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教授在院子外頭挨個打電話——他年紀大，發消息慢，一般都發語音。
踫到有急事，還是習慣電話聯系。
院子里，張燕平吃飽喝足覺得自己又是一條好漢，此刻看著湯曉東，不禁感嘆︰「虧得我當初怕吃苦沒學農業，不然別人上班在CBD，我上班在農田……多辛苦啊！」
湯曉東也是唏噓︰「其實也不全是，好些農科院上班的，也是天天呆辦公室，朝九晚五旱澇保收……我們正經有編制的好不？」
而且……
他好奇的看著張燕平︰「那你學的什麼專業？現在上班不也在農田嗎？」
張燕平︰……
說的也是哦。
他果斷換了話題︰「那你們大學是不是就一直在種地？」
「那倒沒有，」湯曉東老老實實︰
「大學也沒那麼辛苦，實踐就一小塊地方，不累。」
「做研究生之後才開始認真種地——畢竟拿課題嘛！哎我跟你說，我們院老教授十年前那課題，一棵橘子樹，又大又甜！每年都得靠搶的！」
「還有隔壁宿舍有個課題，本地土雞，趁夜選一個要畢業的老母雞，炖湯那個香飄萬里啊！就是一吃沒收住，好險最後一只論文也下鍋了……」
他說起八卦來滔滔不絕︰「還有一師姐，特牛！她實習去的一偏僻的實驗站，那邊實驗棚剛拆，她尋思無所謂，反正偏僻沒人，課題簡單就露天種個新培育的油菜……」
「結果你猜怎麼著？」
湯曉東眉飛色舞。
「怎麼著？」張燕平也格外配合︰「叫人家掐菜苔吃了？」
湯曉東︰「……你學的是什麼專業我是沒看出來，就你這思維是挺農民的。」
「——什麼掐菜苔！被人家網紅找著了！卡卡一頓連跑帶跳還躺著……等發現的時候，整片地跟野豬拱過似的。」
張燕平眉頭都要皺死了︰「這也太缺德了，甭管是不是實驗的。這麼大一片油菜，人家想打菜籽油不行啊？非得這麼糟蹋。」
他想起網上的段子，此刻目露同情。
湯曉東卻嘿嘿一笑︰「不過師姐也沒虧，她畢業課題不是這個。干脆放開手腳開始告！還買水軍在網上頂熱度！那網紅好險就出名了！」
「這賠不了多少吧？」
張燕平還是覺得心里不舒坦，油菜又不是什麼有大價值的經濟作物，就算告贏了，能判賠多少？
還不夠心血糟蹋的。
「嗯，賠不了多少，一兩千塊錢頂天了——不過因為現在網友對這種事很關注，所以那個網紅跟師姐的律師一踫面，再看看大數據……除非她想自己砸飯碗，不然這個污點她就得藏住。」
「最後，她出五萬塊錢，請師姐寫諒解書，啊不，和解。」
張燕平︰……爽文吧這是！
這師姐牛！！
對于這種事兒，湯曉東太有經驗了︰「我跟你說，這種事，防的不是網紅，而是老頭老太太，大叔大嬸……網紅要名聲，她只要不是黑紅，願意花錢補償。」
「但是老頭老太太，哎呀那太豁得出去了，別說律師了，警察來了他們都敢滿地打滾，又哭又鬧……咱還怕他血壓呲上去了！」
湯曉東聊起來剎不住閘︰「所以啊，我們就怕這事兒，老師也是，人家現在跟隨時代發展，打造什麼網紅基地啊之類的，他從來不肯。單位里也不是沒人說他固步自封……」
張燕平卻嗤之以鼻︰「打造網紅基地，那得講究因地制宜，現在是上行下效……扯遠了，我的意思是，我們就本本分分一農民，不需要人旅游觀光帶動經濟。」
湯曉東樂了︰「你們村這條件，交通不行，風景普通，山水也沒特色……說網紅基地，那也得匹配不是？」
「哎，你這話可不對！」張燕平不贊同︰
「現在啥泄洪河段都能熱火起來，網友是真不挑！我們家這是不炒，不然隨便哪個山頭種上半拉野芍藥，取個名字叫深山里的高原芍藥，你看來的人多不多？」
湯曉東眉毛都要打結了——因為他想一想，好像還真有可能！
說話間，天也黑了，燕然看著茫茫暮色，突然飛奔上樓拿了相機出來，對著院子里還在裝袋的宋三成就拍了張照片。
不等張燕平發問，就見她又 上樓，很快拿著手機下來了︰
「快看，我剛用手機修了修，這圖片是不是特別有意境？」
張燕平探頭一瞧——
遠處是茫茫暮色，重重山影，近處是宋三成眉目松緩的側臉。在燈光下有些黑黃的、帶有農民樸實氣息的一只手正抓了滿滿的茶葉……
「這照片好啊！」
張燕平瞬間心動︰「傳給我傳給我，我當網店宣傳圖——」
宋檀也湊過來看了看，同樣模出手機——
「給我一張，我洗出來。燕然，你拍的真好啊！」
燕然還有點不好意思︰「還行，平時拍山拍田，拍多了就有經驗了。」
可拍山拍田，要是是地理方面的細節，不需要光影濾鏡啊！
湯曉東不無嫉妒︰「明明是五位數的相機和五位數的鏡頭好……」
燕然得意起來︰「沒法子……哎呀誰讓去年國獎是我呢！」
國獎那是萬萬不夠的，她家里還倒貼兩萬，這才湊出來這一套行頭。
「這麼貴啊……」
宋檀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相機，此刻微笑起來︰「那……燕然，你這兩天有空的話，不如幫我多拍幾張宣傳圖？」
「地里種的，圈里養的，都拍！」
「啊？」燕然一愣，隨後遲疑︰「可你家不管是地里種的還是圈里養的，不是產量都很小，沒打算賣嗎？」
就後山那幾頭豬……就那一身好肉，夠幾個人分啊？
「沒關系。」
宋檀微微笑︰「現在用不上，明年不就可以用上了嗎？」
「而且，我就喜歡網友看得到買不到的感覺。」
眾人︰……
恰在此時，宋教授歡歡喜喜進了院子︰「那個……張燕平啊，我剛都聯系過了，明天人家就發樣品過來——對了，這是聯系方式，你記一下。」
張燕平精神一振︰「發什麼樣品啊！先每樣來幾斤唄！就算不合適，家里做飯也要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