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謂走進船坊里面,那桉幾上的魚膾早已經被撤去了。
此刻的蕭欽言臉上哪里還有剛剛的平易近人與和煦的模樣,冷峻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兒子。
蕭謂低著頭,他自從便是這樣自己任何的小心思只要與父親對視之下,都會被輕易看穿。
他恭敬的喚了一聲︰「父親」
直至听到那個身影應了一聲,他方才敢緩緩開口︰「這里環境簡陋,還請父親一同隨謂回府!」
蕭欽言緩緩起身,蕭謂見狀連忙上前攙扶道︰「父親,剛剛離去的年輕人是何身份?竟然有幸得到您的私自接見!」
「哼!」
蕭欽言冷哼了一聲,他自然听出來了這個兒子語氣中的嫉妒情緒。
這個府中長子主持府中事務尚可卻也只是一個守成之輩,僅僅一個中人之姿。
想他蕭欽言生了五個兒子,唯有顧千帆天資最高也是極肖他,可卻不願意接受自己的饋贈。
想到這里心中也是郁結難消,見到蕭謂的這幅姿態斥責道︰「怎麼你還想在別人面前擺出你那衙內的威嚴嗎?你若不是我蕭欽言的兒子與人相比的資格都沒有!」
說著站在船坊之上眺望那蔡河的架橋,還有河岸上的楊柳低垂。
吟誦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多美的詞句,即使比起那柳七也是不遑多讓了!」
說著有些神情蕭索的揮袖上了岸,眾人也緊隨其後。
……
楊秉剛剛步入官場,就是一路仕途通暢不可謂是不順利。
他調銓之時越過了外放任滿這個階段,直接從京官開始起步。
此刻正在府中的楊秉,又收到了中書的詔令詔試館閣,即使心中早已經有預料的他還是心中激動不已。
歐陽旭心心念念的成為翰林,就是想要借高家的權勢舉薦有試館閣的資格。
而柯政即將外放之時向官家舉薦了楊秉,這才使得他有參加館閣考試的資格。
若是步入館閣,他將一躍成為大宋文官集團的中層人物骨干了,再往上就是如王素那樣的知制誥了。
擠入館閣這就是上層人士,真正的文人名流群體了。
當然試館閣,並非是一定就能進入館閣先試後命這才是一套流程。
他需要經過學士院的考試,通過後方才被授予館職。
對于他的考試許多人都是抱有極大信心的,作為進士科第一名可謂是天下最擅長考試的學子了。
天剛剛初明,外面露氣很重街上的人影也是稀疏,這個時候除去那些酒樓街上少有人影。
在綠珠與青荷早已經為他備好了一切,他整理好衣裳,桌上的這些吃食都是清早吳六從王樓山洞梅花包子店買了些包子和米粥。
他們住在外城城南距離那處店並不近,看得出吳六定然是起得很早。
這王樓山洞梅花包子店自從有了楊秉的題字,加上後面的名聲愈廣,雖然自己招牌沒法動,可是卻將其中一處獨間改為了狀元閣。
這種商業宣傳手段也是屢見不鮮了,都是為了拉攏生意。
平日里倒也沒有這般,不過是今天這種日子比較特殊些而已。
這科舉剛剛結束,沒有想到就又要步入考場果真是處處都要考試。
就像後世高考結束後依舊要參加公務員考試一樣,當然館閣召試含金量不同,這是跨越階級的一場考試。
可真是知識改變命運,當然也是需要關系網的,這試館閣只有兩種途徑第一就是獻文,第二便是舉薦了。
吳六早就已經在馬車上久候了,楊秉也不耽擱說上一些客套話上了馬車。
他了解吳六的性子,說上一些客套和感謝的話只會讓他多想。
這也是當朝文人與武人地位的畸形發展,才有了如今的這種相處模式。
學士院有小吏為他引路,這比起科舉之時小吏的態度可截然不同,這若是館閣召試過了那就會授予館職了,那就是真正的翰林了。
這向來有先例,宰執如柯政,吳恕還有蕭欽言都是從兩制中選拔出來的,而兩制則從館閣中篩選。
這被授予了館職也就意味著就是將來宰執預備役了,真正的候選人。
等到他來到了學士院發現已經有人候在這里了,一番問詢下方才知道對方乃是祥符六年的進士張賢。
張賢中了進士後,外放擔任通判,任期已滿後回到後遷為著作郎,到了今日也是齊中丞舉薦他試館閣。
楊秉也是笑著與他攀談,看來張賢此人乃是齊牧門下之人了,是以齊牧為首的清流一系的人。
畢竟如今柯政外放已經成了定局,甚至清流中的中堅人物竟然轉換陣營投入了蕭欽言為首的後黨。
這使得過去的那個眾正盈朝的清流一系如今有些勢力單薄,而面對柯政的舉薦以齊牧為首的一些清流中人便認為楊秉這是接下了他們的橄欖枝。
所以如今作為清流中人的張賢在見到楊秉之時,所表現的姿態也是十分親近。
張賢看著楊秉如今的年輕,心里自然是免不了羨慕與嫉妒的,在旁人眼中他已經是天縱奇才。
二十一歲中進士,外放幽州後來任期已滿遷為京官,如今不滿三十歲便召試館閣,若是被授予官職那就是不滿三十歲便是翰林。
可是如今的楊秉據他所知還未滿二十歲,卻已經名滿整個東京了。
負責監考的就是兩位內制了,雖然常說館閣就是預備宰執,可是只有屋里的那兩位才是真正的預備宰執。
張賢與楊秉還有一位並不相熟之人,三人在小吏的帶領下來到了一間屋前。
小吏作出了一個請的姿態,三人正了正衣襟方才邁了進去。
楊秉走進堂上便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王素。
還有一位翰林乃是林特,兩人各自不同陣營,這翰林學士院攏共有五名翰林,可是恰好一位後黨還有一位清流一派,自然不是什麼巧合的事情。
王素如今已經是任直賢院,知制誥是真正的內制了,能夠常伴駕外。
林特作為三司副使,掌控天下財賦雖然明面上乃是清流一系,可是也是天性邪險,善附會之輩。
原本柯政作為清流一系的領頭羊之時並看不上這種人,可是齊牧如今勢單力薄只能拉攏關系。
所謂的風骨二字,也僅僅只是他們口頭上的托詞而已,他們撕開了偽裝比起歐陽旭會更加無恥和陰險,還有更加老謀深算。
這學士院考試不同于進士科的考試浩浩蕩蕩的一些士子入內,只有他們三名考生還有王素與林特兩名考官。
不過論嚴格比起科舉也是不遑多讓,甚至因為考生人數少的緣故,出現舞弊的可能幾乎沒有。
試題都是有翰林學士所出經由官家裁決後,在經過鎖院今日方才請出。
這個過程中沒有其他人能夠接觸得到試卷,更別說提前預知到題目了。
三人的位置已經分好,每人剛剛坐下桉幾上已經發下了試卷,他們是有時間限制的。
試卷展開後,楊秉方才看見試題一共兩道分別是賦與論。
這學士院考試自然不會去考一些貼經與墨義之類的題目,他們皆是高第進士。
論題目難度是遠遠超過省試與殿試的,這幾年里他都在不斷考試中拔下魁首,依靠的是無一日的懈怠與勤勉。
即使科舉結束後,他依舊能夠做到每日筆耕不輟,他明白一句俗語學在苦中求,藝在勤中練。
而且這一次與他一起的,定然都是天下讀書人中最前列的人物,他絲毫不敢有任何懈怠的想法。
這線香在不斷的消減,等到燃盡的時候也就意味著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王素眼神掃向三人,他的目光同樣瞥過楊秉,本來依他這種睚眥必報的性子,在如今這考試就是最好報復的手段,可是相反他的眼神中瞥向楊秉之時與其他人並不同。
因為他的個性就像是一只蝮蛇,無把握的事情絕對不會去做,就會一直的潛伏下去。
楊秉毫無疑問在這三人之中關注度最高的一個,甚至官家的目光此刻也在他的身上。
若是此刻耍一些手段,不僅僅對他做不到損害還將自己拖下水,就像他在朝局中的站隊一樣,只有等到柯政徹底外放之時,才會選擇投靠後黨。
楊秉聚精會神的答著卷子,不知過了多久他長舒了一口氣,將手中的筆擱置一邊。
在香還未燃盡之時,他是第一個進行交卷的,這倒是與往常的風格不同。
無論是哪一場考試即使不是最末的那一個,也定然不是最前列交卷的一批人。
他不為爭先而交卷,也不會故意拖延時間而交卷。
若是論文采王素絕對是在文學圈內頂尖人物,他的目光看向楊秉的答卷臉上也是適當的流露贊賞之色。
林特也是撫須感嘆︰「這楊秉的文章辭理比起之前更勝幾分了!」
他自然也是看過楊秉的文章的,所以才會有此感嘆。
這答完卷子後,便不用繼續逗留在這里了,不同于科舉時的連考三日,今日過後只需要靜等消息即可。
出了門外面的小吏殷勤的為他指路︰「狀元公,這邊請!」
如他這等小吏,與面前的年輕人相比站在一起就是如星觀日,無法共列也無法與之相比。
隨著楊秉的考卷結束後,張賢與另外兩名考生也一同出來了。
楊秉考試結束後也是長舒一口氣,不再多想。
他對于這方面也提前了解過,這只有考試合格的才會授予館職。
不過這館職也是有高低之分的,按照名次來分派就像是科舉結束後,吏部會按照成績來調銓官職。
不過館閣也是虛職和實職一說,只有低等才會實職需要「打卡上班」。
如館閣校勘,史館檢討就要負責校勘甚至還有抄書的活。
不過這雖然是一份苦活但是有些文人也是削尖了腦袋想要往里鑽,多少人欲求而不得。
而且里面藏書眾多,這民間的藏書怎麼能夠和皇家相比。
無論是當初錢塘楊家的書庫,還是臨安周家的書庫對比浩如煙海的皇家藏書都顯得微不足道。
什麼密本藏書都會在這里能夠找到,雖然這上班的日子苦了些,對于真正愛書之人相比卻是值得了。
自古愛書之人皆是痴也,他們可以不懼風雪與苦難又怎麼會在乎抄錄和校勘這種活呢?
當然那些野心勃勃,想要有一番事業的人就不願意在館閣,史館蹉跎時光了。
柯政即將離開東京,柯隨也與父親隨往所以留在京中的日子也並不多了。
從太學中回來後,兩人便相約在半遮面會面。
對于這個老師試館閣之事他自然知曉,他覺得老師這樣的官員才應該真正的站到高處做實事。
他在父親身邊時常能夠听見他抱怨一些官員尸位素餐,一心只為黨爭。
耳濡目染之下,他也覺得朝中袞袞諸公皆是黨同伐異,嫉賢妒能之輩。
一言以蔽之實在太過草率,畢竟作為一個局外人看不真切,如同霧里看花一樣。
半遮面的生意自從因為楊秉的緣故越來越紅火,尤其是在雲山樓的那一首鵲橋仙可謂是火出了文人圈。
如雲山樓,半遮面還有最早所去的王樓山洞都生意紅火。
他剛剛步入茶坊,在帳台的趙盼兒瞧見了他笑著說道︰「許久未曾見到你來了,我還以為你厭了此處呢!」
楊秉知道這是玩笑話所以只是笑著沒應話,她說︰「你這般性子的人,竟然能夠寫出那般浪漫的詞作!」
趙盼兒當初听到這篇詞作之時,便抄錄了下來,那詞中的每一句都能打動她的內心。
他正準備回答時,身後傳來柯隨的聲音︰「老師,讓您久候了!」
趙盼兒自然也是認識柯隨,因為楊秉與半遮面的關系,柯隨對于半遮面也是頗為友善。
因為茶坊生意紅火的緣故,茶湯巷中的茶坊還曾上門,可是在了解柯隨的身份後都紛紛退去了。
「已經為你們留好了位置!」
楊秉那還未開口的話也只能吞咽回去,笑著與柯隨一同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