉舍的心。」

「畢竟劉舍自己,也知道自己配不配做丞相,也知道自己能做丞相,應該對誰感恩戴德••••••」

看著劉勝平躺在自己腿上、雙眼微閉,嘴上卻耐心的為自己解讀其方才,劉勝和竇太後之間的談話內容,賈太後只若有所思的點下頭。

過了好一會兒,才又不解的問道︰「那竇嬰呢?」

「為何我兒一提竇嬰,母後便面生不愉,非但駁了我兒,還借故離去?」

卻見劉勝聞言,只溫笑著搖了搖頭,旋即睜開眼,滿是輕松的看向母親。

「竇嬰,寫作‘魏其侯’,讀作‘竇氏外戚’。」

「皇祖母嘴上,當然會說‘竇嬰做不了丞相’;」

「但竇氏,肯定很樂意自己的宗族,能出一個丞相。」

「尤其是在皇祖母尚還健在、兒還年幼未冠之時,出一個權傾朝野的丞相。」

「——母親瞧好吧。」

「——明年,兒行過冠禮,劉舍的丞相之位,就肯定會被魏其侯所取代。」

「到了那時,有魏其侯這個‘丞相’盯著朝堂,兒在皇祖母面前,才能不再如履薄冰,皇祖母也才能放心的還政,允兒臨朝掌政。」

•••

「自眼疾愈發嚴重,皇祖母的心思,便也愈發的敏感、多疑;」

「母後在長樂,要多注意著些,萬莫和皇祖母生了嫌隙。」

「若皇祖母提起竇嬰、魏其侯,母後有意無意夸贊兩句便是。」

「說到朝中大事,母親就謹記一句‘唯太皇太後拍板做主’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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