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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同淋雪(1W)

【在我們這里看不到高樓大廈,就連鎮上也少有。大家都住在小平房里,一棟一棟一戶一戶,只有札幌市中心有青年公寓。不過很多地方都在拆遷重建,札幌作為北海道的首府城市,未來十年的發展會很迅速。】

【現在正是冬季,天黑的很快。夜晚來臨之前整個山村先是被橘紅色的晚霞包裹著,然後晚霞像是褪色一樣慢慢向著海面褪去,是我一天當中最喜歡的時候。】

【在我家的台階上可以往北看到整個海天交界線,紅彤彤一片,那是在你們東京逝去的晚霞最後到來的地方,像是雲的墳墓一樣美麗。】

【我坐在家門口,就可以看到從南往北整個世界的霞雲匯聚在此、然後寂滅,也能看到初晨的朝陽在此跳出、照耀大地。雲海與日月美景都盡收眼底,人間瑣事被濤聲捎帶給我,說與耳听。有機會你一定要來看一看。】

這時候已經有九歲的雨宮千鶴差不多已經145的個頭了,跟成年後差不了多少。

她戴著耳機坐在電腦前,看著《精靈之森》游戲里的聊天界面,臉上露出了向往與崇拜的表情。

把自己關在自己世界里的雨宮千鶴其實非常早熟,這時候已經有小女孩青春期的那種對異性的崇拜了。

幾乎每一個接觸網絡比較早的女孩都會在心中有一個自己小時候崇拜甚至喜歡的網友,伴隨著成長,最終這份名為幼稚的喜愛漸漸消散,變成了青澀的回憶藏在記憶的深處。

現在就是已經長大了的雨宮千鶴,在觸模這份令她又愛又拒的回憶。

只是年幼的她現在什麼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電腦對面的這個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眼神中只有憧憬。

靜靜地看著聊天框里的內容,她第一次產生了走出家門、走出自己封閉內心的念頭。

她想去看看雲墓,看看晚霞落幕、朝陽初升的地方,找到最北邊的海岸線最北邊的那塊石頭,站在上面留下時光的腳印。

猶豫了良久,她在聊天框里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後只寫了一句【師父你懂得真多】發送了出去。

「千鶴,出來吃飯了!」

門外響起了母親的喊聲。

緊接著是雨宮近馬的聲音︰「你叫她她也不會出來的,飯放門口就行……天天不吃飯,怎麼說都不听!」

然後是雨宮夫人壓低了聲音的埋怨︰「哪有當爹的這麼說女兒的?再說了吃飯來不來吃是閨女的事,喊不喊她那是我們的事……你就默認你閨女以後不跟你一張桌吃飯了?」

「她一年到頭上桌吃過幾次飯?都讓你給慣壞了。」

听著客廳里壓低聲音的爭吵,和泉澪就站在臥室里,她望向戴著耳機沒有听見的小蘿莉松了口氣,幸虧她听不見,不然父母關于孩子的爭吵得給孩子留下多麼嚴重的心理陰影?

可是轉念一想,雨宮千鶴就站在自己身邊,小時候沒听見的話現在又重溫一遍,這……

于是和泉澪用余光悄悄瞥著雨宮千鶴,略有擔心她會不會因為重溫童年結果听到了以前沒听到的爭吵,對醒來之後的現實生活造成些許影響。

好像本來她和父親的關系就不太融洽,不會因為這一次夢境之旅變的更糟了吧?

不料視線對上,她發現雨宮千鶴也在看她。

「看我干什麼,覺得我听到了不該听的話?」雨宮千鶴問。

「雨宮叔叔他肯定現在已經不是這樣想的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和泉澪趕緊為剛才客廳的爭吵打圓場。

「你真以為我這時候不知道我爹對我是什麼態度嗎?」

雨宮千鶴冷笑一聲自嘲︰「我這時候確實戴著耳機沒听見,可是少這一句多這一句又有什麼改變呢?他小時候對我的漠不關心傷害了我,現在卻讓過去的都過去?釘子拔了也會留下凹痕的。」

和泉澪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勸解了,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別人家的瑣事亂麻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索性她選擇了閉嘴。

就在這時,卻听門外再次響起了倆人的談話。

「我慣壞的她?你只會這樣出了事就推給別人,自己做的事只字不提。她不想上學你就甩個臉色說不上就不上,還不是你依著她,怕她在學校里被欺負你看不見她也不回來說?她天天打游戲,你還刻意跟通信公司說了升級網絡,電腦壞了給她修,故意讓她知道你銀行卡密碼,想在游戲里充錢就充錢,怕她攀比比不過網友!」

「你害怕保姆居心不好虐待你寶貝女兒,就不請保姆讓我在家里陪著她。我喊她吃飯你怨我,她不來吃你就天天在飯桌上抱怨她不出臥室門,你到底要怎麼樣?天天怨你國女,結果還是每天都買她買吃的東西讓我做飯,牛肉牛女乃家里什麼時候斷過?雨宮近馬,我發現你最近脾氣越來越大了,在外面生了氣你別帶進這個門行不行?」

「夠了!別說了!」

「還不讓我說,你就是擔心你閨女,但你不知道怎麼開這個口!你知道是自己的問題,你不敢面對你就說是我慣壞的,你就埋怨是閨女的性格不好,還不是想著推卸責任?為了賺錢,早幾年的時候叫我幫你,放閨女自己在家里,她不想上學你也依著她,她天天把自己關屋里,你跟我說什麼不出門很安全,她玩就玩吧,充點錢能在游戲里找到快樂也行。哦,你現在埋怨你閨女不出屋了?」

「我賺錢為了誰?家里的衣食住行哪個不是最好?你爸媽我爸媽得個病什麼的,也用不著砸鍋賣鐵以淚洗面,我賺錢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你賺錢忽視了女兒,現在有了錢也就別抱怨,有氣別沖著我們娘倆撒……有本事你現在就去敲門,你自己喊她出來吃飯!」

雨宮千鶴臉色有些不對勁了,這些話她確實從來沒有听說過。

她只記得父親每天忙的不著調,對自己不管不問,偶爾自己從屋子里出去上廁所見到他,他就板著個臉,似乎是對自己頗為不滿……她至今為止忘不了曾經父親眼中那種失望的眼神。

後來長大了,雨宮千鶴不再以冷暴力面對家庭,失去了母親之後,她開始正大光明地對抗父親,人也變得有了精氣神,只是越來越恨他。

這時候,雨宮近馬眼中的失望似乎消失了。

雨宮千鶴現在想想,也許那種失望並不是對自己的也說不定。

他或許是在失望自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吧。

外面似乎有什麼響聲,緊接著是靠近的腳步。

雨宮千鶴回過頭去,臥室的門變成了半透明的顏色,就像是玩游戲的時候視角里出現石頭、柱子時,它們會虛化以防遮擋視線一樣。

拜此所賜,她能看到門對面的雨宮近馬。

一個飽經風霜的男人,這一會正為蒸蒸日上的事業忙得焦頭爛額,身上帶著溫暖的被窩也洗不去的疲倦。

他就此止步的話可以過得很滋潤,可目標放的越高需要走的路就越遠,跑人情拿項目聯絡資金,每天就是什麼都不做到處跑,人的精神也會慢慢磨損。

他實在是太想往上爬了。

可即使生活如此勞累,他的面色依舊那麼的堅毅。

和十年後很像。

唯一的區別是,十年前的堅毅有一種故作堅強的硬挺著,十年後的堅毅則是已經洗盡鉛華、融會貫通的自然。

面具戴久了會沾在臉上,裝出來的堅強最終也會變成盔甲長在身上。

事實證明雨宮近馬這時候在人生和事業上的選擇是正確的,他找到了正確的目標並且堅持了下來,走上了商業巔峰,成為了至少一段時間內人盡皆知的富豪。

可是在家庭上,他是糟糕的,因為自己的驕傲自大與無知,他可以說少有正確的時候。

雨宮千鶴不知不覺也走到了門口,她和自己的父親隔門相望,門是半透明的,讓對面的這個男人看起來熟悉但又不真實。

虛幻的門連接著兩顆五味陳雜的心——

門的名字叫時間,門的兩側是父與女。

這是一次她不曾知曉的、遲來許久的坦白。

「千鶴,我是爸爸。」

沒有回答,因為房間里的小蘿莉頭上戴著耳機在跟遠隔千里的網友聊天,耳機隔音很好,什麼也听不到。

「我听著,你說。」

雨宮千鶴替小時候的自己開口了,她神情肅穆地抬頭直視著雨宮近馬,小小的臉上很少見這樣認真的表情。

和泉澪很自覺的退到一邊,一言不發。

這是她第一次見小學妹如此認真。

人這一輩子會有很多次認真,比如第一次握住愛情,第一次踏入社會,第一次參加面試,第一次見證死亡等等。

這是第一次父女認真地交談。

別人的每一次認真都值得尊重,這是為人的涵養。

雨宮千鶴的回答雨宮近馬是听不見的,所以看似是一場父女對話,實則是人生中僅此一次的自白。

良久沒有听見回話,雨宮近馬輕嘆一口氣,他知道女兒是恨自己的。

「你听到我和你媽的爭吵了吧?我和你媽媽沒有矛盾,也不是因為你的事情,是爸爸最近生意上出了些事情,所以心情……」

他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回頭看了眼妻子,突然間明白了什麼,又轉回頭來,眼神堅定了些許︰「抱歉千鶴,是我自己的問題,不該推給生意的。是爸爸不好,不論什麼理由都不應該把情緒帶回家里。」

人是一種很神奇的動物,感情充滿了矛盾——

總是把最禮貌的一面展現給最陌生的人,卻把最糟糕的一面留給了家人。

因為受了氣只敢跟最親近的人發泄,卻不知道血濃于水的親情有時是最堅硬的有時也是最脆弱的。

「爸爸不該對你發火和數落的,我知道自己很少有時間陪你,你還小,我也不求你能理解爸爸,只求你不要那麼恨爸爸好不好?至少……至少多跟你媽媽說說話吧?」

在客廳的飯桌前坐著的雨宮夫人聞言突然鼻子一酸,眼眶紅紅的。

她抽了抽鼻子,扯來桌上的餐巾紙擦拭眼角。

這場面看的和泉澪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連雨宮千鶴都有些許的動容了,不過她動容的不是父親的話,而是母親的落淚。

她透過虛幻的臥室門看向客廳,只能看到母親的側臉。

如此漂亮的女人,端莊賢淑、落落大方,不管是容貌還是氣場都不會輸給當紅女星,只是身高上可能有些許欠缺。

或許是夫妻倆都不高的基因問題再加上這一會的雨宮千鶴並不喜歡吃飯營養不良,才會導致雨宮千鶴如今這樣的蘿莉身材。

她最喜歡母親了,所以見不得母親落淚。

哪怕是夢里。

房間里還是沒有任何回話,雨宮千鶴看著父親,深吸一口氣︰「這些話要不是我媽罵了你一頓,你是不是到死都不會跟我說?」

「爸爸知道自己做的很不好,只知道賺錢忽視了你的感受,可爸爸賺錢也是為了你,想給你最好的,想讓你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不想上學就不上學,不會因為沒有文憑而為生計發愁;不想結婚就不結婚,不會因為老了沒人贍養而頭疼。想學畫就有最好的老師教,想旅游可以滿世界跑,哪怕什麼事都不想干,每天窩在家里打游戲,也不會為了生活費發愁。你可以買喜歡的一切,游戲里出了喜歡的道具和角色,你也不用掰著指頭算自己要吃多久的泡面才能買得起……」

「你跟她說這些有什麼用,她又听不懂!」雨宮夫人啜泣著呵斥他,「我讓你叫閨女出來吃飯,再不吃飯就涼了!」

她真的很難受,在她眼里自己的丈夫是頂天立地的男人,該執掌財團運籌帷幄,是所有人眼中的大山。

而現在,這座大山站在女兒房門前細數自己的過錯,拘謹地像是在辦公室跟老師認錯的學生。

雖然他確實錯了,可這樣的一幕實在令她難受。

「先吃飯吧。」她聲音溫柔了一些,沒有剛才呵斥的那麼厲聲了,又扯了兩三張紙巾擦眼角,深吸一口氣︰「我以後不管你生意上的破事了,就在家里帶閨女。雨宮近馬啊雨宮近馬!你做的孽到頭來還得我給你擦,誰讓我是你妻子呢?」

她看向自己丈夫︰「等你這次從北海道回來,找個時間,我們一家三口坐下來再好好說吧……今天先吃飯,別說這些讓我難受的話了。」

雨宮近馬看著妻子的眼神中多了一絲釋懷,他點了點頭,抿著嘴,勉強笑了笑︰「好。」

自己的初衷不就是為了家庭賺錢嗎?

事到如今賺到了錢卻家庭不和,看來有必要反思一下了。

好在這樣的妻子和女兒,值得自己每天起早貪黑。

轉過頭來,雨宮近馬沖著門低聲說道︰「千鶴,爸爸也是第一次做爸爸,什麼也不知道,所以以後有什麼爸爸做得不對的地方,你也教教爸爸好不好?今天先出來吃飯吧,媽媽做了你愛吃的牛肉炖土豆。」

他終于鼓起勇氣,輕輕地敲了敲門。

雨宮千鶴回頭看向還在戴著耳機的自己,有些生氣,鼻翼一動一動的。

天天就知道戴個破耳機,電腦里沒聲的時候也戴著,戴習慣了是吧!

和泉澪連忙擺了擺手︰「別生氣,這是夢境,你不能做出干涉的。」

她看出來了,雨宮千鶴甚至想沖過去一把給自己耳機薅下來。

但氣歸氣,雨宮千鶴還是很理性的,知道自己不管做什麼都對過去發生的事情于事無補。

不過好在她這次回來的收獲,就是听到了一個傲嬌父親最真摯的自白。

「等這次醒了,回家我就把耳機扔掉,以後打游戲不戴耳機了。」

雨宮千鶴看著外面父親無奈轉頭的落寞樣子,氣鼓鼓地說道。

「不戴耳機打游戲會吵到家里人吧?」

「沒事,我家很大。」

「總感覺這句話在哪里听到過。」

「有空你也可以來玩的,我有很多游戲,玩累了直接睡,沒關系的。」

「呀,感覺更熟悉了。」

和泉澪尷尬笑了笑,然後看向小蘿莉︰「很顯然你小時候好像沒听到叔叔這番真誠的話,怎麼辦?」

「不怎麼辦,反正我現在听到了。」

「那你終于打算跟叔叔和解了嗎?」

「哼!看他表現了!」雨宮千鶴雙手環抱胸前,冷哼一聲︰「另外我還得抓到他那晚宴會喝酒的證據,讓他嘴硬十年,害死我媽的這筆賬總得跟他算算,可不能因為今天這幾句話,我就輕易放過他!」

和泉澪頓了頓,笑道︰「不愧是一家人,你跟叔叔很像呢。」

雨宮千鶴立馬反應過來了,說的是關于傲嬌的這方面,她便眯著眼看向和泉澪︰「我們雨宮家最出名的不是傲嬌而是記仇呢,你別以為我會忘了你趁著我睡著都做了些什麼壞事,這次醒過來肯定要好好跟你算賬的!」

找個機會把你綁在椅子上在你面前和他做些這樣那樣的事,氣不死你!

和泉澪畢竟不佔理,而且也沒有意識到雨宮千鶴打算做些什麼可怕的事情,便紅著臉自覺理虧,支支吾吾不敢看她了。

就在這時,小蘿莉摘了耳機,居然破天荒地走出了房門。

電腦屏幕上聊天框里又多了很多條聊天記錄,看來剛才她一直在聊天。

最後一條是對面發過來的︰

【沒有父親會不疼愛自己女兒的,听我的話,先從跟你爸爸坐在一起吃飯開始改善關系吧!】

和泉澪湊到電腦前看著上面的聊天記錄,又瞥了眼之前的,大致內容就是小時候的雨宮千鶴把自己的煩惱說了,然後對面的「大叔」教導她怎麼跟自己的父母改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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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這麼看的話,這家伙還不算太壞的。」和泉澪說道。

她很少會用「這家伙」這樣沒有禮貌的話來稱呼別人,說明她真的很討厭雨宮千鶴口中有了家室還在網上勾搭小學生的混蛋大叔。

雨宮千鶴聞言有些心虛,萬一被她看出端倪來怎麼辦,自己一直在騙她的樂子不就暴露了嗎?

光看聊天的話,師父當年可真的是十足的諄諄教誨了,比心理醫生都盡職盡責。

「一定是這家伙偽裝出來的,壞到骨子里去了,先裝好人釣你上鉤,然後再約著見面……太可惡了,幸好你早早就不跟他聯系了!」

和泉澪義憤填膺。

雨宮千鶴松了口氣。

還好她心思單純很好騙,自己說啥她信啥。

「不過你這時候好像很信任他,他教你怎麼改善關系,你居然會認真地去做呢。」

「那是當然啊!」雨宮千鶴理直氣壯︰「這時候可是只有師父一個人關心我呢,他說話很管用的!」

頓了頓,她表情變得柔和,自言自語道︰「所以多虧了他,沒有上學也缺乏陪伴的我,才樹立了正確的三觀,不然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病房的門被打開了,雨宮近馬看著病房里只有夏目直樹自己,明顯是有些微怔的。

「只有你自己在嗎?」

他關上房門走進來,手里拎著個袋子,里面裝著兩瓶酒,沒有包裝,有些像是小賣鋪貨架上最便宜的那種玻璃瓶的白酒。

「之前都是七海小姐在病房里守著,沒見她在還真有些不習慣。」

「雨宮叔叔。」

夏目直樹站起來打招呼,結果卻被雨宮近馬按著肩膀給按了回去。

「不用客氣,你跟我沒有那麼多禮數的。」雨宮近馬笑著說道︰「見我就跟見自家人一樣,客氣了反而生分。」

他指著桌上自己剛帶來的東西說道︰「見到七海小姐跟她說一聲,這兩瓶酒是去年別人送我的,包裝不行但東西不賴,是好酒了……我听說七海小姐喜歡喝酒,我平時不怎麼喝,正好給她。」

「我知道了,我看到她會跟她說的。」夏目直樹沒有替七海夜拒絕,因為畢竟不是給自己的東西,但考慮到七海夜的性子,他還是委婉說道︰「但我覺得她不一定會收的,您都覺得是不賴的東西,肯定很貴重。」

這酒估計得值個天價了,別人送禮送給首富的酒,一定不是能在市面上隨隨便便買到的東西。

「只是我表達感謝而已,」雨宮近馬語氣隨意︰「東西送給我,我自然也是查過價的,也知道他們送禮是個什麼意思。可是事情已經辦完了就過去了,東西擺在我家里,我也不喝,事到如今坐到這個位置上來,也很少有人值得我去送禮,送也會有更合適的東西送,反倒是收來的這些存貨放在家里越積越多。倒不如送給真正需要的人。」

「七海小姐天天守著我女兒,我跟和泉先生早就商量過要謝謝她的,本打算等她倆醒了,叫上你們一起吃個飯,但這兩天忙,也不知道她們什麼時候醒,我就想著先把謝禮送了。謝意及早不及晚,送的晚了讓人寒心,早點送了,讓七海小姐知道我們這些當父親的,是看在眼里,記在心上,不會忘的。」

不愧是做生意的,這番說辭即便是夏目直樹听了,也再找不出拒絕的理由來。

果然真誠才是交談的第一技巧,這番話不說全部,但至少有一半是雨宮近馬的真實想法,是真情流露。

于是夏目直樹便開口安慰他︰「老宮司大人來看過了,估計醒過來就今明兩天的事。」

「是嗎?」雨宮近馬終于露出了些許笑容,「那太好了。」

這幾天來雖說面上不急不躁,但內心里誰不擔心呢?

女兒就這麼在自己身邊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讓他一度想起了當初車禍過後女兒躺在醫院里被診斷為植物人的痛苦記憶。

那時候,他真的覺得天塌了,賺這麼多錢有什麼用?

最後落得個家破人亡。

幸好最後女兒還是醒了,即便是好不容易緩解的家庭氣氛因為妻子的逝去跌至冰點,他也不奢求更多了。

但如今,眼前這個少年的出現,讓雨宮近馬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夏目君,你父母是做什麼的?」他突然問道。

這種事情在雨宮近馬得知夏目直樹和自己女兒走得很近的時候,就已經被女僕長把所有能查到的基本信息都已經調查過了。

甚至雨宮近馬都知道最近夏目家工廠因為缺少工人所以工期趕不出來這種事。

問這樣的話,純粹是在拉近關系……是老丈人打算問問親家情況呢。

夏目直樹便直言不諱︰「家里是開服裝廠的,在鄉下小鎮上,不算太大的規模,但效益還算可以,工人也都是村里的鄉親和小鎮上的人。」

「這樣啊……爸爸媽媽身體都還好嗎?」

「誒,身體挺健康的。」

之後便是一段時間的沉寂,雨宮近馬似乎是在思考事情,夏目直樹見狀也沒有打擾。

「你爸喝酒嗎?媽媽喜歡什麼?」雨宮近馬突然開口詢問。

「誒?」夏目直樹一愣。

雨宮近馬看著他,眼神里多了幾分欣慰,笑著說道︰「如果哪天我去做客,總不能空著手的。」

「叔叔您……」都說的這麼明顯了,夏目直樹自然也是听出了他的意思。

雨宮近馬便嘆了口氣說道︰「你和千鶴的事情,叔叔也不是傻子,早就看出來了……千鶴她是個很叛逆的孩子,但是她很認真,既然認定了是你,那我也不好說什麼。這是其一,其二則是我也覺得你這孩子懂事也上進,我是喜歡的,我也能看出來你真的關心千鶴,那叔叔更沒有反對的理由了……只是有一點,出于私心,叔叔想拜托你一些事情。」

「叔叔您說。」

「我和千鶴從她小時候開始關系就不好,這一直是我的心病,所以我希望……就是……」雨宮近馬看向他︰「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懂叔叔的意思吧?」

夏目直樹點頭︰「叔叔你放心,我會好好勸勸千鶴的。另外這次醒來,她對您的態度應該會大有改觀。」

雨宮近馬嘆了口氣,「但願吧,能平安無事醒過來,我就謝天謝地了。」

夏目直樹這時候已經覺醒了關于小時候的記憶,他清楚地記得自己之前是有教過雨宮千鶴怎麼樣緩和家庭關系的。

當時他還記得雨宮千鶴曾經開心地給他發過消息,說討厭的父親也沒有以前那麼討厭了,帶著她在北海道玩的很開心。

之後就發生了那場車禍,自己因為救了淺井真緒導致記憶丟失忘記了車禍之前的事,自然也忘記了有這麼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但是性格孤僻的富二代女網友的事情了。

然後就是雨宮千鶴誤會自己在車禍中喪生,十年來自己的賬戶逐漸變成了她對逝者訴說心事的樹洞。

「雨宮叔叔,你和千鶴的關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夏目直樹試探性問道︰「因為什麼事呢?就沒有坐下來好好聊過嗎?」

一說起全家坐下來好好聊一聊這件事,雨宮近馬就面露痛苦。

因為原本是那次他單獨的北海道之行結束之後,一家人好好敞開心扉解開矛盾的。

「在那場車禍之前,我在家里吃飯的時候說起要來北海道參加商宴,千鶴破天荒地說想跟著來看看,我因為太想彌補女兒了,覺得她願意出門走走是好事,沒多想就答應了她。但是我出差是為了工作分身乏術,也帶上了我老婆一起……沒想到那次竟是天人之別。」

雨宮近馬抬頭看向窗外,外面也飄雪了。

他思緒陷入了回憶。

「我只記得,那次的三天之行,我帶著千鶴在北海道玩了一圈,那是我這輩子見過她最快樂的時候了,笑容到現在還印在我的腦子里。最後那天傍晚下了雪,我還記得她在跟著我去參加商宴的路上說的話……她問我如果不下雪,是不是能看到晚霞。」——

「爸爸,如果不下雪的話,晚上是不是可以看到晚霞?」

坐在後座上的雨宮千鶴趴在窗戶上看外面的雪,很激動。

跟著父親來北海道三天了,雖然遍地都是銀裝素裹,可是卻沒有遇上下雪……地上、房梁上和樹上的雪都是之前的積雪。

對于一個從小到大在東京長大的孩子,很少見過這麼大的雪,已經很開心了。

可是師父在網上跟她描述的下雪的場景美輪美奐,一直看不到,終歸是有些遺憾的。

今天晚上終于見到了。

逐漸昏暗的天空灰藍色,蒙蒙的一片,鵝毛般的大雪從天而降,因為沒有風所以雪落得很慢很慢,飄飄悠悠,抬頭看去像是靜止在天空中一樣震撼。

駕駛室里雨宮近馬在開車,妻子坐在副駕駛上,因為來之前就是打算出差的空余時間全家一起自駕游,所以特意沒讓司機跟著,全程都是雨宮近馬親自開車。

听聞女兒的發問,他有些好奇︰「你不是一直想看雪嗎?怎麼關心起晚霞了?」

「因為……有個人告訴我,這里的冬天天黑的很快,大山會被橘紅色的晚霞包裹著,然後晚霞像是褪色一樣慢慢向著海面褪去。」

雨宮千鶴在腦海里復述著師父給她的描述,關于師父的話她都記在腦子里,就跟背課文一樣,一個字都不會忘記的。

雨宮近馬透過後視鏡看著趴在車窗上往外看的女兒,沉思著她剛才說的話。

是交了個北海道網友嗎?

能做商做到這一步的,腦子也不會笨到哪里去。

「千鶴,明天早上咱們就坐飛機回家了,爸爸這次準備拿下北海道部分地方的開發權……算了,這些事你還不懂,總之爸爸會忙一陣,過了那一陣,爸爸不忙了在家里陪你好不好?」

頓了頓,好似非常害怕被拒絕,雨宮近馬立馬補充︰「到時候你教爸爸玩游戲怎麼樣?我看你成天打游戲,游戲打得很好吧?」

雨宮千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在想其他的事。

她又想起了師父說過的話。

關于拆遷和蓋房子的事。

她覺得師父懂得多,說的話就是對的,便開口說道。

「是要拆掉舊樓蓋新樓嗎?」她大眼楮眨呀眨︰「把老房子拆掉,蓋成公寓……在札幌!房子會變得很貴,要趁現在多買房子!但是蓋房子能賺錢的時候只有幾年,再拖就不賺錢了呢。」

聞言不光是雨宮近馬,連副駕駛上的雨宮夫人都有些許驚訝。

一個只有九歲的孩子,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不可思議。

「千鶴,這是誰告訴你的呀?」她問。

雨宮千鶴想了想師父的叮囑,搖了搖頭︰「我看網上說的。」

雨宮近馬便跟妻子對視一眼,「網絡還挺發達,能說出這樣的見解,說明有眼光的人不少……房地產確實得盡快搞,越拖越難賺。」

雨宮夫人點了點頭,寬慰自己丈夫︰「這次你準備的錢應該夠了,買下那幅畫,競標就該到手了吧?」

「回去之後再把明年開春競標的荒川區開發權拿到手,最好工程能齊頭並進,可以省很多錢……」

「你剛才還說北海道這邊項目結束了就休息陪女兒的。」雨宮夫人見自己丈夫又進入了那種認真思考事業的狀態,連忙出聲抱怨︰「雨宮近馬,你可別出爾反爾!到底是家重要還是錢重要?賺夠一家三口的開銷就別硬著頭皮往上擠了。」

雨宮近馬目不轉楮盯著前面的道路,沉默良久,最終輕嘆一聲妥協︰「好,干完這一陣,我就歇了……先不說這些了,你看看還有多久?」

十年前的導航還沒有發達到隨時隨地指路,還得妻子給幫忙看一下手機地圖。

「拐過前面的路口往右,我說停你就停。」她叮囑丈夫,然後又回頭看向女兒︰「千鶴,待會你跟著媽媽,不要亂跑不要亂講話,餓了就使勁吃飯好不好?」

「我知道了。」她這會還是很听媽媽的話的,或許如果不是媽媽的死,長大以後的她應該是個很听話的好孩子。

「媽媽,我們現在是在哪里呀?」她突然問。

「現在呀,是在札幌的白石區呢。」雨宮夫人看著手機地圖回答。

雨宮千鶴听說之後,興高采烈地捧著手機開始聊天。

【師父,我現在就在札幌啦!是在白石區,離著你近不近?】

過了一會,短信就回了過來。

【我在手稻區的最北邊,住在山下,離著你有些遠的。不過我這里下雪了,你那里呢?】

【我這里也下啦!】

【雖然有些遠我不能去見你,但我們也算是在看同一場雪了,祝你旅行愉快!】

小小的蘿莉捧著手機,嘿嘿笑著。

她把手機貼在心口的位置,看向窗外雪景和街道,看向那些在雪中散步的行人,看著在雪夜中有些散光的霓虹燈,心里暖暖的。

「我和師父在看同一場雪呀!那落在身上的雪花會不會是同一片?」

悄悄打開車窗的一道縫隙,在冷風和母親的呵斥中,她輕輕捏住了一片雪花,還沒等仔細看呢,就已經在手指尖融化了。

「好傻的問題,師父該說我了。」看著手上的雪水,她回過了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念頭多荒唐,便很認真地小聲都囔著︰「落在兩個人頭頂的雪怎麼可能是同一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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