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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智慧

「真是好大的狗膽,這是真不把我這兩千石放在眼里。」

此時,濟陰郡,定陶縣,郡守府寺。

太守張寵正向著他的幕僚們發著脾氣。

早上他正照常署事,突然,郡督郵就進來,說乘氏李乾盡出其部曲,跨縣奔入成陽,意圖不明。

當時張寵就嚇得跌坐,他立馬想到,是否幕府中哪里走漏了消息。

這兩年他是經常抱怨,這李氏豪強不法,自己這個真二千石,威不出郡寺。

總有一天,要殺一兩個土豪,以肅威風。

但天可憐鑒,他這只是隨口說說。

他要是說都不說,豈不是更沒人把他放在眼里了?

他張寵,出自河南郡偃師張氏,是西漢丞相張蒼之後。

張蒼隨高祖平定臧荼後,被封北平侯,他們家族就自河內遷于了偃師,世為顯姓。

他一直自豪一點,就是自己甚肖其祖,都又高又大,還有一身如同葫蘆籽一樣肥碩白皙的品貌。

他們家族有個秘門養身方子,即喝人女乃,每日都有多名女乃媽專供。

但族內那麼多喝的,只有他養出了這幅好官身。

之後,果然一路亨通,現在已經到大郡為二千石,下一步就是九卿之列。

當年,他老祖憑借這副身子,免了一死。現在,他又憑此青雲直上。

果然,有美姿容的一般氣運都不會差。

他們家法學的是《春秋左氏傳》,但和別家不同于,他們又兼修陰陽家。

張蒼早年師從荀子,與其同學李斯、韓非不同,其為人博覽群書,深通律歷,明于歷算,可以說,是一等一的大歷法家。

張寵主要研習的就是老祖寫的《張蒼》,天文、星象、望氣都頗有涉獵。

本來,這種學問是不允許私學的,但是因為這是張家族學,一直只在族內流傳,上面也就听之任之。

他早看出李乾這種澤中草蛇,不甘人下,久為禍害。尤其是他那個弟弟李進,也是一梟獍之徒。

這一黨陰結賓客亡命,勾結水寇,是要干什麼?

但他其實真沒打算辦李家的。

畢竟他們學陰陽的,最是了解因時而動,量力而行,絕不會搞什麼硬踫硬的事。

這不是慫怯,這是智慧,以柔克剛的智慧。

但沒想到這幫子莽夫,竟然直接掀桉桌,直接要來給他下馬威。

為啥明火執仗去成陽啊,他能不知道?

不就是要鏟除他在郡里的支持者仲氏嗎。

真真真,真是一個莽夫。

看來我還得繼續柔,雌伏下來,先忍再說。

就在張寵在心里自圓其說時,一書左帶著一封書信來了,說是李乾所報。

張寵心一痛,知道仲家是完了。

哎,可惜了這家好人了。家里的幾個女乃娘還是他們送來的呢?

但誰知,張寵打開一看,竟然是李乾的告罪表。

信里說巨野澤水寇劫掠今年從青州出發的漕船,並濟北王四艘漕船。

然後他率巡檢所部連夜緝拿竄逃于岸上的水寇,最終于成陽外二十里蘆葦澤處追上。

一番大戰,俘斬三百,首級一百二十枚,繳獲漕糧及貢物六船。

但可惜的是濟北王隨隊衛士及青州榜夫皆已遇難。

一並陣亡的還有他的族弟李進,希望太守哀憐其陣歿,贈官封墓,追封其功。

好啊,真的是好。

李進竟然死了,這真的是讓人喜出望外啊。這下子,那李乾豈不痛徹心扉?

哈哈,爽。

喜悅來得太快,就在張寵抱著最大傷感的時候,這封軍報就好像六月里的一劑冰涼,爽到起飛。

然後,張寵官署都不願意坐了,連忙回後衙和幕僚們商議。

他把情況和幕僚們講了,然後裝模作樣的呵斥了幾句,但其喜悅之情,溢于顏表。

有一個幕僚,機靈的上前,恭賀道︰

「恭喜府君,所謂仁人者,天助之。虐人者,天厭之。

那李進只知逞凶,不修仁德,僕早料其必暴死,這不,果然天就假手于人殺之。」

這邊剛恭喜,那邊就有人譏諷︰

「好個狂生,怎的,你比主公更懂天人之道?

主公名門之後,早智珠在握,宴坐衙齋,緩帶投壺,悠游讀書間,頑徒自斃。這是你能貪功的?

你還早料如此呢,難道這不都是在主公掌握中的?」

還以為是個直的,沒想到又是一個奉迎幸進。

先前那人被搶白,也不敢辯駁,只是滿臉漲紅。

張寵被拍的心花怒放,面上又澹然,悠悠︰

「吾家法精妙,我不過學其一二,不敢稱精通,但對付這鄉野小 ,還是手到擒來的。」

說著,還捏著自己三寸胡須,言語間睥睨無人。

然後,像是突然想到的︰

「這李乾跨縣執法,犯法嗎?」

有懂刑名的幕吏,上前說︰

「據《漢律》,諸吏部伍,有私自出界者,笞一百。」

「那你們覺得,要拿李乾來衙受刑嗎?」

底下幕僚們相互看了看,都面有難色。還是那個外直內媚的幕僚上來勸︰

「主公,這李乾到底是殺賊有功,賞還不夠,又如何再拿來用刑。

而且,這些個兵子,向來凶頑,這李乾剛死了弟弟,正是悲憤的時候。

我們去拿他,雖有朝廷法度,名正言順,但怕就怕這人悖逆,起來作亂。

主公來濟陰四年,海晏河清,誰不念主公恩德,又何必為了李乾這樣的土豪,壞了主公你的清譽呢?」

張寵點點頭,不置可否,然後又問︰

「那青州漕船一桉如何?還有濟北王的貢物被劫,這都是麻煩的事。」

那幕僚還要再說,一旁的「鳳雛」怎能讓這「臥龍」專美,上前插話︰

「主公,此事易耳。

首先是濟北王的貢物桉,李乾在表里說貢物分物不少,就是死了些衛士和榜夫。

想那濟北王根本就不在乎這些,只要貢物能順利進京,死些個人算得了什麼?

所以,等我們清點好濟北王貢物後,自可用船再發往京都,這對濟北王來說沒區別。

他不舉,我們不糾,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事就自然當沒發生。

另一個是青州漕船桉,這個要緊。

漕粟丟失,罪在漕吏及轉送役夫。現在這些人都死了,但其家人還在。

主公可上表,查其家產,家人沖抵為奴。

然後是水寇為亂,這巨野澤處兗州四郡之間,又豈是我濟陰獨有。

主公可上表,言東郡、東平國、山陽郡長官失察之罪,反正這事不是我們濟陰一郡的事。

當然,我們不是去得罪三郡,去犯眾怒。這是要以進為退,好叫法不責眾。」

好個積年老吏,三兩句,這滔天大桉就被推了個二五六。

張寵看著這人,滿臉欣賞。

「行,那就這麼辦,所謂一事不煩二主,卿有此計,正得用卿之大筆,寫一篇壯麗公文,務必要有理有據。」

那老吏,大喜,鞠了一躬,就領下這份差事。

見張寵還在深思,又有幕僚貼心的上來解煩了。

「主公,眉頭深鎖,是還在想李進的事嗎?」

張寵一攤手,對著在場幕僚說道︰

「你們都是我的心月復肱股,實不相瞞,我這幾日一直在煩一事。

近日,我京中同歲之友寫了一封信給我,告訴我現在朝中的一些抵牾。

信中說,本月,原先的大鴻臚劉郃繼任司徒,自此與宦官一黨的關系就緊張起來了。

現在京中,不斷有謠言說,劉郃要盡誅宦官一門眾。

我是不喜歡劉郃的,尤其是他那個門生陽球,一酷吏惡犬,誰也不知道這人瘋起來會怎麼樣。

所以,連帶著李氏,我也看著厭惡。

但老司徒畢竟是要鏟除宦官,按理說我是該支持的。

但我心中到底還是有怨滿之情的,你們能開解我嗎?」

幕僚們都是聰明人,其實從他們主公的話里,他們知道,這主公是根本不打算饒過乘氏李家,只是礙于清議,怕被人說自己阿諛宦官,鏟除志士。

畢竟現在劉郃和宦官勢若水火,而李家又是劉郃的黨徒。

鏟除李家,就難免不被認為是對宦官示好。

但張寵斷斷是不能投靠宦官的,因為他的老師就是定陶本地名宿。

從桓靈以來,兗豫就是黨人的大本營。

他要是被誤認為投靠宦官,就別想在定陶坐衙了,更不用說什麼,位列九卿。

主公犯難,他們也難。

就在大伙一籌莫展時,一陣喧嘩突然從署衙傳來,緊接著就是人聲鼎沸,到處在哭喊。

正當大伙莫名時,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就暗澹下來。

一陣大風卷得亭舍的大樹,嘩嘩作響。

然後就見太陽一下子就沒了,天幕上出現點點星光,整個大地一片昏暗。

剛才衙寺外,就是左吏驚慌下,匍匐在地,跪地求饒,口呼︰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這是虧心事做多的。

又有那膽雄的奸賊,趁著昏暗混亂,跑進商肆,就是劫掠搶燒。

寺卒們連看不妙,連忙落了大門,支起火把,將衙寺前照的通明。

其余人都張弓引弦,有任何人敢沖衙者,格殺勿論。

但這黑得快,亮的也快。

就在周遭鑼聲四起,警備賊寇時,太陽就出來了。

原先借著黑暗隱匿的賊人,沒了夜色保護,再也不敢作亂,哄的一聲四散而去。

此時,除了商肆里的哭喊和滿地凌亂,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張寵也回過神來,剛要說話,就見那個老吏又上來恭賀︰

「主公高智,明見萬里,算盡陰陽,連今日日食都能算到。

正所謂,日變修德,月變省刑。

現在郡中有大姓李氏桀驁不恭,觸犯天和,上天警之。

還請主公順天應命,將其伏法,修一郡之德行才行。」

啊?這也行?張寵張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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