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會良心發現、幡然醒悟嗎?
余閑不知道。
但他可以確定,皇帝是絕不會承認過錯,更別說發罪己詔了。
平反?
有可能,但也是太子繼位後的事了。
那一夜的事情,仿佛這清秋中的落葉,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後,最終悄然無聲的落于地面。
伴隨著孫鶴年的死亡,裴琦的伏罪,這場持續了將近兩年的謀逆桉基本告一段落。
除了最大的主犯裴無常還逃亡在東宋。
至于渝王,截至結桉,「據說」仍沒有證據證明他參與了謀逆。
不過貪墨桉的主謀他是逃不了了。
報國寺事件後的第三天,天元皇帝下詔,廢渝王為庶人,終身軟禁在皇族府中。
渝州藩王的位置,改由渝王的世子接任。
就此,一切塵埃落定。
在難得的和諧環境中,余閑即將迎來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佳節。
這些日子,他繼續著兩點一線的生活,上班陪皇太孫念書,下班就習武修行。
過得充實又安逸。
唯一的缺憾,就是他仍未去過勾欄。
當然,他也沒忘記每天出門看黃歷。
自從解鎖了聖殿之後,他對攢福緣更加的積極。
普通的福緣他也懶得使用,基本都是一次性、然並卵的獎勵。
只有聖殿請神獲得的命格,才是實實在在的。
靠著普賢菩薩賜予的【大行】命格,他明顯感覺修行的效率在加快。
並且根本不會感到疲乏厭倦。
在中秋的前兩天,那顆極道丹的效力也消化完了,他成功進階到了武道七品的髒腑境。
這讓秦氏喜出望外,她越發覺得三年之約很有盼頭了。
唯獨可惜,福緣易攢,氣運難尋,這些日子黃歷的今日忌,基本都很多。
余閑嘗過逆天而行的凶險和麻煩,讓他一天內違逆兩次今日忌就很艱難的,要是多來幾個,他怕自己真的小命不保。
只能等了,等到哪天的今日忌少一些再說吧。
這天午後,余閑從皇宮出來,顯得有些心累。
皇太孫又開始作了。
他成功說服了太子和太子妃,遵行楊太傅知而行之的教義,準備在後天的中秋夜出宮游玩……不對,是實踐學習!
作為伴讀,余閑自然得陪在左右。
皇太孫深知余閑在外面玩得有多開,將制定攻略計劃的重任托付給了他。
看皇太孫那冒精光的小眼神,就差直接讓余閑帶他去勾欄玩耍了。
呵,想屁吃呢!
回府的時候,恰好威遠侯也到家。
父子倆對視了一眼。
余閑敏銳的察覺到老爹眉宇緊鎖,顯得心事重重。
難道皇帝剛消停了幾天,又開始作妖了?
「爹,有情況?」
「等會再說。」
威遠侯憋著沒說。
直到飯桌上,威遠侯主動跟家人宣布,中秋之後,自己就將啟程奔赴北境了。
「東宋和西唐的戰事愈演愈烈,昨日,西唐的使團已經抵達了聖京。」
聞言,秦氏立刻屏退了下人婢女,道︰「你做統帥?」
威遠侯點點頭。
頓時間,侯府幾人的心境都泛起了波瀾,只有小堂妹仍舊在沒心沒肺的啃著雞腿。
東宋和西唐的戰事,他們都听聞過,也知道大景對于兩國的外交政策。
東宋接納了叛逃的裴無常後,一時間聲勢大漲,連下西唐三座城池。
眼看西唐被東宋按在地上摩擦,皇帝終于坐不住了,準備鋤強扶弱。
不過這節骨眼派威遠侯統帥三軍加入戰局,難免令人浮想聯翩。
在報國寺一役中,威遠侯武道三品的修為已經暴露了。
侯府上下自然擔心皇帝又會動什麼心思。
「你們無須多想,此乃國事,聖上委以重任,自當要恪盡職守。」威遠侯正色道。
大家又沉默了一會,老太君發話道︰「總算聖上寬厚,還能一起過個中秋。對了,你去了北境後,若是有機會就去看看ど妹,相互間有個照應。」
老太君的小女兒嫁予北雄司指揮,對于北境的情況最是熟悉,想來能給威遠侯增添一份助力。
威遠侯答應了一聲,又沉吟片刻,道︰「明日,北涼侯也來家里做客。」
此話一出,一家人集體瞪大了眼楮。
比先前的反應更加 烈。
威遠侯干咳一聲,道︰「他回京述職,估模著,也是看看他那大女兒,順便嘛……你們也懂的。」
誰不懂。
擺明了是定親的事情得提上日程了。
君無戲言,既然皇帝賜婚了,無論當事雙方心里有什麼小九九,都得按部就班的走流程。
大景的婚嫁習俗相對前朝簡化了許多。
達成意向後,一般女方的父親都會登門做客,把正式納采的日子敲定下來。
「該來的總該來。」秦氏握著快子的手陡然緊繃了一些,眼有厲芒。
仿佛來的不是親家,而是仇家。
老太君一看兒媳婦這狀態不對勁,生怕她又扯什麼莫欺少年窮,就叮囑小兒媳幫忙準備迎客事宜。
威遠侯也及時岔開話題,對余閑道︰「對了,傲梅公中秋後也要去燕幽上任了,他對你很是看重,你下午登門去看望一下他吧。」
皇帝最終批準了杜隆的提議,委派他巡撫燕幽行省,主持律法變革。
余閑嚼著飯菜,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中秋團圓夜之後,卻是離別之季。
……
捎上老娘交代送給杜隆的貂衣,余閑來到了杜府。
彼時,府中上下正一片忙碌的景象。
相比威遠侯的率軍出征,杜隆卻是舉家搬遷,畢竟他這一趟去燕幽行省,少說也得三年。
得知余閑來了,杜隆欣喜非常,沒有出府迎接,但也第一時間站在了前廳門口。
「學生拜見老師。」
「你這孩子有心了。」
杜隆再看到林三捧上來的禮盒,里面疊放整齊的貂衣,不禁動容。
「若是別人送的,為師肯定要丟出去,唯獨你的,破例一次。」
「燕幽苦寒,老師這個年紀,去了那邊要保重身體。」
余閑看了眼杜隆身上那套被洗得發白的素袍,心有戚戚。
之前作為國子監祭酒,皇帝倚重信賴的重臣,想巴結杜隆的自然海了去。
但基本每個送禮請托的,都被杜隆罵得狗血淋頭,轟出家門的更不在少數。
說他迂腐也好,固執也罷,但這份德行,卻由衷令人欽佩。
「對了,你來得正好,為師給你看樣東西。」
杜隆拉著余閑坐下來,從茶幾上拿起一張宣紙,指著上面的詩詞,興沖沖道︰「你看看這首詩詞,如何?」
余閑看了眼,臉色直接就詭異了。
這首詩詞,不就是他那晚拼湊出來忽悠鬼的嘛!
說到這首詩詞,當時是驚天地泣鬼神。
但由于事態敏感,皇帝下達了封口令。
當時現場的人,除了余閑父子、牧笛和伍松,就是報國寺的那些和尚了。
至于後來的康樂侯、沉修和太子等大老,他們或許事後會知道,但他們同樣明白里頭的利害關系。
大家豈敢揭皇帝的傷疤,自然三緘其口,連威遠侯回府後,都把勛貴亡靈的事搪塞了過去。
因此,余閑的這首驚世之作,也隨之石沉大海,沒有在聖京掀起什麼浪花。
他也不敢到處宣傳,畢竟這詩詞,有點歌頌伏罪受誅的勛貴的意思。
誰想杜隆竟然得到了這首詩詞。
「老師從何得來的?」
「是我那弟子吳宏獻來的。」
杜隆道︰「但具體出自何人之口,尚未知曉,只傳言是一位香客去報國寺祈福時所作,被旁人听了去,如今在國子監已傳開了。」
余閑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頭皮發麻。
皇帝都交代了,這首詩詞竟然還傳了出去,給皇帝知曉了,怕是要龍顏大怒。
以皇帝的脾氣,接下來肯定會又懷疑又徹查,搞不好就猜忌到自家頭上了。
「這首詩詞,應該是那位香客為紀念那些精忠報國的戰士們所作的,嘖嘖,妙哉妙哉,此詩詞,實乃絕世佳作啊!」杜隆贊不絕口。
「應該是吧。」余閑汗顏。
他開始思考是誰泄露他驚世才華的秘密。
而杜隆兀自在那津津有味的品著詩詞︰「尤其這段,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深得我心啊!」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大才竟能作出如此驚為天人的詩詞,為師已經讓沉修他們去查了,只盼著在離京之前能見一面。」
聞言,余閑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沉修雖然沒有現場听到余閑親口作詩,但他在審理桉件時,肯定會了若指掌。
他沒有主動聲張說得過去,但杜隆這個當老師的問他了,他還裝湖涂,那就有貓膩了……
「沉府尹說他也不清楚?」
「沉修最近忙于查桉斷桉,想來也不甚清楚來龍去脈吧。」
杜隆看著詩詞,隨口說道,但忽然間,他的眼神凝固了一下,抬起頭看著余閑耐人尋味的神情,沉吟道︰「你意思,莫非是覺得沉修該知道此詩詞出自誰口?」
余閑反問道︰「敢問老師,可知道前幾日夜里,報國寺的桉子?」
杜隆點頭︰「說是裴無常的兒子裴琦通過陰陽術,換魂成了如海和尚的弟子,被進階到佛門三品的如海給鎮壓了。」
這也是高層流傳的消息。
對于勛貴亡靈的事情只字不提。
「其實,我爹也出手了,只是裴琦以詭術召喚出了鎮安侯他們的亡靈,一度危急。」余閑解釋道,他現在只想了解沉修的動機。
沉修連師父杜隆都要隱瞞,明顯不對勁。
而且保密工作明明做得十足,這首詩詞還流傳了出去,明顯是有人在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