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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自食其果

不太對勁。之前沒有哨戒尚可理解,但此刻他們站在了能看清窗口干制食物串的距離上,還沒有發現任何一個活人。別說暗哨了,連個明著站在高處放風的都沒有。

這完全背離了他們對異教行事模式的理解。要知道這可是連個走私野渡都能安排伏擊的組織,以這個林中村落的規模,以居住人口估計至少要幾年時間建成,還需要從外界輸入部分不可取代的物資,近乎全封閉的條件是最佳傳教環境。

如迷失在林中的獵人誤入蜃境,一座完整的村落從重重林木背景中跳出,來到面前。

不祥的靜謐沉積在建築間,並在止步的隊伍自覺停下交談後,與林中氛圍相融,凝結為與他們對峙的死寂,伴隨濃烈的被窺視感從四面八方涌來。

極靜的氛圍讓人不敢輕舉妄動,像陷入無形沼澤般禁錮在原地,凝神屏息中只有自己的輕微呼吸和心跳鼓動。

直到有人忍耐不住打出了一個噴嚏,打破了這場僵局。盡管他極力控制,氣流沖出牙關的聲音還是在林中傳出了很遠,遠到在這樣的靜謐中能被村莊里可能存在的人听到。

什麼都沒發生。

眾人紛紛轉向聲源,對捂著嘴一臉惶恐的家伙怒目而視。

不過那種壓抑的感覺的確散去了一部分。或許唯一的解釋是這里根本沒有想象中的埋伏,單純只是那群異教徒拋棄據點離開了?

「抱歉,我突然感覺鼻子有些癢。」肇事者捏著鼻翼,雙手捂嘴試圖阻止生理反應,不過粘膜上的瘙癢感似乎強烈到無法遏制,喉管蠕動著打出第二個噴嚏,將搔撓敏感神經的東西噴出。

「小聲點,我們慢慢進去。」馬丁揮手下令,指揮隊伍向前推進。

「阿……嚏!」

話音未落,又是一聲噴嚏響起。他剛想斥責那個感冒得不是時候的扈從,卻發現這次不是同一個位置。

扭頭看到克拉夫特正掏出一塊黑色方布蒙住口鼻,用繩線系在頸後和後腦。準備的不止一塊,還有多余的順手遞給庫普戴上。

見馬丁看向這邊,他擺擺手表示自己沒有大礙,「鼻子有些不舒服。」

其實不止于此,他感到那種無處不在蕩漾的氛圍不斷地觸動精神,使大腦在這幾天始終處于微醺狀態,有一點生病發燒時的沉重暈乎通感反饋到身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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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剛才,一陣無預兆的鼻咽瘙癢觸發了呼吸道排除異物的反射,還很強烈,好像裹著粉塵的風鑽進鼻孔。

【粉塵】

空曠寂靜的空間,鋪面而來的粉塵氣味,將記憶拉回里弗斯大學夜宴的走廊上,再次站在那扇沒攔住任何東西的門前。

腦海中的蕩漾依然晃動,水波漣漪似的模湖概念在接近此處時,準確來說是那個噴嚏後明晰了些。

他現在覺得它更像……被風吹過的麥田,搖擺著泛起波紋,不過要細短得多,短密地排列在一起,茸毛毯樣地鋪在每一寸能被氣流吹動的地方。

「不太對勁,待會盡量站在能被其他人看到的地方,不要單獨走開。」

克拉夫特拔劍向馬丁靠攏,隨著隊伍推進,庫普在側後方跟隨著他,護住側翼。

攜帶了盾牌的扈從跟隨著騎士走在最前,彎腰將身軀盡可能地藏在盾面後,弩手在樹林邊緣準備對將出現的敵人進行反擊。

離開樹木掩護後,他們開始加速,沖過一小段缺乏掩護的空地,抵達村莊最外圍的一圈建築,翻過籬笆靠上屋牆,抵達了那些能成為射擊孔的小窗死角處,傾听內部活動。

未受過專門應對訓練的普通人面對這樣的架勢多半會手足無措,不知朝哪瞄準,盲目射出箭失或拋下武器逃跑,遑論短兵相接。

然而緊張有序的動作成了一場獨角默劇,沒有一支箭從暗處射出來配合他們的精彩演出。

屋內沒有活動聲響,也不存在緊張喘息,在他們停止活動後,那濃稠的靜謐又自然地包裹上來,村落沉默不言,冷漠地對闖入者不做反應。

巴羅離開扈從的保護,在馬丁出言阻止前,一腳踹開離他最近的門,比一塊木板好不了多少的門扉被整扇地蹬飛出去,砸在塵土滿地的屋內。

引入的陽光在揚塵中現形,光柱照亮坐在桌前的隱約人形物,毫無防備地背對大門。

扈從緊跟而上,條件反射地舉盾投出手斧,而後拔出短劍警戒屋內尚在陰影中的部分。

那個背影無動于衷地等待著投擲物降臨,從肩胛暢通無阻地切入,震碎了一整塊骨骼與軟脆物,沖擊力帶著失衡的椅子倒下,揚起又一蓬飛塵。

「發生什麼了?」誤以為發現抵抗者,馬丁和克拉夫特快步追上。

「咳咳!」巴羅掀開面甲,咳嗽著退出房間,「沒什麼,你們自己看吧。如果都是這樣的話,我猜我們在這沒啥體力活要干了。」

一具長滿鮮艷蘑孤的端坐位「花架」倒在塵埃里,攢簇如冠的光滑菌團上沾滿塵土,肩膀嵌著一把準頭很不錯的飛斧。

「看來你的人挺擅長這個?」馬丁放下長劍,長舒一口氣,他差點以為室內真有什麼套路全新的陷阱,而新東西常常意味著要有試錯代價。

飛塵沉澱下來,那位丟出飛斧的扈從認真地在屋里查看著不大空間里的剩下部分,掩飾自己緊張出手的尷尬。

「快一步總比慢一步好,不過這把斧子就別再用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馬丁阻止了他去再利用那柄大半沒入孤叢的斧子,「你叫什麼名字?」

「布來特,布來特•瑞,巴羅騎士的扈從。」

「很好,布來特,今天你負責守夜。希望夜風能讓你更冷靜點,東西月兌手後可不分敵友。」

虛驚一場,不是什麼大事。考慮到對方是巴羅的人,還有個姓氏,馬丁不打算深究對方一時失誤,只象征性地責令守夜反省,「再開幾間,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別落單。」

「教授,您在看什麼?」

「沒什麼。」克拉夫特搖頭道,從那具坐姿尸體上挪開視線。它的姿勢很有些特別,不是正常靠坐,而是反坐著,雙手趴在椅子背上,像溺水窒息揚起頭,一捧指爪狀菌柄的黃色菌孤從空洞的眼眶和口腔中長出,托起面具似的層疊傘蓋。

因為真菌的生長融合,它完全和椅子長在了一起,以至于倒下後還保持著這個姿態。

端坐位,常見于心衰和慢性阻塞性肺病病人,在呼吸困難時被迫采取的姿勢,以減輕癥狀。

克拉夫特嘗試著還原場景。那時候它正經歷一次發作,很可能在夜間睡眠中憋醒,想坐一會,通過這個無意間發現的姿勢緩解窒息感。

一般來說,這是對的。

但既然在這看到了它,那就是沒有奏效。某個因素在這時候殺死了它,不是呼吸病或心衰,那應該沒有那麼快、還保留著這個姿勢。來不及改變姿態前,把他定格在了窒息中。

「真可怕,我們去看看其它的。」倒說不出安息之類的話,肯定是死得不那麼安寧了。克拉夫特環顧屋中,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掛在牆上的圓環,沒有雙翼。

一間間屋舍被打開,里面是姿態各異的真菌生長基,它們生前的穿著已經消失不見,死後卻都披上了超出人類審美的斑斕外觀,使目睹他們的人在每一具軀殼上都能找到各異的不知可怖還是驚艷的體驗。

詭麗的體驗沖擊著活人的意識,甚至恐懼與驚嘆的邊界,使人在某些時候忽略了它們的本質,恍如走進了一場前所未見的盛大慶典,賓客皆身著羅綺,款式大膽新穎。

也有不少門戶敞開,主人不知所蹤,克拉夫特從巷道間穿過低矮村舍,在直通中心教堂正門的主道上找到了它們。

一條華麗的道路。

先抵達的巴羅和扈從們呆愣在令人目眩的色彩中,宛若玫瑰花窗的彩色玻璃豐富上十倍百倍,擊碎作大小破片融化在地上,又如礦石染料繪制填色的經文從土壤里長出,繪至懸掛正圓符號的教堂石階前。

那些斑斕的人形已經化入旺盛的真菌集群中,分不出是信徒向道路盡頭朝聖,還是結伴前往盛宴。冕狀開放的沉厚菌褶在高處生長,形如有溝回的花冠。

對被震驚的人而言,已非單純的惡心和驚恐所能描述,更恐懼于自己沒有感到這一幕令人作嘔,仿佛這就是理所應當的自然循環,某種可崇拜力量的具現化降臨。

「主啊……」巴羅的劍垂落身側,這位勇敢到有時顯得魯莽的騎士第一次向後退卻。

見過解剖現場的馬丁表現還好些,只是不可置信地愣住了一會,從驚詫中恢復。

「您說的對,教授,沾上這些東西的人遲早吞下自己種的苦果。」他退回巷道,蹭掉鞋子上的菌孤碎末,「既然他們已經自食其果,我們也不該繼續呆在這。」

退卻之意溢于言表。

能理解這樣的想法,場面對正常人而言過于刺激,實際上到這時還沒有失去秩序確實算得上是精銳之師。

「可是……」克拉夫特看了眼教堂。圓環標記固定在似乎是故意保留裂痕的牆面上,那無疑是異教徒村落的核心,說不定里面能找到什麼有用線索來解開疑惑。

然而這實在不是時候,連巴羅和馬丁都心神動搖,其他人恐怕情緒崩潰在即,現在堅持進入多半要出事。

「先退遠扎營吧,順便收集些木柴。」天色漸晚,克拉夫特不覺得這時孤身深入會是個好主意,「如果實在沒有辦法,我們就把這燒干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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