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袁桉又一心想要考取功名,看不上做一個斗食不過百石的小吏,可在江曲眼中袁桉的文章既然無法金榜提名。
還不如做一個做一個吏人,要知道五房中孔目房、吏房、戶房、兵禮房和刑房中做一個主事、錄事、孔目、貼司、押司等職務也未嘗不可。
要知道當初的黃寶就因為才具被楊秉所看重,從「公人」也就是低一級的胥吏提升為了錄事後,所表露出來的感激涕零,看得出吏人的地位並不低。
而江曲性情耿直,面對好高騖遠的小舅子自然沒有好脾氣,也讓老婦人也對袁桉的印象並不佳。
感覺到冷落的袁桉,在姐姐面前抱怨著︰「如今江曲身居要職,自然也就瞧不上我的出身了!」
面對老婦人的輕視,自然不會在心中不滿傾訴到老人身上,那只能埋怨起這個姐夫了,就差點將狗眼看人低掛在口邊了。
袁氏明白弟弟心中所想,也是無奈的說道︰「桉,你姐夫看在我的情面上,也曾為你的前途奔走過,可是你看不上!」
「如今你也該收收心,成家立業不要再去考慮那功名一事了!」
屢次的落第使得她對于這個弟弟的寄望早就沒了,也希冀這個弟弟能夠安穩過日子。
听到姐姐這番話,袁桉也有些怒容道︰「阿姐,你也被江曲所蠱惑,認為我袁桉就是志大才疏之人!」
「姜子牙尚在七十歲得遇周文王,方才有如此青史留名,百里奚晚年被秦國重用拜為大夫,這些名臣輔相尚且如此,如今我袁桉不過三十有一,豈能志氣全無甘作一名小吏,碌碌終生!」
身側的楊秉對于他的一番豪言壯語也是搖了搖頭,有些不合時宜的說道︰「袁兄與我說可以為我引薦江主簿,可如今看來卻是一句謬言罷了,那在下不做叨擾就此別過!」
說完後便要抱拳離開,袁桉最好臉面這失諾的名聲他可不想擔上。
連忙拉住即將離去楊秉的衣袖說道︰「趙兄何必如此急切,我袁桉向來是重諾之人,只是事有輕重緩急而已!」
袁氏反應了過來明白了其中關竅,立刻嚴肅說道︰「今日我家官人並不召見外客,家弟的允諾當不得真!」
袁桉立刻說道︰「此人並非空手而來,有利益相托,平日里他不知盤剝了多少這個時候倒是拘謹起來了!」
袁氏听到弟弟的話,嗔目道︰「你一句一句江曲,你認為他看不起你,所以便如此敗壞他的名聲,這就是你自詡文人君子的作風,如此心胸狹隘若是真的讓你當官,也只是禍民害民的官員!你給我滾出去,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弟弟!」
說到最後語氣都有些哽咽了,她只有這一個弟弟,父母死後作為長姐待他若親子。
可是如今沒有想到這個弟弟已經對自己的官人,心生怨懟到如此程度,如何不讓她心寒。
她啜泣的擦拭著眼角的淚水說著︰「你如此行徑,可曾考慮過我這個姐姐!」
袁桉見姐姐真的生氣了,于是語氣也軟了下來︰「阿姐我知道錯了,你消消氣,今日乃是老夫人的生辰,不要壞了興致!」
袁氏見這個弟弟這幅表態,也沒有說些什麼便離開了環廊。
而袁桉自知沒有顏面繼續與楊秉逗留在此,獨留楊秉一人在這水榭亭台處。
他也萌生了離開的想法,于是沿著環廊一直走穿過中庭。
見有幾名稚童身著錦襖,此刻正在一起玩著游戲身側圍繞著一些使女和僕僮。
顯然下人在這里就是為了照料他們的安全,他們手中所持的乃是無鏃之失,在他們遠處立著一個青銅壺。
楊秉自然見過投壺,對于儒家而言既是游戲也是禮儀,投壺便是來源于射禮,鄭注《禮記》雲︰「投壺,射之細也。」
投箭入壺者寥寥,一名身著灰色深衣男子弓著身子為他們判定成績,從衣著上來看應該是江府的下人。
雖然多數的失都是未踫到壺身,亦或是入壺後又反彈了出來。
這樣的結果都能引起一陣驚呼和愕然,顯然各自都沉浸于其中的雅趣中。
倒是讓楊秉看得興致盎然,忽得就在此刻一位老僕來到了他的身側說道︰「貴客,我家主人邀你見一面!」
被擾了興致楊秉也並未惱怒,而是跟著老人身後。
在一處靜謐的亭台處落腳,他也絲毫不見情緒變化,而是負手而立看著湖面。
料想若是冬去春來之時,這里定然是有一番別樣的風景,池中碧水,覽望淨色。
雖然他曾見識過皇家園林的碧玉池面,雲煙緲緲可是這里也是獨有一份清淨。
他尚未轉身,便听見背後那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員外,听人說起你特意想要見上本官一面,不知所為何事?」
他的聲音之中听不出怒氣,也沒有親近的意思。
有一種澹澹的疏離的感覺,而楊秉對于他的問話沒有轉身。
而是回道︰「沒有想到江主簿如此忙碌,也能百忙之中見在下一面!」
江曲見此人甚至沒有轉身如此失禮,又覺得聲音如此熟悉又一時想不起在何處。
于是冷冷說道︰「無論袁桉答允你何事,員外此行恐怕都是敗興而歸了!」
「也無需想要借他,在我身上謀劃何事!」
在听到袁桉又做了何種荒唐事,為了打攪母親的壽宴,于是決定還是親自見上一面,讓此人徹底死心。
他雖然對于這個小舅子並不上心,可是與妻子相濡以沫這麼多年,愛屋及烏下也不想看到袁桉被有心人利用。
楊秉緩緩轉過身來看向江曲,說道︰「今日有些姍姍來遲,還望江主簿莫要怪罪!」
江曲看到面前之人竟然是楊秉,立刻行禮道︰「下官,拜見知縣!」
楊秉笑著說︰「今日只是來參加你的家宴,不用太過多禮!」
身側的老僕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不是說好是袁家二郎的好友,怎麼對方又變成了知縣。
難不成那個不成器的袁家二郎,還真的結識了知縣?
他有些疑惑不解了,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難道說大話真的能夠得到賞識?
可不管下人怎麼想的,楊秉如今既然已經表明了自己身份,自然不能這麼離開了。
剛剛隨著袁氏來了一趟客房,如今在江曲的相隨之下又來了一回,這環廊並不幽深,還未踱步多少便已經到了門外。
袁氏一直都是隨侍在老夫人身邊,侯在門外的婢女雖然不知道江曲身側楊秉身份,不過都與之行禮。
江曲的心里遠遠沒有面上表現出來的如此平靜,他知道楊秉乃是去往州署有要事還未歸來。
可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面見方式,自己若是哪怕有一點點私心,恐怕就會在知縣心中留下其他想法。
走進了客房中,一位女使顯然認出了楊秉剛剛還曾與夫人攜著胞弟同來拜訪。
他之所以記憶深刻的不僅僅是楊秉有一幅好姿容,還有不急不緩的氣度。
此刻的她端著客人喝過的茶盞,出門離開失神茶水倒是踫到了楊秉的衣袖上。
那婢女一下子嚇到面色一白,江曲雖然只是一個一縣主簿而已,可是作為官宦之家,府里自然都是有規矩的,下人若是犯錯都是有家法處置。
所以因為出門之時盯著楊秉看了幾眼方才失神,就招此禍事她心中也是懊悔不已。
她拿出繡巾想要擦拭,一旁的袁氏因為身前的官人緣故並沒有注意到身側的楊秉,覺得讓自家官人親迎的賓客身份自然不一般。
不能讓賓客落了面子,于是出聲斥責道︰「笨手笨腳,這點小事情都做不好,再有下次讓管家將你發賣出去,出去自己領罰吧!」
楊秉笑著說︰「無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不用大動干戈,她也只是無心之舉罷了!」
一測的江曲揮袖道︰「還不退下去!」
說著看向楊秉道︰「知縣,可要去廂房更衣!府中有干淨的新衣。」
那婢女用感激的眼神看了一眼後方才離開,楊秉揮揮手說︰「只是衣袖上有些水漬而已!」
江曲將老母和妻子介紹起楊秉的身份,老婦人起身就要行禮︰「竟沒想到一縣親民官為老身賀壽!」
自然被楊秉給攔住了,一旁的袁氏一臉詫異的看向楊秉又望了望自己官人。
竟然沒有想到這個有求于人的富戶竟然是知縣所假扮的,想起自己弟弟口無遮攔的性子心中也不免有些擔憂。
于是微微躬身說道︰「我家二郎向來口無遮攔慣了,還望知縣對于他的過錯能夠從輕發落!」
她口中的二郎依然是袁桉,因為他在家中排行老二。
楊秉笑著擺了擺手表示並不在意,楊秉坐下後立刻就有使女端來新茶。
楊秉謙和知禮,沒有因為其官位而擺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樣,反而在老夫人的面前將姿態放低。
老夫人雖然出身不過一名村婦,可是能夠一個人撫養兒子長大且考取功名,自然不是一個普通村婦。
為人處事方面也是事事周到,見楊秉姿態放低她也知道沒有因此而倨傲,沒有去夸贊楊秉的政績,而是贊揚他們夫妻琴瑟和鳴。
因為他們夫妻感情深厚的傳聞都傳到了城中,政績方面她並不懂,所以知道挑一些自己知道的漂亮話來說。
……
隨著壽宴已經開始上菜後,立刻變得更加熱鬧了起來,這飯食乃是江曲特意請大酒樓的廚子上門。
當然不是眾安樓的廚子,若是想要請眾安樓的主廚,那樣的花費和開銷遠遠不是江曲身為一個主簿所能承擔的。
論檔次雖然比不上當初楊秉結婚的宴席,可是在綏德城中絕對不差。
僅僅院中就有三十多桌,這些有一些親戚朋友,還有一些縣衙的吏員。
不過雖然開銷很大,可是收取的禮錢也差不多能夠抵消花費。
而只有一些身份特殊如楊秉這樣的賓客,才會在安靜一點的堂中。
並非是那樣的桌子,而是每個人身上都有一方案幾,不斷有使女上菜。
袁桉見自己分在了外面的桌上,心中雖然有些氣憤可是也無可奈何,畢竟自己在這江府自己的地位就擺在那里。
可就在他四周張望之時,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自己的姐夫的臉上竟然掛著「諂媚」的笑意。
竟然是與自己前往江府的「趙兄」,看來這趙兄可不是普通富戶,他頓時提起了興致。
起身上前走到了眾人跟前,見到楊秉時還走近他,微微將對方拉到一旁輕聲說道︰「如今我為你引薦了我自家姐夫,你們得利了可不能將我給忘了!」
顯然他認為兩人定然達成了見不得光的勾當,所以才會輕聲說著。
江曲見到自己小舅子這番舉動,立刻呵斥道︰「放肆!滾回你自己的位置上去,誰讓你上前叨擾我的貴客的!」
他的話雖然有些不近人情,可是他擔心的是知縣會因為袁桉的不當言論而遷怒,所以想要讓他離開。
可是袁桉哪里知道江曲的一番苦心,被這一番話氣得漲紅了臉,認為自己的顏面掃地。
立刻生氣的喊著︰「江主簿你們何必在我面前玩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勾當,無非如今見到了富戶想要互相勾結,一起盤剝這治下的百姓!」
他的這番話讓許多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而楊秉則是表現的十分平靜,那一雙幽深的眼楮看著面前的兩人。
江曲怒不可遏的說道︰「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誰同你說我要官商勾結,盤剝百姓的?」
袁桉見此情形,明白看來如今已經撕破了臉皮,回憶起往昔被呵斥的畫面,將自己尊嚴踐踏的一幕幕重現。
他徹底失去理智說道︰「那他是誰?他乃是我引薦給江主簿認識,所以才有了你的財路!」
楊秉顯得格外平靜,攔住了江曲接下來的動作,而是說道︰「袁兄既然口口聲聲為了百姓,為何如此盤剝百姓的舉動不制止,反倒是利益分配不均而站了出來,難道這就是你心中的為官之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