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手稻神社祭祀典禮兼煙火大會開幕還有五天。
北海道終于迎來了冬季,札幌也開始飄揚細雪了。
在這個東京還在放暑假、沖繩的海邊還有無數游客光臨的季節,北國的街道已經銀裝素裹了起來。
智慧游戲公司所在的寫字樓園區里已經很是蕭條了,流浪貓們鑽進了灌木叢里取暖,很少再會行走在牆壁上遠遠地看著進出的人,然後跑向那些它們認識的、經常投喂它們的公司員工。
公司對面的中島公園里,火紅的楓葉少了小半,環衛工人幾乎要從早忙到晚上,那些在公園里駐唱的街頭藝人不需要警察驅趕,也都每日漸少,大多都跑到天橋底下或是地下酒吧去了。
現在是上午10:20分。
再過一個半小時便到午飯時間,員工們過了昏昏沉沉的那段時間,真正有效率的也就這時候了。
雨宮千鶴依舊在辦公室里打著電動,只是盡管這次匹配的隊友非常給力,游戲體驗也非常得好,但她卻好像不太高興。
「NICE!」
耳機里傳來了隊友歡呼聲,緊接著便是好友詢問。
「打的好呀千紙鶴,要不要加個好友下次一起?你是組的野隊對吧?」
「不了。」雨宮千鶴開麥冷澹拒絕。
「wow,居然是女生,真的不考慮……」
後面的已經听不到了,她退出了結算界面,摘下了耳機。
整理了一下自己被耳機壓得有些變形的秀發,揉了揉因為長時間戴耳機有些不適的耳朵,雨宮千鶴看向夏目直樹。
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一點點側臉,還有大半個電腦。
其實她真正想組隊一起游戲的,還是夏目直樹。
深吸一口氣,跳下電競椅來到門口。
「我去上個廁所。」
她這樣說著,手放在門把手上卻沒有開門的意思。
「嗯,好。」夏目直樹頭也不抬回答,有些心不在焉。
和泉澪則是抬起頭來看向雨宮千鶴,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有人找你的話,我會幫你記著。」
但是過了幾秒鐘,和泉澪發現雨宮千鶴並沒有離開的意思,而且一直在看著自己。
于是學姐便意識到了什麼。
「雨宮學妹稍等一下,我也一起去。」
走出辦公室將門關上,和泉澪看著雨宮千鶴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情要跟我說嗎?」
雨宮千鶴輕輕搖頭︰「不在這里,找個沒人的地方。」
兩個人走出正廳大門來到院子里,清冷的空氣刺激著鼻頭,讓人覺得很清爽。
這大概就是肅穆的秋冬季節相比于春夏為數不多的好處了——料峭的微風讓人頭腦清醒。
「你有沒有覺得他最近好奇怪?」雨宮千鶴緊了緊自己的衣服,「就是從一起買衣服的第二天……阿嚏!」
出門太著急了,她忘記了穿外套。
雙手抱在一起往外走,站在園區的大門口看著外面街道的車水馬龍和街道對面的中島公園,雨宮千鶴吸了吸鼻涕,原本還想著去那邊 達 達的,現在也不去逛了。
正想著往回走,一件衣服迎面裹住了她。
和泉澪將自己的外套月兌下來,披在了她的身上。
「我體格很好,今天穿得有多,你先穿著我這件衣服吧。」和泉澪笑了笑︰「你是個很聰明的人,應該知道冷暖利弊。」
雨宮千鶴確實傲嬌,但也是個直爽的人。
她看了和泉澪一眼,小聲都囔著︰「就算這樣,搶男人的時候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好好,我知道了。」和泉澪有些無奈,但還是笑了笑︰「反正大家公平競爭就是了,我知道你是個好人……那天你是因為淺井同學所以才會說替我們買單的對吧?」
「衣服穿反了。」雨宮千鶴呲 一下轉了個身,就像是裹著面包糠的熱狗一樣,小小的一個裹著和泉澪大大的棉衣。
「那天……是淺井嗎?」雨宮千鶴歪了歪頭︰「我們一起買衣服的時候,她也在嗎?不過既然你這麼說的話,那應該她也在現場吧。」
她蹙眉想了片刻,實在是記不清淺井到底在不在了。
但和泉澪的這個理論是沒有問題的,那天她就是因為心地善良,害怕誰誰誰買不起那麼高檔的衣服,畢竟店是自己挑的,總不能逼著別人跟著自己的消費水平走。
和泉澪肯定不是,校醫看起來也很有錢,那個傻木頭家里也是小康水平……那就是了,是淺井。
她敲了敲自己的小腦袋瓜,怎麼又開始犯迷湖了?
之前校園祭前後,她就有過昏昏沉沉的經歷,這一會也只當是自己又犯了毛病。
「不說她了,」雨宮千鶴頓了頓,說回了正事︰「你不覺得學長最近很奇怪嘛?」
「直樹君……有嗎?」和泉澪認認真真想了片刻,搖著頭回答︰「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最近他好像一直在記筆記,平時上班工作,也時不時會翻看一下筆記。我不懂他專業和工作的事,應該是有什麼新靈感了吧?」
「問題就出在那本筆記上!」雨宮千鶴打了個響指,沒打響︰「他不是在寫筆記,而是在看筆記!一天至少要看三十幾遍,每天都會更多,今天更是一上午幾乎都在看!而且我觀察過了,他看筆記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也就是說筆記里寫的東西每天都在增多。」
和泉澪有些疑惑︰「你不是每天都在打游戲嗎?什麼時候觀察的?」
雨宮千鶴便小臉一紅,「你管我!」
要不這兩天打游戲怎麼會總是被隊友罵呢。
還不是動不動就掛機去偷看夏目直樹。
「咳咳,所以我們要找個機會去看一看他那本筆記里面到底都寫了些什麼。」雨宮千鶴小手握拳放在嘴邊重咳兩聲,如是說道。
但和泉澪卻義正嚴詞地搖頭︰「不行。」
「上次偷看直樹君的網頁瀏覽記錄已經做錯過一次了,我不會再錯第二次。」她這樣說道︰「如果你想的話,那你自己去吧!我不贊成,也不會偷偷告你的狀。」
「哼!」雨宮千鶴輕哼一聲︰「要不然我討厭和你在一起,總是會顯得我那麼道德低下。」
和泉澪猶豫了很久,才搖了搖頭。
「是和你在一起,總是讓我覺得無地自容……我知道你不是出于好奇而是處于擔心……我其實也很擔心他,也想著去偷看筆記,可我的道德感讓我覺得這樣是錯的,你知道嗎,我其實心里很期待著你去看,然後告訴我,這樣我既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又不會良心受到譴責,多虛偽。」
雨宮千鶴聞言沉思了良久,然後開口︰「你肯這麼說,就已經比你想的自己強很多了……沒事,壞事交給我來做,反正我才不怕他說我呢!」
「那就一起吧。」和泉澪猶豫片刻回答︰「又或許我們去問一問直樹君,他應該會告訴我們吧?」
兩個女孩商量了很久,最終決定先問一問,夏目直樹如果不說,再找機會偷看,跟他承認錯誤。
可沒想到的是,她們再也沒有等到機會。
夏目直樹中午直接請了長假——
距離手稻神社祭祀典禮和煙火大會,還有三天。
昨天晚上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讓村子里的路非常不好走。
下午3:45分。
夏目悠生從工廠到村子,在門外面遇上了隔壁村田家的大兒子。
「喲村田!你家外面這個棚子我能不能先用一下啊?」
夏目悠生把自己的桑塔納停在隔壁院牆外一點的位置,敲了敲村田家的門。
老實憨厚的村田打開門出來,見是夏目悠生,立馬露出了和藹的笑容,手里還掐著半塊饅頭。
這是手稻山下這一片鄉村的特產,類似于千歲雞蛋饅頭,說是饅頭,但里面是有餡料的,實際說起來更偏向于包子。
「夏目哥,今天下班這麼早啊!」他走出門來︰「吃飯沒?家里中午爐子壞了現在才開飯,沒吃進來吃點?」
「不了,我回家去,最近……」夏目悠生頓了頓︰「兒子狀態不太好。另外你家外面這個棚子我能不能暫時先用一下?說是晚上可能會有冰雹。」
「棚子?」
村田有些疑惑地跟著夏目悠生繞到自己家門側邊看,果然有一處用防水布和木頭搭起來的棚子,不像是新的,大概也有個一兩周了。
「呀!真是怪事……我不記得我家有棚子啊!夏目哥你要不要去問問隔壁?那家不是前些天住了個女人,還找過很多人來裝暖氣通水電嗎?」
夏目悠生看了看原本淺井宅邸旁邊七海夜的車,搖了搖頭︰「如果是七海小姐的車棚,她的車不會停在那個位置的。」
村田听了以後也覺得有道理,之後他走近了那個車棚仔細看了看︰「怪事了,這個車棚如果我沒看錯的話,確實是我們家的手藝!而且我爸走得早,我們家還會木匠手藝的就剩我自己了……但我真的不記得自己做過這個車棚。」
夏目悠生皺了皺眉,「那我先停了,留個手機號,有人打電話來讓挪車再說吧。」
停好車以後,抖擻了身上的風雪,夏目悠生推門走進了家。
「兒子還把自己關在臥室里嗎?」夏目悠生問著自己的妻子。
他有注意到自己的妻子好像在看什麼,怔怔出神。
听聞詢問,夏目玲子轉過頭來看向他,搖了搖頭︰「飯我已經送過去了,你不要去打擾他,讓他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吧。」
夏目悠生重重嘆了口氣︰「最近諸事不順,工廠那邊趕工一直趕不上進度,兒子這邊又請假天天把自己關在家里,說些奇怪的話,那天居然還沖我發了脾氣……唉。」
「大後天就是神社祭祀了,到時候帶兒子去祈福,求個簽再讓老宮司看一下吧。」夏目玲子說道︰「另外這幾天,我總覺得心神不寧,好像家里有人。」
夏目悠生聞言立馬臉色變了變,他知道自己妻子是有些靈感的。
作為一個伏見稻荷神社最杰出的巫女,雖然下鄉支教來手稻神社援助最後和自己墜入愛河還俗的,但應該也還是有些本事。
「難道是招惹了不干淨的東西?」
「不,」夏目玲子搖頭︰「很友善呢……不知道是誰啊!」——
「吱呀。」
臥室的門打開了,給里面昏暗的空間帶來了片刻的光明。
夏目直樹坐在地上背靠著牆,在他身周的地面上鋪滿了從日記本上撕下來的紙張。
桌上是托盤,里面有些許飯菜,只是都已經涼掉了。
地上的紙張,每一張上面都寫了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但大部分上面都用紅筆畫著圈。
夏目直樹的精神狀態很不好,他黑眼圈很重很重,已經有三十個小時沒有睡過覺了。
听聞房間的門打開,他抬頭看去,緊接著低下頭從日記本上又撕下一頁來,一邊寫一邊問︰「爸媽他們已經完全看不到你了嗎?」
淺井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他。
「睡一會吧。」她輕輕開口。
夏目直樹搖頭,「不能睡,每一次睡覺都會影響記憶,絕對不能睡……」
他的手顫顫巍巍寫完了一行字。
【3:55分,真緒進門讓我睡一會。】
緊接著他拿起紅筆,順手拿過離著自己最近的那幾張紙翻看,看著看著,便面露痛苦。
「該死!」
他一邊咒罵著一邊在其中一張紙上畫圈。
這代表著寫下的那句話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
也就是說,他又忘掉了一點關于真緒的事情。
「該死!」
他用力握緊紅筆,圓珠筆發出了很清脆的聲音。
塑料外殼被他捏的裂了紋。
「哪怕是過去十年里,我大冬天早上潑冷水醒了去學習,我為了一道別人一看就會的題目反復練習五十遍,我都沒有此刻這麼……這麼痛恨自己的記憶能力!」
他不想忘記,是真的不想忘記淺井啊!
「為什麼?」他一邊在那些紙張上畫圈,一邊輕聲質問著。
也不知道是在問誰。
他請假回家,就是害怕工作影響了自己的腦容量,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生怕任何一丁點其他事情都會影響了自己。
結果,還是不停的遺忘。
就像是指尖的細沙,捏得越緊流逝的越快。
「喝了它,然後吃飯。」淺井走過來,拿走了他的筆,逼迫著他吃飯。
夏目直樹看著淺井那認真的眼神,只能妥協。
十分鐘之後,看著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夏目直樹,淺井收拾了滿地的殘頁,將最近他寫的那些日記全部撕掉,揣進了懷里。
「別再折磨自己了。」她看著夏目直樹,神情不忍,輕聲說著︰「我會心疼的,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晚安,直樹哥哥。」
她轉身欲走,想了想,最後從衣櫃里帶走了那件她買了還沒穿的和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