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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白守業給的錢,張維揚和周衛紅一起跑了一趟靖邊縣城,買回了黑板、粉筆等教具,他還順帶著去了縣里的郵局寄出了兩封信。

一封是跟家里報平安,並問一問家里的近況如何。

另一封信則是寄給了遠在嶺南地區的周曉白,他可沒有忘記答應了周曉白要定期給她寫信。

差不多一周之後,周曉白才收到了這封陝北的來信,她興奮地抓住信封跑進了文工團的一間倉庫里。

得到張維揚的鼓勵之後,周曉白重新燃起了進中央音樂學院深造的念頭,入伍的時候主動申請加入文工團,打算在藏龍臥虎的文工團里為自己的音樂夢想做準備。作為大老的女兒,她的這個請求很順利地得到了滿足。

在文工團倉庫的角落里,周曉白手忙腳亂地撕開了信封,以至于信紙都有一些破損。

張維揚的信不算很長,但也寫滿了四張信紙。

「曉白︰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一月底,我和奎勇已安然抵達陝北。

我們所在的白店村一共來了十個學生,三男七女,分別來自北京的不同學校。素不相識的大家能夠在陝北相遇,在一口鍋里掄勺子過日子,就是一種緣分。對我來講,更是難得的體驗。

我們插隊的白店村屬于榆林地區靖邊縣,幾十年前也是紅色老區。遙想當年,也許我們的父輩們也曾經在這片土地上為了今天的新中國而奮戰。

不過一來到這里,它就給了我們一個不太友好的歡迎儀式。靖邊縣的北面就是一望無際的毛烏素沙漠,因此北風一來就會有漫天的風沙跟著襲來。初來乍到的我們就這樣被西北風吹了一嘴的沙子,當天連刷牙都刷了好幾遍,但心里還覺得有些怪怪的。

比起北京的時候,我們在白店村的居住環境,肯定差了許多。不過我本來就做好了來這邊吃苦的準備,而且分給我們的兩間窯洞拾掇一下也足夠十個人居住,並沒有什麼不適應。幾天下來,我現在已經能做到沾枕頭就睡著。

在這里每天需要我們撿柴、打水,燒火做飯。一開始,因為幾個同學的手藝實在不精,我們還吃過幾頓焦湖飯,被我們笑作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到現在快一個月時間了,那幾位落後分子的廚藝也漸漸有模有樣了。

我答應你要給你講講陝北的風土人情,就簡短地寫了一點。另外,信封里還有幾張我手繪的圖畫,到時候你可以一並觀賞。」

周曉白打開整齊折好的幾幅圖畫,鋪在自己的膝蓋上,畫的內容分別是黃土高原的一角、波濤洶涌的無定河、幾位農民在曠野中引吭高歌等。

「在這片黃土高原上,沒有江南水鄉的煙雨朦朧,也沒有華北平原的一馬平川,有的只是一座座黃土累積成的土 ,這些土 彼此之間層層疊疊,一眼望不到邊際。登高望遠,就能看到這邊的黃土層被千萬年來的雨水切割得溝壑縱橫,地貌形勢千變萬化。

遙想這里當年曾是華夏文明的起源地,也不知道幾千上萬年前的先民在這里是怎樣繁衍生活,才有了今日的我們。

一兩千年之前,榆林這里還號稱是‘黃河百害,唯富一套’,對比眼下不由得讓人感慨萬千。

也由于這里的地形地貌因素影響,這里的交通很不便利。

往往兩個村子明明直線距離不足五里地,卻因為中間有一條深深的溝壑,要繞道幾十里路才能到達。

這里鄉間道路多是土路,柏油公路基本只是縣城才能看到。人們的出行或是依靠雙腿,或是依靠驢車,只有極少數條件還不錯的村子里有一輛拖拉機,至于汽車這種東西只有縣城才有一兩輛。

交通上的不便利,水土流失造成的土壤肥力下降,加上這里人均受教育程度不高,種種不利的因素湊到一起,讓靖邊縣的經濟發展得很差。

白店村的農民過得很苦,他們的糧食種植基本就是靠天吃飯。春天把谷種撒在黃土坡上,剩下的事情就是等老天爺下雨。最好的年景,收獲的糧食也只夠吃八九個月。往年也有過長時間不下雨就把莊稼旱死了的情況,遇到這種顆粒無收的年景,老百姓們也只好集體出去討飯了。

初來乍到的時候,我們十個人有些驚異于這個年代還有這種集體討飯的現象,但是時間一長也就理解了,這邊的老百姓過得太苦了。

好在近幾年國家一直在組織興修水利設施,這邊的農村里也正在興修水渠,過幾年缺水的問題應該能稍有緩解,對于農業生產能有一定的幫助。

我們這些北京來的學生在抵達白店村的第三天起加入到他們的施工隊伍之中,接受勞動教育。最近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干活的能力有了很大長進,鐵鍬和鋤頭已經用得不比村里的老農民要差。

每日的勞作雖然辛苦,但是勝在充實。當每天結束工作以後,吃上熱騰騰的飯菜,哪怕只是很簡陋的窩頭、土豆還有蘿卜,但是也感覺味道很香甜,這也許就是勞動給我帶來的快樂。

因此,你不用擔心我在這里會不適應這里的水土、飲食、住宿以及工作,一切都好,勿念。

只是夜晚的時候常常會想遠在嶺南的你是否一切安好,會想起你美麗的笑靨,想起我們在北京時的美好回憶,也想起我給你吹奏口琴、你為我演唱歌曲的畫面。

說到音樂,最近一段時間,我對陝北這邊的信天游很感興趣。

每天干完活以後就去听村里的王老漢唱信天游,順手還把譜子記了下來,有機會給你表演一下。

這個王老頭兒平日里煙袋從不離手,抽煙抽得肺部猶如風箱一般,一喘氣似乎都能把他的肺管子喘出來,嗓音也早已干燥沙啞,可他的破鑼嗓子唱起信天游來就是那麼地道。

也許正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緣故,黃土高原在廣袤和雄渾中透出歷史的蒼涼與厚重,陝北人就用他們高亢粗獷的聲音記錄下這片土地上幾千年來的故事。這是他們的故事,自然要以他們的方式來呈現出來。

他們的歌里唱的有愛情,有婚姻,也有勞動生活,歌曲的內容很接地氣。所以在我來陝北一段時間之後,信天游的歌聲更加直擊我的內心,因為這也是我在這里的生活。

听了陝北的信天游之後,我突然覺得它的魅力並不弱于你所鐘愛的古典音樂。

就像我曾經用口琴吹奏過的《六月-船歌》一樣,它是古典音樂,但它更是柴可夫斯基用音符記錄下的俄羅斯的風情與故事。

當我吹奏的時候,我的腦海中會浮現這樣的畫面︰六月,在這個俄羅斯一年當中最美好的時候,小草正在使盡力氣從荒野中生長起來,無處不在的野花帶來了迷人的芬芳。

當我們駕著一葉輕舟蕩漾在靜靜的頓河之上,你能听到白樺林中的夜鶯在婉轉歌唱。我們能看到不時有飛鳥從樹林里飛出低低地掠過水面,蕩起了層層漣漪。

憂郁深沉的民歌從遠處飄來,歌聲厚重而忱摯,一如這個民族的性格一般。你可能還會因為歌曲哀而不傷的感情表達而在眼眶里貯滿了淚水,但卻始終找不到情緒的爆發點,而漸漸被眼球所吸收。

最後,在明媚的陽光下,你慵懶地躺在小船上,伴隨著自然的聲音漸行漸遠……

盡管兩種音樂在表現形式有所不同,但是其精神內核卻高度一致,都是音樂對本民族生活的記述,這種感情或喜悅、或悲傷,但都是誠摯的、熱烈的。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說。

我和白店村的村支書商量好了,打算將這里的學校重新啟動。由我們這幾個只有初中文化的學生來給村里的孩子當老師,傳授小學的課程,想必還是能夠勝任的。

來到陝北以後,我深深地震驚于這里的貧困程度,這是從小在北京長大的我難以想象的。

我在這里見到了有的人家窮到只有一條褲子,只有出門干活的人才能穿上它。孩子們很多都是光著在村子里追逐打鬧。

村子里面還有不少因為家里太窮打了光棍的男人,我前面提到的那個王老漢,也差點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

在我同村民的接觸中,我能感受到他們的樸實,但也能感受到他們的愚昧。

所以我打算重啟村里的學校,從身邊做起,用知識來改變孩子的未來命運,也算是我們沒有白白來一趟陝北。

也不知道你在嶺南地區住得可還習慣,那里的天氣比較潮濕,跟北京的干燥截然不同。還有嶺南地區的蚊蟲很厲害,稍有不慎就咬你個大包,你要多備點預防蚊蟲叮咬的藥物。

至于飲食方面,我倒是不怎麼擔心你。嶺南地區的粵菜全國聞名,想必就算是部隊的大鍋飯也會吃的比我們這里要好不少。就是那邊的口味比較清澹,你可能需要一段時間進行適應。

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背井離鄉,遠行千里,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遇到困難自己解決不了的,要及時跟領導反映情況,實在不行搬出周叔叔的名字,一切以解決問題為先。

哪怕工作上不太順心,也不要忘記自己的音樂理想,蘇格拉底說過‘世上最快樂的事,莫過于為理想而奮斗’。當為理想而奮斗的時候,我想你的心中也會格外堅定,並且充滿了斗志。

所以遇到了困難也請你一定要堅強,我即使在遙遠的陝北也會是你最堅強的後盾。

祝你在部隊一切順利,萬望保重身體。

此致

敬禮!

張維揚

1969年2月26日」

周曉白很是仔細地將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跟著信的內容,她的一顆心起起落落。

時而為了有趣的地方而會心一笑,時而也會因為張維揚描述的艱苦生活而落淚。

兩個月不見,周曉白覺得自己更想念張維揚了。

張維揚的信里雖然沒有過多的訴苦,但是僅僅是信中記錄的一點點關于陝北農民貧困生活的描敘就已經是她所難以想象的場景。在這樣的環境中,張維揚又怎麼可能獨善其身。

她有些無法想象,要是自己處在那種環境里會怎麼樣。

張維揚在信中卻只有積極向上的情緒,絲毫沒有表現出人在苦難中忍受煎熬的心理狀態。並且極其樂觀地告訴她,他打算用他的方式改變那里。

這也是張維揚身上被周曉白所欣賞的性格特質,成熟、樂觀、堅定、自信,彷佛能夠化解一切難題。

周曉白把信仔細裝進貼身襯衫的口袋里,心里想著,一定要抽時間給他回一封長信。

告訴他,她在嶺南一切都好,孤身一人的她變得更加堅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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