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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豪吏

濟陰郡,定陶縣,官寺。

「狗奴,你最好打死我,不然等爺出去,一定讓你知道……」

此時,一披頭散發的漢子,正在被吊著抽鞭。

「知道什麼,知道你爺爺的狠活?」

幽暗的囚室,一黑幘刀筆吏揮著鞭子,又賣力的多抽了幾下。

慘叫聲,不忍聞。

在刑牢邊的囚室,李乾听著鞭聲一抖一抖,今日方知刀筆吏之尊。

那日,他拖著郡吏的尸體,檻車來投,引得郡寺一陣騷動。

本應該傳令李乾來寺的郡吏,現在尸首就躺在車上。

眾郡吏如何不驚,他們是萬萬沒想到這李乾剛烈如斯,果漢家風氣。

但驚歸驚,卻沒人來拿李乾。

一方面,郡寺的郡卒、郡吏都是本地豪強子弟,和李乾都很熟。

另一方面,他們也對郡守不滿。這郡守也過于苛責了,為了一點小事,就對秉承忠義的李氏,如此迫害。

眾多郡吏中正圍著一懷銅印垂黃綬的左吏等他發令,他就是本郡功曹魏京。

在一郡官左中,功曹算是「郡之極位」了,郡守有事,基本都是功曹來署理郡事。

如此豪職,自然是本郡勢力人家的子弟才能充當。

這個叫魏京的就是如此,他出自濟陰句陽人魏氏,其先祖是本朝長樂衛尉。

作為京官九卿一流的子弟,魏京自有一番別與同僚的氣度。

常宴飲,魏京每酒後,輒詠︰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 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

他又愛以鐵如意打唾壺來做樂。

每宴飲一次,不知道要打壞多少唾壺,但郡人皆以為風流倜儻,趨之若鶩。

郡中一干豪杰名士皆是他魏京宴席上的長客,這李乾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魏京自然不讓李乾難堪,只讓人將死去的郡吏扶入官寺,就帶著李乾去拜謁郡守張寵。

這會張寵正在听著自己老妻念叨。

他妻子類他,也生的碩大白皙,是他一寶。但這會一寶正發著脾氣︰

「你個老物,人家在交州做郡守,三年得財五千萬。

你在魯地做太守都四年了,也沒見往家里帶些啥,還要豢養那麼多幕客。

那些個窮酸濟什麼用,不如用我家人,保證咱們回鄉時,金珠百斛。」

張寵被妻子念得頭疼,他毫不懷疑老妻的許諾。

要是任用老妻的族人來治產,離任後不說千車家當,幾百輛怕也是裝不下的。

只因為,老妻來自河南郡密縣侯氏,其家族世代經營產業,家累萬金。

但他還是忍不住輕斥︰

「你說的那人叫孫奮,跑去南海當官撈得夠了,但最後被梁冀一鍋端。我早就告訴你了,錢多是禍。」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老妻更氣︰

「你少來湖弄,你就是家法學多了,陰陽入腦,有錢不掙,那就是傻。錢是禍,那咋那麼多人都撈啊。」

這話噎得張寵狂怒,但又說不出話。

幸好這時候,功曹魏京來拜謁,他立馬逃也似的離開了。

剛進署衙,他就見到魏京和一干諸曹長官都在,一郡菁華,畢至于此。

下面還跪著一人,素衣負荊,正是那李乾。

張寵暗爽,正要正襟危坐于堂,忽然瞅見堂外角落,有一死尸,還看著眼熟。

不帶多看幾眼,那李乾就磕頭了。

「明府在上,僕李乾有罪。罪一,擅典兵越境。罪二︰失手誤殺郡吏。自知百死不恕,自乞死罪。」

張寵听了這話,就一個念頭︰

「什麼?殺了郡吏,誰被殺了?」

再一想剛剛瞥見的熟悉,立馬醒悟過來,這李乾竟然殺了他傳令的馬快。

登時,張寵的汗就下來了。

他立馬看寺外,那是人影綽綽,再看場下諸曹,那是虎視眈眈。

他顧不上許多,一抬,就往寺後廊跑。

只留下李乾和諸多郡吏面面相覷。

跪坐在魏京邊上的是兵曹卞崇。

他出自冤句縣,只是中產之家,但有勇力,能任事,被張寵舉為兵曹長。

卞崇耳附魏京,疑惑道︰

「文翰兄,主公這是怎麼了。剛剛還好好坐著,怎麼突然就跑回堂後?有急?」

魏京如有所思,點了郡守的門下督,讓他引著自己去廊後找張寵。

門下督,為郡守侍衛隊長,是張寵的鄉人,素有勇力,有氣力,被張寵延為門下督,隨他一同來濟陰上任。

門下督帶著魏京找到張寵時,後庭一片忙亂。

張寵一邊呼來家奴去套車,一邊七手八腳的就把貴重的裝箱,看到有家婢還杵著,罵著讓她趕緊給夫人收拾細軟。

一通忙活,張寵啃呲直喘,見到魏京來,一拍腦門,說︰

「文翰,你把我的官印和綬帶,掛在廊中的桑樹下。我解印綬的期間,就由你來署理郡務。」

魏京忙道︰

「主公,你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什麼事?你說是什麼事。你們濟陰的豪強是真厲害啊。

土豪敢明火執仗殺我郡吏,你們這些豪吏敢直接帶著凶犯就來面我。

我要是再不識趣辭官,怕也和那趟在堂里的郡吏一樣,來個意外。」

魏京一嚇,萬萬沒想到,郡守竟然做此想法。

也不能怪張寵,是他魏京自己失了計較,當時就應該直接將李乾先打入寺獄。

魏京立馬跪在地上,嘴親著張寵的衣,就哭︰

「主公息怒,這是僕舉止失措。僕原念著李乾有鄉望,不想他和主公弄得太僵。

所以自作主張帶著他來拜謁主公,不想卻會置主公于險地。僕死罪。」

說著,就將頭上的進賢冠摘下,又將衣袍月兌掉,整齊的擺放在一旁,恭敬伏地請罪。

魏京就這麼伏著,張寵也在思考著魏京這話有多少是真的。

半晌,張寵悠悠問了一句︰

「你覺得那李乾是泄憤殺了郡吏,還是真意外錯殺?」

魏京思考了一下,認真說道︰

「主公,此事關鍵不在于李乾為何殺了郡吏,而是他自投牢寺這件事。他這是來求死的,不然當時殺了郡吏,就該去亡命。」

「求死?為啥?」

「為了家族,臣知道這李乾性情,心心念念的就是抬家聲。所以,主公無須懼李乾,因為他有羈絆。」

這時候張寵才恍然,是自己多疑了。

遂命徒附們不再收拾,一應還原,然後就施施然的,帶著魏京回堂。

堂內諸曹長官正焦急的等待著,見魏京帶著張寵又回來,又各列其位。

「咳咳」

張寵此時又找回先前的從容,他整肅兩聲後,直接開口︰

「李乾,你既已知死罪難逃,那本郡就不再多說。只希望你多思多念,多想想親朋族人。來人吶!將李乾收押牢寺。秋後問斬。」

李乾全程一句話沒說,只是听張寵說到親朋族人時,才微微抖了一下,然後就被郡卒收押下去了。

然後一連十幾日,除了李典等一些族人,買通獄寺的刀筆吏,送進來一些衣被吃食,之後李乾就沒被再提出去過。

但就算酒肉不缺,此時的李乾還是神情困頓。

被關在里面十幾天,整天就听那些個刀筆吏,變著法的折磨人。

就為了從那些囚徒身上,榨取最後一絲錢帛。而有的,也是為了單純取樂,就是玩。

果然,成了囚徒就不再是人了,就是雞鴨豬狗,任人宰割。

但這些和李乾正遭受的精神折磨,就顯得不值一提。

眾所周知,等死,比直接死還要恐怖。

李乾多少有點體會,為什麼所有罪犯一定非要拖到秋後問斬了,就是為了懲罰他們。

這時候,那姓董的刀筆吏剛鞭笞完一個輕俠,正走到邊上喝水,就看到閉目養神的李乾。

也不知道咋想的,他上來隔著木檻,一腳踢趴李乾,嘲諷道︰

「幼,果然是我們乘氏的豪俠啊,這地方都能端坐。

不過你給爺裝什麼名士,這地方,爺讓你哭你就哭,讓你笑你叫笑。」

說完,就一鞭抽過來,「給爺哭。」

李乾受了無妄之災,一鞭子抽得他皮開肉綻。

但此時此地,又和他那晚在軍帳中殘虐水寇的場景,有什麼不同嗎?

李乾被抽了這鞭子,只拿眼橫著這姓董的。

他不認識這人,往日這種不入流的斗食吏,他正眼不帶瞧的。

但今天,他死死盯著看,非要把這人記在腦海里。

姓董的,被看毛了,說了句給自己鼓氣的話︰

「你個要死的鬼,還當自己是往日吶。還敢拿瞧,看今個打不死你。」

說著,就又要綸過來一鞭。

但這鞭子,被一高大之人攔下了。

姓董的剛要罵,回身看到此人,立馬止住了穢語,丟下鞭子,就跪在地上了。

原來這高大漢子,就是本郡決曹曹長,文武,正是姓董的頂頭上司。

文武是濟陰乘氏人,和李乾正好是同鄉。

他不是一人來,更準確的來說,他是陪著郡守張寵等人來的。

文武沒管那個姓董的刀筆吏,而是立馬讓下面人開鎖,請出李乾。

李乾還納悶,就看到太守張寵邁著肥顛的步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就道︰

「乾弟,你受苦了。」

這是怎麼回事?

李乾自然不知道,這一切都源自那天日食對京都的影響。

他這條小魚的命運,再此被京都的龍虎斗給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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