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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張力性氣胸

「患者患肺結核半年余,止咳退熱等一干藥物對癥治療均無效力;該術一經施行,咯血立止,翌日起咳嗽減輕、頻次減少,病患自述胸痛、燥熱癥狀亦有好轉趨勢」

在每日議題主要集中于下頓吃什麼的時候,一份堪稱魔幻的報告被抄送到了長桌上。

大概的情況是,在大家不知不覺中,里弗斯大學的教授跟本院解剖學講師混到了一起,去畢業學生的內科診所給結核病人搞外科治療,效果顯著。

這位對當年偏科產生深刻悔恨的畢業生,如實寫下自己所見證的治療全程,末尾充滿懷疑地提了一嘴「克拉夫特教授申明此術仍只起到了延緩病程作用」。

當即見效的沖擊力永遠是最強一檔,長期以來的方劑配伍、偏方收集顯得毫無意義,甚至有點小丑雜耍的感覺。

開始只是診所的接待量翻了一倍,而當第二第三個,乃至十幾例出現時,傳言可不會像寫給大學的病例報告那樣用語克制。

一篇洋洋灑灑前後數百詞、加了各種限定的描述,在傳播中會逐漸退化為一個極為片面但極為強有力的問題——能不能治?

能?那就不用多說了。白色死神的腳步第一次在某種可復現的力量面前得到遏制,比什麼國王觸模、天父賜福實際得多。

反映到直觀感覺上就是,戴維感覺周邊所有、實際上是整個新城區或更遠的病人在向診所涌來,然後這些人中得到治療的會進一步把消息擴散出去。

到來的人里咳嗽的不少,可未必就是結核病人,甚至有不少完全不相干的疾病也會來踫踫運氣。各種瘡癬膿毒、皮疹潰瘍、積年慢咳、心季絞痛等,其中佔比最大的就是感染性疾病。

理由也很充分︰既然結核都能處理,那別的病就更不用說了。

這急劇拉高了診所運營難度,尤其是在見證了患者進去前還突發咯血、出來後就呼吸平穩後,思想已經完成了從相信醫學到相信玄學的轉變。

「國王的觸模」治療法並不是什麼比喻,而是在傳說中被認為是治愈的重要方法之一,比天父賜福稍微現實一點,畢竟見到天父的人多半是用不著治療了,見到國王還是有機會的。

現在這種傾向轉移到了某不願透露姓名的教授身上。

部分人認為只要沖進診所、來到那個治愈了白瘟疫的人物面前,讓他觸模患者腫大的淋巴結和胸膛,即可使疾病不藥而愈。這個部分還不小。

如果現在宣布啃一口能治結核,那克拉夫特覺得自己就能受到某西行高僧同等待遇。

當然現在也沒好到哪去,起初他還能接待各類傳染病人,調研各種信息分析共性,兩天後就得戴口罩、穿著有兜帽的袍子進出了。

增大的人流量讓克拉夫特必須拋棄來這里的另一半目的,將絕大部分時間精力消耗在日復一日的評估、穿刺、注氣上。

照靈魂中來自彼世一半的說法,發達地區結核專科個把月都未必收得到數量如此之多、癥狀如此之典型的病人;不發達地區找不出現在他手頭那麼原始的治療方案。

說「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一位帶著全副家當趕來,希望得到治療的患者坐在面前時,沒法跟他說「今天我結核的病人夠了,現在得去問問別的」。

但有時候情況不取決于個人意願。

「你情況比較特殊,沒法用我的方式給你治療。」克拉夫特雙手放在病人胸廓兩側,感受到明顯的摩擦牽扯感。

結核不是一種局限在雙肺內部的疾病,它會向外發展。而開展人工氣胸術的基礎結構,胸膜,就是離肺最近的東西。

胸膜炎癥滲液中的縴維蛋白沉著,就像兩張抹了糖水的皮紙一樣,比較容易吸收的水消失,固體成分殘留凝固,隨著兩層間相對運動粘稠拉絲,形成粗糙的內面。

當把手放在胸壁上,就會感受到這種粗糙摩擦感。在嚴重時,比如這位病人,兩層胸膜甚至會有部分被粘合到了一起,影響呼吸運動。

而這種時候,是不可能往里注氣的。

「可他們說您能治,而且剛才那人」趴在椅背上的患者側著身子,盡力壓低呼吸,能想象到每一次起伏都會對失去活動性的胸膜造成拉扯,引起不可避免的疼痛,除非呼吸停止。

炎癥應該還在持續,強迫其僵硬地保持一個不舒服的側身姿勢,避免引發更劇烈的疼痛。

「很抱歉,結核也有輕重之分,斷一根手指和斷了腿骨還是有根本區別的。」克拉夫特很願意多向他解釋幾句,但即使是跟戴維這樣受過基本醫學教育的人說清人工氣胸的適應癥、禁忌癥都得費好些功夫,多說幾句不能改變什麼,徒增困擾罷了。

他選擇在胸前虛畫了一個圓環,「我的醫術並不足以幫助你緩解病痛,願天父保佑你。」

無需吩咐,庫普熟練地扶起病患,帶他離開房間,順帶從外面叫進下一位。

準備走開時,克拉夫特叫住了他︰「庫普,叫號有外面的人就夠了,你待會來幫戴維醫師拿乙醚瓶子。」

「啊?」

「我?」

兩聲同步率很高的疑問響起,戴維不敢確定地四顧尋找這屋里第二個叫這名字的人。雖然這年頭傳統師徒制在醫學界已經不是主流,但才跟了幾天就能上手別人的獨門技術還是有點不可思議。

「對,看了那麼多天,流程也說過很多遍,就算是根穿刺針也該知道自己該穿哪個肋間隙了。下個病人你們來接。」克拉夫特把手泡進石灰水里,隱約的刺痛在手背皮膚薄弱處滲入。

連日不停的操作讓蒸餾酒供應都開始緊縮,又有不少耗費在了產率不理想的乙醚制取里,繼續拿來洗手似乎已經不太可能了,只好搬出已經丟掉很久的老辦法。

正如計劃的那樣,一個人不可能干完所有事,是時候試著開始教學工作了——絕不是因為人工氣胸術已經得到了一定程度驗證,而他又實在頂不住高強度腦力體力雙重勞動。

「不用擔心,我會看著你們的。」讓出本來就屬于戴維的診室正座,克拉夫特撤到了一邊,愉快坐上觀眾席,「先洗手!」

戴維大腦空白地按訓練得來的條件反射完成了洗手,默念著「視听叩觸」坐上還沒涼的坐墊。庫普則站回了自己熟悉的扈從位,只是這次要保駕護航的對象是手術。

所幸這次的病人十分「標準」,幾乎只需要模彷著幾天來看到最多的操作就能基本了解情況。

庫普略感緊張地回憶著端乙醚瓶到底要什麼手法,沒有找到手穩外的任何要求,這對一個拎頁錘的人來說夠簡單了。

放下心來的扈從關注起戴維斷斷續續的問診。時間、癥狀、性質,一會這一會那的,遠沒有平時旁听克拉夫特那樣的先後連貫、像講故事引導听者理順先後邏輯。

在听到某些前後不搭的問題時,他甚至覺得自己能反應出下個問題該是什麼又不該是什麼。

一個分外狂妄的想法。庫普趕緊把它驅逐到一邊去,跟隨克拉夫特奔波的生活多少讓他對這些結構復雜的學術機構有了個基本概念。

僥幸被從鹽潮區爛泥地撈出來的半路出家扈從,怎麼跟王國最高學府畢業的學士比較?他心虛地看向其他人,生怕閃過的雜念被听見。

而戴維也終于結束了問診,在克拉夫特糾正手法後分步完成體格檢查,並得出「適合施術」結論,接下來就到了「針頭都知道」的環節,得找出穿刺點消毒進針。

病人的營養狀況不錯,理論上是對承受氣胸術有利的,可這同時也意味著他不像第一位病人那樣骨骼分明,皮下有著可觀的厚度。

凝視下的戴維出了一頭汗,手指在胸壁上來回走了兩趟,發覺數出的肋骨序數不一樣。

肯定是哪出錯了,他應該從第二肋起再數一遍。但眾目睽睽下,克拉夫特剛親手教了一遍,怎麼都想不到會出這樣的低級錯誤,越慌越亂。

克拉夫特環抱雙臂,看樣子是想讓他自己順一遍,這讓戴維更慌了。

以熟人對克拉夫特的了解,這里面絕沒有讓人出丑的惡意,只是單純願意給足思考時間。

直到這個困境持續了五六個深呼吸時間,端著乙醚瓶的庫普終于感覺自己忍不住了,分出一只手來在病人胸前兩個小點下大致比劃了一道,朝對方比出「五」。

「第五肋間?」戴維記得克拉夫特介紹這位跟班的時候用的可不是「弟子」。

「沒錯。」庫普確信道,這屬于印象深刻的實用內容,被逼著背誦骨骼時順便提到過,「心尖在這條線上,我有些印象。」

他抬起頭,看到克拉夫特略有驚訝地微微頷首。

剩下流程在密切監護中順利進行,病人清醒後欣喜若狂地道謝,向克拉夫特保證一定會按時復診。

診療繼續著,戴維的操作也逐漸嫻熟。正當他小心地準備著自己的第三次穿刺時,一陣焦急呼喊和勸阻的吵鬧打斷了操作。

不等他呵斥學徒管理不力,克拉夫特已三步並作兩步沖出診室,在人群最密集處,憑蠻力推開了不明所以但一個勁地往里擠的閑雜人員。

僵側著身子的男人被攙扶著,本就蒼白的面孔血色盡失,大汗淋灕,梗直的脖子上血管充盈凸現,某種迅速進展的病痛在他的身體內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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