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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先帝的名聲,不用白不用!

天子啟問起正事,劉勝縱是心有煩悶,也只能強迫自己把地方郡、縣層層攤牌的事暫時放在一邊。

目送自己那卷關于‘整治地方層層攤派’的奏疏,被宦者令春坨小心拿走收好,劉勝便稍整面容,深吸一口氣。

再沉吟措辭片刻,便將自己關于錢幣改制的想法,毫無保留的擺在了皇帝老爹的面前。

「我漢家如今,以秦半兩、漢半兩,呂太後八銖、先太宗皇帝四銖,以及故列國雜錢並行,錢制混亂不堪;」

「其中,故列國雜錢並不常見,太祖漢半兩又多是三銖莢錢,並不為百姓所認同。」

「如此說來,如今天下主要流通的,其實就是秦半兩(十二銖),呂太後八銖,和先帝四銖錢。」

•••

「在最開始,兒臣本打算鑄一新錢,取代如今的秦半兩、呂太後八銖、先帝四銖;」

「但在仔細了解過情況之後,兒臣最終發現︰與其鑄新錢,倒不如從這三種錢當中,選其中一個,作為我漢家日後專行的錢幣。」

「——先太宗皇帝下令鑄造的四銖錢,應該是最好的選擇。」

听聞劉勝此言,天子啟只面帶笑意的微微點下頭,隨即稍坐直身,示意劉勝繼續說下去。

便見劉勝稍一頷首,再措辭一番,才繼續道︰「相較于秦半兩、呂太後八銖,先太宗皇帝下令鑄造的四銖錢,有很多的優勢。」

「第一個優勢,是太宗四銖錢,可以很方便的兌換秦半兩、呂太後八銖。」

「——秦半兩,重十二銖,重量是太宗四銖的三倍;」

「呂太後八銖,重量則是太宗四銖的兩倍。」

「如果統一幣制,以太宗四銖為唯一流通錢幣,那無論是秦半兩還是呂後八銖,都可以很方便的兌換成太宗四銖。」

「一枚秦半兩,換三枚太宗四銖;一枚呂太後八銖,則換兩枚太宗四銖即可。」

•••

「除了方便兌換,太宗四銖,也還有其他的優勢。」

「——太宗四銖,是如今天下流通最廣、存量最多的錢;」

「據少府估計,如今漢家流通的錢幣,太宗四銖至少佔六成。」

「專行太宗四銖,可以最大限度節省少府的人力、物力——只需要將剩下四成的秦半兩、呂太後八銖,熔鑄成太宗四銖即可。」

「可若是鑄新錢,那就要把全天下的所有錢,包括佔天下錢幣六成的太宗四銖,都熔鑄成新錢。」

「這對于少府而言,是非常龐大的工作量,也需要耗費很大的人力、物力,以及時間••••••」

•••

「最後,則是太宗四銖的信譽,廣受天下人認同。」

「——太祖高皇帝之時,少府奉太祖高皇帝之命鑄造漢半兩,最終卻鑄成了三銖莢錢,徹底攪亂了整個天下的幣制。」

「從這件事就不難看出︰錢幣最重要的,是信譽。」

「現如今,天下主要流通的秦半兩、呂太後八銖、太宗皇帝四銖——這三種錢當中,信譽最好的,就是先太宗皇帝下令鑄造的四銖錢。」

「這即有四銖錢足重、足色的緣故,同樣也是因為天下人,對先太宗皇帝的信任。」

「既然如此,那與其冒險鑄新錢,倒不如直接專行太宗四銖,借太宗皇帝在天下人心中的無上威儀,將統一錢幣之事的阻力,最大限度的規避。」

•••

「考慮到這此間種種,兒臣最終得出結論︰統一幣制一事最好的選擇,就是保留太宗四銖錢,並以太宗四銖錢,作為我漢家唯一流通的貨幣。」

「這樣做的好處有很多很多;」

「尤其相較于鑄新錢,專行太宗四銖,可以避免很多意料之外的麻煩和隱患。」

「——至少比起新錢,天下百姓對太宗四銖錢,本就抱有足夠的信任;」

「即便不專行,天下人也早就習慣了太宗四銖錢、本就傾向于將手中的錢,盡量多的換成太宗四銖錢••••••」

語帶鄭重的將自己的想法盡數道出,劉勝才終是深吸一口氣,隨即將試探的目光,灑向端坐于御榻之上的天子啟。

而在听聞劉勝這番話語之後,天子啟面上的澹澹笑意,也不由隱隱涌現出些許玩味。

「不鑄新錢••••••」

「專行太宗四銖?」

略帶戲謔的一問,惹得劉勝沉沉一點頭,便見天子啟似笑非笑的側過身,望向劉勝的目光,也終于帶上了滿滿的玩味。

「是剛才的事,讓你改變了想法?」

「是想以穩為重,才放棄鑄新錢,專行太宗四銖,以盡量平穩的統一幣制?」

「嗯••••••」

「原本想要鑄的新錢,是幾銖?」

听聞此問,劉勝面上嚴肅之色只更甚;

稍思慮措辭片刻,才對天子啟再一拱手。

「自太祖高皇帝之時,我漢家,便一直以‘五’為聖數。」

「——太祖高皇帝五日一朝太上皇,便延伸出了朝堂五日一常朝的規矩;」

「如果鑄新錢,兒臣本打算鑄錢五銖,來作為統一幣制之後,行于天下的新錢。」

「但最終,兒臣還是覺得︰權衡利弊之下,還是以太宗四銖錢作為專行的唯一錢幣,才是更有利的選擇。」

•••

「剛才的事,也並非全然改變了兒臣的想法。」

「在之前,兒臣是在鑄新錢五銖,和行太宗四銖之前搖擺不定。」

「太宗四銖的優勢,兒臣方才已經稟明父皇;」

「而新錢五銖的優勢,主要有兩點。」

「——其一︰朝堂鑄新錢,可以更大限度的避免民間私鑄、盜鑄。」

「因為新錢,就意味著新的錢範——行新錢之後,民間若還想私鑄、盜鑄,就需要制作新的錢範。」

「但在父皇明令禁止民間私鑄錢之後,民間制作新的錢範,會變得非常困難。」

「與之相比,專行四銖錢,則很難避免民間私鑄、盜鑄。」

「畢竟在過去,民間就一直在私鑄太宗四銖錢,以及秦半兩、呂太後八銖;」

「就算父皇如今,已經明令禁止民間私鑄,民間過去用來鑄四銖錢的錢範,也肯定被某些不甘心放棄鑄錢之利的人留存••••••」

•••

「除了新的錢範,可以更有效的限制民間私鑄、盜鑄之外,新錢五銖的另一個優勢,則是利潤。」

「——比起四銖錢和呂太後八銖、秦半兩之間的‘兩倍’‘三倍’的兌換比,新錢五銖和四銖、八銖、半兩錢之間,並沒有很方便的兌換比。」

「不是整數的兌換比,就意味著少府鑄新錢,是有利可圖的。」

「比如父皇可以下令︰一枚五銖錢,可以直接換到兩枚四銖錢,或是兩枚五銖錢,換三枚四銖錢;」

「再比如,四枚五銖錢,就可以換三枚八銖錢、兩枚五銖錢,就可以換一枚秦半兩錢之類。」

說到這里,劉勝不忘稍止住話頭,小心查探了一下天子啟的面上神容。

果不其然——在道出‘有利可圖’四個字時,劉勝從天子啟的面上,清楚地看見了一絲心動!

但很快,那轉瞬即逝的心動,便又與天子啟眉宇間的戲謔融為一體;

天子啟望向劉勝的目光,卻是愈發玩味了起來。

「既然鑄新錢,可以限制民間私鑄、盜鑄,又有利可圖,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難道比起這兩點優勢,專行太宗皇帝四銖錢,依舊是更好的選擇嗎?」

听出天子啟語調中的考校之意,劉勝自是照例坐直了身。

稍一思慮,終也還是堅定地點下頭。

「兒臣,確實是這樣認為的。」

「——新錢五銖的優勢,是可以限制民間私鑄、盜鑄,而且有利可圖;」

「但比起這兩個優勢,專行太宗四銖的好處更多,也更重要。」

•••

「新錢五銖,需要新的錢範,這自然可以限制民間私鑄、盜鑄;」

「但反過來說,少府也同樣需要制作新的錢範,才能熔鑄新錢。」

「這就意味著新錢,不單是提高了民間私鑄的難度,也給少府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至于有利可圖,就更沒什麼需要重視的了。」

「——朝堂統一幣制,本就不是為了牟利,也並非是為了借此搜刮民財;」

「甚至就連少府的存在,也並非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穩定市場,保護天下百姓。」

「所以,新錢五銖的兩個優勢,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反倒是四銖錢的優勢,對我漢家而言更為重要。」

「——信譽更好、更省事,也更容易為百姓所接受、能最大限度維持穩定。」

「兒臣認為,這才是真正重要的優勢。」

•••

「在先前,兒臣還在這二者之間搖擺不定,不知道是鑄新錢更好,還是專行四銖更好。」

「但在剛才,听那幾位老者說起地方層層攤派的事,又從父皇口中,得知我漢家‘無為而治’的真正用意之後,兒臣才終于下定決心。」

「——地方郡縣層層攤派、雁過拔毛,確實如父皇所說︰即是將來必須要改變的事,也是暫時只能維持現狀的事。」

「而在兒臣看來,地方官府層層攤派、雁過拔毛,是源于朝堂將權力外放,給了地方郡縣攤派的機會、借口。」

「換而言之︰朝堂將某件事安排的越復雜,地方郡縣就會有越多動手腳的機會;」

「反之,朝堂將某件事安排的越簡單,地方就越會找不到層層攤派的借口。」

「就好比錢的事——如果行新錢,地方郡縣肯定是無所不用其極,試圖從中牟利,以搜刮民財。」

「但若是專行四銖,百姓本就知道四銖錢和呂太後八銖、秦半兩之間的兌換比,地方郡縣就算想動手腳,也會無從下手。」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以穩為重。」

「——相較于新錢可能帶來的混亂,專行四銖,能更平穩、更自然的完成幣制統一。」

「對于百姓而言,這個‘穩’字,恐怕才是真正彌足珍貴的東西••••••」

•••

在劉勝這滿是嚴肅、莊嚴,又時刻帶著自信的話語之後,行宮之內,便陷入了一陣極為漫長的寂靜之中。

御榻之上,天子啟低頭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御榻一側,劉勝神容嚴肅依舊,正靜靜等候著天子啟的拍板。

至于殿內的宮人,則早在父子二人談起正事時,便自然的退到了殿外。

唯一留在殿內的宦者令春坨,則一如往常般,以一副泥塑凋像的姿態,默然利于御榻旁五步的位置••••••

「鑄新錢,可是一個好機會啊••••••」

「如果鑄了新錢,那將來,百姓每拿起一枚五銖錢,就都會想起你——回想起五銖錢,是你所鑄。」

「這麼好的機會,你也要放棄嗎?」

不知過了多久,天子啟才終于從漫長的思緒中回過神;

語帶試探的一問,卻惹得劉勝微微一笑,隨即滿是澹然的對天子啟一拱手。

「父皇的意思,兒臣明白。」

「但兒臣還是認為︰比起這個‘好機會’,四銖錢的優勢,還是更重要一些。」

「至于鑄新錢為父皇、為兒臣帶來的聲望,自然也讓兒臣垂涎。」

「但兒臣認為••••••」

「嗯••••••」

「——兒臣認為,新錢給父皇、給兒臣帶來的,可能會是聲望,也可能是污名;」

「而先太宗皇帝四銖錢,卻肯定會為父皇、為兒臣帶來聲望。」

「更準確的說︰比起鑄新錢帶來的聲望,顯然還是太宗皇帝的余蔭、‘太宗孝文皇帝之子、孫’的身份,對父皇、對兒臣更重要一些••••••」

听到這里,天子啟無喜無悲的澹定面容上,終于涌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

但嘴上,天子啟仍舊只漠然道出一句︰「嗯;」

「朕,知道了••••••」

•••

「錢的事,就先這樣吧。」

「擬道折子,在秋收之後,于朝議之上,以‘錢制混雜,于民不便’的名義,提議專行四銖錢吧。」

「少府那邊,倒是可以先行鑄錢••••••」

天子啟澹然一語,自惹得劉勝含笑點下頭。

卻見天子啟又眉頭稍一皺,再問道︰「專行四銖,說起來簡單;」

「具體該怎麼做呢?」

「百姓手里的呂太後八銖、秦半兩,該怎麼收回少府熔鑄?」

听聞此問,劉勝卻仍是那副淺笑盈盈的神容,滿是輕松的對天子啟一昂首。

「此事,兒臣已有章程。」

「——兒臣听說,關中最大的糧食商人︰長陵田氏,似乎打算退出糧食市場。」

「最起碼最近兩年,長陵田氏似乎並不打算染指糧食生意。」

「過去,關中的糧食生意,長陵田氏和諸田支脈,佔了至少四成。」

「而如今,田氏退出糧食市場,就意味著關中的糧食生意,有足足四成的份額被空了出來。」

•••

「兒臣的意思,是未來這幾年,讓治粟都尉出手,吃下關中糧食市場這四成份額;」

「——從百姓手里買糧,少府只付四銖錢;」

「給百姓賣糧,則什麼錢都收。」

「這樣一來,農戶手里的錢,應該能在兩三年之前,都被換成四銖錢。」

「除此之外,少府還可另外貼出告示︰凡是呂太後八銖錢、秦半兩錢,都可以在少府兌換成四銖錢。」

「——八銖錢,可以換兩枚四銖;秦半兩,可以換三枚四銖。」

「再由父皇昭告天下,明確告訴天下人︰我漢家要專行四銖錢,再過三年,除四銖錢之外的各式雜錢,都再也不能流通;」

「三年之後,治粟都尉買、賣糧食,都只認四銖錢。」

「此般種種,花費三年的時間,錢幣統一的事,應該就可以完成了。」

劉勝胸有成竹的架勢,自惹得天子啟眉頭稍一松;

待听聞劉勝這面面俱到的籌措,天子啟才終將面上憂容盡數斂去。

若有所思的點下頭,又暗自思慮良久,終還是昂起頭,不咸不澹的道出一句︰「就這樣吧。」

「具體的細節,你自己再琢磨琢磨。」

「——一定要將可能出現的隱患,都提前規避。」

「就算不能規避,也一定要提前做好應對的準備。」

•••

「治粟都尉插手糧食的事••••••」

「朕覺得不妥。」

「——關中糧食市場四成份額,若想讓治粟都尉順利掌控,就需要賦予治粟都尉極大地權柄、財貨;」

「嗯••••••」

「用外戚吧;」

「這四成的糧食生意,讓賈氏佔去其中一半。」

「剩下一半,你自己去找母後,讓竇氏吃下。」

「買賣糧食的錢,你自己從少府調用便是。」

最後做下吩咐,天子啟便面色澹然的從御榻上起身;

正要再對劉勝說些什麼,卻見殿門外,似乎有一道人影,在焦急的左右走動••••••

「春坨~」

沉聲一呼,只惹得泥塑凋像春坨‘強制開機’,如同一個才剛上了發條的機器般,朝著殿門外小步疾走而去;

不多時,又折身回到殿內,對天子啟躬身一拜。

「稟陛下;」

「丞相請見••••••」

春坨輕聲一語,卻惹得劉勝下意識瞪大雙眼!

而在御榻之上,听聞周亞夫前來的消息,天子啟的面容之上,只悄然涌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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