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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逼良為娼

眼下整個涼州亂如被沸水澆灌的蟻穴,思量著家中余財能在中州置辦一座宅院的豪紳貴人紛紛出逃,青槐關外的官道雖談不上人流如織,但陳無雙等人這寥寥兩駕馬車根本不算扎眼,能恰好被愁眉苦臉的少將軍攔截住,也是他避無可避的命數。

事有吉凶難測,所謂命數也有運數和劫數之分。

青槐關內幾乎無人不識的少將軍,此時正臊眉耷拉眼騎在馬背上,盼著看懂他眼色的管家能盡快去關外大營請他親老子回來,斬殺謝逸塵之後更加威名赫赫的司天監觀星樓主屈尊駕臨,臧平攸深感無力應對此等局面,更不敢讓那些遠遠跟在後面的老卒有所動作。

天爺哎,那位不久前騎著毛驢進涼州的,連謝逸塵都說殺就殺了,想要他臧平攸一條小命的話,還不就是吹口氣的事兒?

瞧清楚車廂里那一襲蟒袍上的團龍紋之後,年少慕艾的少將軍連容貌不似凡間人物的墨莉跟小滿都沒敢多看一眼,只在驚得魂不守舍時听陳無雙說,要他找個僻靜安穩的地方說話,這可讓臧平攸真正犯了難。

不管是按官場上的禮節講,還是按江湖上的規矩說,陳無雙既然已經到了自家地面上,勉強可以稱作東道主的臧平攸應該將這兩駕馬車恭迎到府上,備酒設宴聆听賜教,可他知道父親還沒有拿定主意到底如何抉擇,萬一臧家是要投靠那位天策大將軍,把司天監觀星樓主請到府上的舉動,或許會引起郭奉平的不滿。

少將軍生而為人許多年,從未像現在一樣神情復雜過。

更讓他擔心的是,青槐關作為扼住中州、涼州官道咽喉的大周第二關,城中難免混雜著不少效忠于各方勢力的諜子眼線,臧家父子平日里可以揣著明白裝糊涂,但對在自家臥榻之側擺明了裝睡不醒的角色,逢年過節都找個由頭送上銀錢,若是尋常無關緊要的事情,那些人或許還可以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可陳無雙的到來,恐怕多少銀子都堵不住人家的嘴。

消息只要傳到郭奉平耳中,臧家就算還能搭上天策大將軍的船,只怕也會兩生芥蒂。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只好希望剛才自己扯下車廂窗簾時,沒被街上閑人瞧見里面那一襲能在暗室生輝的蟒袍。

其實不僅是他有這種擔心,生怕泄露公子爺行跡的小滿早就重新掛起簾子擋住窗口,光線稍顯昏沉的車廂里,陳無雙微蹙眉頭默默算計,師伯駕鶴仙去的第二日他就斬殺謝逸塵,這樣驚世駭俗的消息必然會不脛而走,只有三師叔坐鎮的司天監很難能抵得住無情天家猜忌,為今之計,只有他挾陣斬謝賊之威盡快回返京都城才好。

如果有人真敢動什麼歪心思,陳無雙不介意在天子腳下拔劍四顧,畢竟這世上有些嘴硬的貨色,就是不見棺材不死心的驢脾氣,既然如此,他可以做個順水人情,送那些人一個埋骨之所,早死早超生,下輩子或許就能記住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的道理。

教書陳無雙是不會的,說到育人的話,他倒是願意孜孜不倦。

大寒跳下車轅,在路旁的攤子上買了幾串紅彤彤的糖葫蘆,掏空果核塞滿棗泥,山果子外面裹著的一層晶瑩糖漿微微泛黃,在柔和日光下尤為好看,遞了幾串進車廂,才張口咬下一顆嚼著,他沒有太多可以發愁的心思和感觸,那一場混戰之後,公子爺說謝逸塵的人頭只能算是利息,老公爺抱憾身死的大仇還有以血還血的機會,他接受了這個說法,只是想念留在楊柳城鐵匠鋪的小核桃。

前面引路的臧平攸盡量壓著坐騎行進速度,饒是馬車里的那位貴人始終沒有出聲催促,小半個時辰之後,他也開始怨恨這座青槐關內的城鎮規模太小,能繞的街巷幾乎都繞了一遍,結果是馬車後面又跟上了兩個人。

一個是這些天沒少拿看相算命哄騙路人銅板的邋遢卦師,另一個是臉上稚氣未月兌的三境劍修。

許家小侯爺當然不肯跟常半仙一起擺攤,他就在整日在城中四處閑逛,倒也跟幾家茶樓酒肆的伙計混了個臉熟,少將軍听管家說,城中已經有人盯上了這只出手極為闊綽的肥羊,只是顧忌他這等年紀身負不俗修為,一時之間模不清底細,才沒有貿然下手。

思來想去,千般無奈之下,臧平攸終于重重嘆了口氣,引著馬車來到正門朝東的將軍府。

本來是盤算著讓馬車從側門悄然進府,可轉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左右都躲不過這一遭,何必因不開中門而惹得陳無雙心懷不滿,索性出聲喝令守衛大開正門,跳下馬來站在一側,恭恭敬敬禮讓馬車進門。

大寒斜著眼嘿聲冷笑,將手里那根光禿禿的竹簽掰斷,故意在將軍府門前一甩馬鞭,趾高氣揚昂然進門,看得臧平攸抿起嘴唇呼吸粗重,確實是敢怒不敢言吶,京都里常說首輔門前七品官,司天監觀星樓主的車夫,就是掄圓胳膊扯他兩個嘴巴子,他也只能陪著笑臉問問對方硌不硌手。

常半仙笑呵呵緊隨第二駕馬車之後,倒是走在最後的許家小侯爺頓住腳步,仰頭看了眼將軍府門楣上掛著的一面「忠義千秋」的牌匾,滿臉不屑撇了撇嘴。

蛤蟆吞天好大口氣,區區一個不入流的正四品雜號將軍,也敢說什麼忠義千秋?

少將軍忍著氣只當看不見,等許佑乾晃著兩條腿走進府中,才趁著指使守衛閉門的時候低聲問了一句父親回府沒有,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後,這位少將軍總算覺得心里踏實了幾分,說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可陳無雙這明擺著是一條要在江湖上興風作浪的惡蛟,臧家著實惹不起。

馬車繞過影壁停下,從前後車廂里探身走出來的人,頓時讓臧平攸剛剛放下的心又懸起來。

讓他訝然變色的倒不是陳無雙身邊兩個女子,而是後面車廂里毫不掩飾自身氣息的一眾修士,生在將門的臧平攸自然遠比江湖上尋常修士有見識,很清楚西河派掌教徐守一所穿的那一襲絳紫道袍意味著什麼,道家式微千年有余,如今放眼十四州,能找出幾個這樣的人物來?

再就是先前沒有引起他注意的另一個車夫,只看一眼,臧平攸心里就突突直跳,那人的眼神冰冷沉靜,他只在父親身邊寥寥幾個曾于北境身經百戰的老卒身上看到過,那是一種漠視人命的嗜血氣息,尤為人。

神色平靜的陳無雙在題著「毅勇傳家」四個字的影壁後面站了片刻,散出神識稍作探查,就知道了臧成德這座宅院是仿著江南蘇州造作,文人雅士府邸的影壁多題寫「詩書濟世」之類,武將門第也就只好毅勇傳家,只可惜正四品的雜號將軍不能父終子及,這或許就是臧成德的一大憾事。

「鎮•••公子與諸位前輩且請後堂正廳稍待,容平攸奉茶敘話,家父適才已經得信回府,想來正在等候公子大駕。」

臧成德平日不在府上,迎來送往的事情多是這位行事頗有法度的少將軍處置,這幾句話說得執禮甚恭,連抱著黑貓的老道士都不禁悄然點頭,暗地里細細看了幾眼臧平攸的面相,嘴角扯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常半仙嘿笑著湊上前,拿肩膀拱了拱徐守一,低聲道︰「怎麼,看出什麼門道來,不妨與老夫印證印證?」

徐守一瞥了眼他手里寫著一個斗大「命」字的幌子,訝然失笑道︰「常兄這是手頭不寬裕?若是不嫌棄的話,貧道倒是還能拿出個百八十兩銀子,要二錢利息,倒不用寫借據。」

邋遢老頭一把扯住興沖沖就要上前跟陳無雙搭話的許佑乾,怒道︰「放屁!瞧見沒有,老夫與這位財神爺乃是過了命的交情,休說百八十兩,就是買下你那西河派也不是難事!二錢利息,你這牛鼻子比京都城里開賭坊的還黑心些!」

陳無雙對常半仙的秉性早就見怪不怪,懶得理會他跟徐守一斗嘴,糖葫蘆里夾著的棗泥餡餅讓他感覺嘴里發膩,欣然點頭道︰「就依少將軍所言,先去喝兩碗茶,再與令尊敘話也不遲。」

按理說,司天監觀星樓主登門造訪,深感蓬蓽生輝的臧成德該在門前恭候才對,可陳無雙畢竟沒有承襲鎮國公的爵位,區區一個越秀縣子,論品秩至多相當于正六品,臧成德在正廳等候雖說有托大之嫌,倒也說得過去。

只不過,宅子正廳周圍有近百甲士潛伏的事情,瞞不過陳無雙的神識,之所以沒有點破,是因為那幾十人就算出身于撥雲營,一擁而上也頂不住黑虎凶性發作,他倒想看看,這位素未謀面的青槐關守將,有沒有真敢摔杯為令的膽氣。

佔地近四十畝的將軍府,算是青槐關首屈一指的豪奢宅院,不知妙手匠人從何處引來一溪清澈活水,在四面青磚壘就的院牆中匯成一大一小兩個相通的淺塘,幾座木亭有高有低錯落而致,兩塘相連處跨著一拱三洞木橋,只是相比于鎮國公府渾然天成的景致,未免就多了些刻意雕鑿。

陳無雙對臧成德此人所知不多。

當年郭奉平卸任雍州都督,知道自己的心月復十有八九不會被接任的謝逸塵善待重用,沒少花心思安置麾下故舊,臧成德憑累累軍功由兵部、吏部評定官升一品,不吝銀錢的幾番運作下,做了這統領五千兵馬的守將。

當時這座小小關隘看似平靜的水面下,其實盤踞著數方堪稱地頭蛇的勢力,有唯一位七品劍修馬首是瞻的幫派,也有仗著根深蒂固橫行霸道的豪紳,好在沒有能倚上京都權臣做靠山的人物,臧成德先是整肅五千不堪一用的守軍,趁著有不少因傷退役的北境邊軍老卒慕名來投,很快就把麾下兵士經營成唯命是從的鐵板一塊。

有如驅臂使的兵力在手,接下來的事情就易如反掌了,短短半年功夫,臧成德就以數十人頭齊掛高桿的方式威懾人心,輕松把幾條不服氣的地頭蛇都收拾成搖尾乞憐的喪家之犬,這位奉旨鎮守青槐關的正四品將軍,就成了往後二十年來唯一的一條地頭蛇。

有好些年,刀不染血的臧成德都沒體會到今日這般如臨大敵的緊張感。

接到管家急匆匆報來的口信,他才知道先前看見的兩駕馬車里,坐著的竟然就是日前一劍蕩開涼州半數陰雲的陳無雙,迅速帶心月復親衛趕回府上,于正廳外埋伏下八十余名武藝精熟的悍卒,倒不是真存了要謀害觀星樓主的心思,他沒有這等膽氣,也沒有這等本事。

知道這番在四境高人看來形同兒戲的布置瞞不過陳無雙,他無非就是想借此讓那年輕觀星樓主知道,臧家是將門,不是隨手就可以拿捏的小門小戶,即便陳無雙蠻不講理非逼著臧家投誠司天監,也得開個讓他滿意的價碼才行。

常半仙跟老道士徐守一嬉笑怒罵的爭執聲,倒讓臧平攸不必再故意高聲笑談來提醒臧成德,這位頗有不怒自威氣度的將軍手按腰刀站起身,走到正廳門前相迎,那一襲放在京都城都很是扎眼的團龍蟒袍,讓他雙眼一眯,之前听說過陳無雙年歲不大,可見面之後才知道,新任觀星樓主竟然如此年輕!

陳無雙一馬當先走過木橋,甚至饒有興致地駐足听臧平攸介紹將軍府景致的寓意,故意讓臧成德等在正廳門前,你不來迎我,就索性晾你一晾,想殺公子爺的銳氣,憑你一個四品武將,還他娘的不太夠格。

不知為何,陳無雙突然想起那位從五品的兵部職方清吏司員外郎,論官餃品秩的話,曾要將他攔在宮外的蕭靜嵐更不夠格,但人家終究是十一品凌虛境的 赫劍修,放在江湖上,地位是不如司天監第一高手陳仲平,不如駐仙山掌門真人白行樸,可畢竟有自傲自重的本錢。

你臧成德有什麼?

放在司天監陳家眼里,整個臧家也不過是無根浮萍。

邋遢老頭仍在拽著徐守一的衣袖滿嘴胡說八道,老道士心疼絳紫道袍被他髒兮兮的手抹上污漬,又怕生拉硬拽會撕爛衣袖,皺著眉把拂塵收起來,去掰常半仙的手指,「常兄,你且松手,松手,我等上門是客,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常半仙嘿聲一笑,松開手卻一把攬住老道士的肩頭,低聲道︰「你也瞧出來了?」

徐守一無奈搖頭苦笑,盡力壓低聲音,「那姓臧的小子福緣不淺,從面相上看,命里該當有貴人相助。」

常半仙玩味笑道︰「誰是貴人?」

徐守一沒好氣瞥了他一眼,「難不成還能是你?」

常半仙看向陳無雙的背影,撇嘴嘀咕道︰「休要胡說,老夫堂堂十一品卦師,可做不來逼良為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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