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賈母的嚴聲厲色下,賈寶玉的心里雖有許多疑問,但也是不敢再多問多說什麼,只能恭恭敬敬的應「是」。
而後,眾人便隨著賈母一起,將帶來的三牲六畜、香燭寶鈔、清香元寶等物全都貢奉了觀里的諸尊仙神城皇。
如此直至日頭偏西。
清虛觀里單獨為元春所舉行的打醮祈福儀式方才結束。
因先前的事情惱了賈母,張道士有心緩和,便捧了一個茶盤子,上頭搭著大紅蟒緞經袱子,走到眾人跟前。
笑道︰「今兒老夫人大架過來,觀里諸位同道也沒什麼敬賀之物,這是他們各人傳道的法器,老夫人縱不希罕,也只留著在房里頑耍賞人罷。」
听得張道士的話,賈母轉向盤內看去。
只見盤子里放著的有金璜、也有玉玦,或是「事事如意」,或是「歲歲平安」,皆是珠穿寶貫、玉琢金鏤,足有三五十件。
因說道︰「你也跟著胡鬧!他們出家人哪里來的東西?我今兒來,全是為給大姐兒祈福還願的,你們這些東西,斷是不會收的!」
張道士忙笑道︰「這都是他們的一點敬心,小道如何能阻擋?老夫人若是不留下,豈不叫他們看著小道微薄,不像是門下出身了?」
話里的意思很簡單,眾道士們有心孝敬,才托了張道士這個賈家門人代為轉達,若是被賈母拒了,他作為先國公的替身,日後在觀里也就沒臉了……
此話一出,賈母登時無話可以反駁。
只得命鴛鴦將東西接了。
旁邊,鳳姐笑道︰「太太,張爺爺既如此說,那可是推辭不得了,只是咱們家要它們也是無用,索性叫小子們捧了出去,散給窮人罷。」
賈母笑道︰「這倒說得是。」
聞言,張道士慌忙攔道︰「老夫人心善欲要行好,可這些東西雖說不甚希奇,到底也是幾件器皿,若給了乞丐,一則與他們無益,二則反倒遭塌了東西。
要舍窮人,何不就散錢與他們?。」
「如此我便收下了,」賈母點了點頭,又命鳳姐道︰「等晚間拿錢施舍罷了。」
見賈母收下東西,張道士總算放下心來。
這些東西真要是被賈母施舍給了乞丐什麼的,他老張豈不是要被觀里的其他道人怨死?那才是把面子丟了個干淨!
這時。
那邊鳳姐又笑著問道︰「張爺爺,我們丫頭的寄名符你怎的還不換了去?前兒虧你還有那麼大臉,打發人和我要鵝黃緞子去……」
「害,我卻是老湖涂了!」
張道士「呵呵」大笑兩聲道︰「符早已有了,前日原要給二女乃女乃送去的,不料娘娘和老夫人來作好事,就混忘了,如今還在神前鎮著,待我取來。」
說著跑回大殿里去。
不多時,那張道人折身回返。
依舊拿的一個茶盤子,上邊還是搭著大紅蟒緞經袱子,托出符來。
見狀,巧姐兒的女乃媽忙上前接了符。
張道士方欲抱起巧姐兒來。
那里鳳姐便笑道︰「你就手里拿出來罷了,又用個盤子托著。」
張道士只得收起手回道︰「老道士我這手里不干不淨的,怎麼拿?還是用盤子潔淨些。」
說著,看看面前粉凋玉琢養的巧姐兒。
頓時也明白了什麼。
訕訕的一笑,徹底熄了要抱起巧姐兒的心思。
見張道士明白過來。
鳳姐旋即又笑道︰「你只顧拿出盤子來,倒是唬了我一跳,你不說是為巧姐兒送符,倒像是和我們化布施來了。」
眾人听說,哄的笑起來。
連不遠處的賈珍也撐不住笑了起來。
賈母听得鳳姐的話,當即回頭道︰「猴兒,猴兒!你不怕下割舌頭地獄?」
听到賈母責罵。
鳳姐忙的住下嘴里的話,上前賠笑道︰「老祖宗見諒,今兒我這是喜得嘴巴瓢了,說話不中听,明兒我回去好生念他十幾遍《陰騭文》……」
「你呀你呀!」
見鳳姐如此憊懶,賈母登時無奈的搖了搖頭。
眾人不禁又笑了起來。
隨後賈母帶眾人回正樓上暫歇。
賈寶玉坐在賈母身邊,叫個小丫鬟捧著方才那一盤子賀物,在那不斷的翻弄尋撥,一件一件的挑與賈母看。
期間,賈寶玉滿心好奇的問道︰「茶盤里這麼多的東西,真是那傳道的法器?跟神仙話本里的那般?」
「那話你只听听便是了。」
鳳姐笑道︰「什麼傳道的法器,不過是夸大其詞故弄玄虛罷了,觀里的道士,有沒有出師還不一定,哪里輪到他們去‘傳道’了?
即使是‘傳道’,又不是話本里的神仙斗法,哪里用得到什麼‘法器’了?」
「哦,原來竟是這樣……」
賈寶玉應了一聲,臉上滿是失望。
正說著話。
賈母突然看見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來,笑道︰「這件東西,好象我看見誰家的孩子也戴著這麼一個……」
旁邊薛寶釵笑道︰「史大妹妹那里有一個,只是比這個小些。」
「我說呢。」
賈母恍然道︰「原來是雲兒有這個。」
賈寶玉也驚訝道︰「她最近一直住我們家,我怎麼沒看見?」
不遠處,探春笑著朝賈寶玉道︰「寶姐姐是個細心的,姐妹們的事情,不管是什麼,她都記在心里的。」
「探春妹妹光夸我去了。」
薛寶釵聞言笑道。
賈寶玉听見史湘雲有這件東西,便將那麒麟忙拿起來揣在懷里。
只是又怕人看見,說全因他听見史湘雲有那個金麒麟,他才會留下這件,因此手里揣著,卻不住的拿眼楮瞟人。
對此,眾人倒不大理論。
惟有薛寶釵瞅著了,悄悄的扥了扥史湘雲的袖子,沖賈寶玉那里示意一下,滿臉笑嘻嘻的,似有贊嘆之意。
鬧了史湘雲一個大紅臉。
這般情況下。
賈寶玉不覺心里也不好意思起來,將麒麟掏了出來,朝史湘雲示意道︰「這個東西倒好玩,我留下玩了。」
史湘雲將頭一扭,漲紅著臉,道︰「你留著就留著罷,跟我說干什麼?我又不稀罕你手里那個笨麒麟!」
賈寶玉笑道︰「你果然不希罕,我少不得就拿著。」
說著,又揣了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旋即忍不住在那大笑起來。
賈母也笑。
把史湘雲羞的直往薛寶釵背後藏。
過了好一會子。
笑聲漸歇。
賈母開口道︰「你們也都不要再笑了,那赤金麒麟叫寶玉拿了,正好跟雲兒那個湊成一對,其他的你們看有喜歡的,自己拿罷。」
說完,親手從盤子里挑出了兩只小巧的如意。
將一枚遞給寶釵道︰「這如意寶丫頭你拿上一只,另一只我留給林丫頭,你們倆誰也不偏、誰也不倚!」
「謝老祖宗。」
薛寶釵當即笑著上前接了。
這時,鳳姐笑道︰「老祖宗對琮兄弟房里是不偏不倚了,可好東西都賞了出去,叫我們剩下的這些人可怎麼挑呀。」
「你最會拱火。」
賈母羊作發怒的瞪了鳳姐一眼,「看你明兒去我屋里請安的時候,我怎麼罰你。」
「好祖宗,這可使不得。」
鳳姐笑著作揖求饒。
惹得笑聲一片。
說笑間,有丫鬟來報,說︰「馮將軍家有人來了。」
原來是馮紫英家听見賈母等人要來清虛觀替元春祈福還願,便連忙命下人們備了豬羊、香燭、茶銀之類的東西送了來。
鳳姐兒听見了,拍手笑道︰「噯呀!我就不防這個,只說咱們娘兒們是來替大姑女乃女乃祈福還願的,這也要來送禮,真個是……」
話才說完。
眾人便見馮家的兩個管家娘子上了樓來。
忙命看座上茶。
一番閑話,馮家的兩個未去,接著趙侍郎也有禮來了。
來客接二連三的,全是听得賈家應元妃所托,眾女卷們到清虛觀替她祈福還願,是故一應遠親近友、世家相與,都爭相送禮過來。
此情此境。
賈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感慨道︰「自當年兩府的太爺們去了,咱們家可是有些年不曾遇著今日的盛況了,這才是上等勛貴世家的派頭!」
天色將晚,賈家眾人欲要打道回府。
賈母又命管家,叫給觀里添了許多的香火錢後,眾人這才在諸道士的禮送下,從清虛觀中出來。
隨後,眾人俱都乘上車轎,回轉府里不提。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揚州府。
賈琮接連收拾了李、江、黃、潘四家鹽商後,收獲也是頗豐。
因為刺殺林如海不成,後有唆使林俊卿下毒謀害,此事暴露出來後,四家便等于是將腳邁進了鬼門關。
賈琮當機立斷,抓人抄家一氣呵成。
四家鹽商苦心經營數代所積攢的金銀珠寶、古董字畫、田產鋪子等物,一下子全充抵進了承德帝的內帑當中。
叫其干癟的荷包瞬間鼓鼓囊囊。
看向賈琮、林如海的眼神自然也是愈發和善。
瞧瞧,這才叫做替皇帝分憂,這才是他劉章的好臣子!
經此一役。
兩淮八大鹽城,直接沒了一半,剩下的汪、程、洪、鄭四家鹽商里頭,後兩家早就套靠到林如海麾下,也正是有他們兩家在,林如海的巡鹽御使才做的頗為順心。
而汪、程兩家則是向來持觀望態度。
牆頭草一般搖擺不定。
等到賈琮出手後,兩家的掌權人頓時宛若坐蠟。
要知道,原本林如海對汪、程兩家采取的基本都是懷柔之策,極少有下狠手的情況,但賈琮的做法不同啊。
短短半日功夫。
盤踞揚州數代的李、江、黃、潘四家鹽商,死的死抄的抄,苦心積攢數代的金山銀山,瞬間化為烏有。
這個結局,不可謂不慘。
也叫汪、程兩家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因此,當賈琮的命令傳到,兩家的掌家人直接帶頭跪了,那叫一個干脆利落。
待價而沽、左右逢源?
在賈琮雪亮的鋒利長刀面前,都是不存在的!
……
這日。
賈琮正陪林如海說話。
談及此事後,林如海不禁苦笑道︰「我任兩淮巡鹽御使多年,仍拿那兩棵牆頭草沒甚好法子,如今琮哥兒你一來,兩家納頭就拜,可真是……」
搖了搖頭,滿心無語。
旁邊林黛玉笑道︰「所以琮哥哥才會這麼幾年,便能官居一品呀,比父親你還要高的。」
林如海,「……」
所以說,小棉襖都是會漏風的!
「我和姑父可是不一樣的。」
賈琮攔住林黛玉的話,解釋道︰「我是武將,在升職方面除了陛下的擢取,還可以在戰場上以軍功獲取,遇著大戰,一次提拔個三四級也正常。
姑父他是文官,升職除了陛下提拔,還要看任上的政績如何,那東西動輒三五年才有成效,自然不如我這般快捷了。」
「琮哥兒你就不必給我臉上貼金了。」
林如海也笑,「你如今的成就,已經遠超大乾的年輕一輩了,便是我們這些人也全不及你,是真正的前途無量。」
三人說話的功夫。
外邊何東來稟,「汪、程兩家來人了。」
聞言,賈琮朝林如海說道︰「姑父,看來這兩棵牆頭草,腦子轉的倒是不慢。」
林如海笑道︰「前邊有四家做了示例,他們兩家再不趕緊表忠心,接下來怕是就要去跟李延福他們四個作伴了,哪還敢耽擱?」
說到這里。
林如海心中一動,問道︰「此番你準備怎麼處置汪、程兩家?」
「怎麼處置……」
賈琮略作沉吟,「鑒于他們兩家之前的做派,不懲處的話,不光對不起姑父您的幾年辛勞,最早投靠的洪、鄭兩家怕是也會心生芥蒂。」
頓了頓。
賈琮看林如海在那點頭。
繼續道︰「既然要罰,索性就要他們兩家一半的家產,充入國庫。如此既能給他們四家緊緊皮,也能平衡一下戶部的怨念不是?」
「如此處置倒是頗為妥當。」
林如海滿意的笑笑,而後又似是想起了什麼,面色古怪道︰「只是這樣一來的話,陛下那里必然得跟戶部的劉大人扯皮了……」
听得此言。
賈琮的腦海里已經能夠想象,戶部尚書劉策不斷找承德帝要錢的畫面了。
念及此處,兩人不禁的便笑了起來,「陛下既然是想要錢,扯皮自然是難免的,估計會是痛並快樂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