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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無處飲馬

一支連座下馬匹身上都披著鐵甲的精銳騎兵,整整八百騎,逢城不入遇鎮不停,由東南向西北在涼州暢通無阻的驛路上掀起漫天黃土,錚錚鐵蹄踏碎午後燥熱的安靜,為首的是個眼底生臥蠶的雄偉男子,身子前傾微微起伏,手里斜提著一桿長槍,腰間還挎著一柄大周制式長刀,寒鐵鎖子甲泛著陣陣幽光,頭頂銅盔上插了一支白色長羽,其後所有人幾乎都如此裝扮。

長槍通體烏黑,唯有槍尖一點白,燦若寒星。

這桿多年未曾飲血的長槍名為啟明,是韓放歌祖輩幾代傳下來的兵刃,雖說一寸長一寸強,但江湖上從來少見槍修,這與大周王朝太平了一千三百余年有關,天下唯有北境雍州常年有戰事,可惜抵御漠北妖族靠的是那道被文人士子稱為固若金湯的城牆,騎兵根本沒有用武之地,這才讓死戰不退的撥雲營成名。

各門各派的劍修幾乎佔據了江湖七成,其余者多是修刀,像青州韓家這樣世代傳承槍術的修士世家或者宗門屈指可數,因此韓放歌很清楚要想名揚天下,得著眼于軍伍,好在到他這一代,韓家總算等來了縱馬沙場的機會。

只可惜這支讓韓放歌熱血沸騰到意籌志滿的精銳騎兵不屬于即將崛起的韓家,而是屬于天策大將軍掌控,或許是深諳兵法的大將軍知道自己從各州調來的三十余萬大軍,絕非謝逸塵那久經戰陣磨礪的五十萬邊軍對手,三番兩次跟京都要回來的銀子,有半數花在了騎兵身上,即便如此,也才勉強湊出來五六萬可堪一用的,對外詐稱十萬虎狼鐵騎。

到達涼州多日卻一直沒等來立功機會的韓放歌還以為大將軍信不過他們青州兵,時間一長,最開始的滿腔不忿就慢慢變成了設身處地的理解,換了是誰來統率倉促聚成一股的三州駐軍,都不可能對這些相互看著不順眼的貨色完全信任,郭奉平從先帝在位時就有名將之譽,韓放歌以為,在直面謝賊之前拿出來一兩個月時間先熟悉自家兵力是應有之意,知己知彼才百戰不殆。

首輔楊公早就有過中肯評價,在雍州任都督也好,回京升任樞密副使也好,郭奉平最大的本事不是得勝,而是不殆。

韓放歌耐著性子一等就等到現在,听說謝逸塵臨時抱佛腳,眼楮一眨不眨花出去八千萬兩銀子要跟涼州大漠馬幫買馬,卻被那位有蘇慕仙做靠山的幫主馬三狠狠擺了一道,別說馬匹,謝賊親自帶著撥雲營去大漠邊緣等著牽馬回營,卻連一根馬毛都沒有見著。

如此一來,謝逸塵心性再沉穩也難免怒火中燒,可惜邊軍之中九成九是步卒,想去茫茫大漠里找人家馬幫頭領要個說法很不現實,又不甘心就此吃了啞巴虧,只好把無處發泄的一腔恨意轉而殃及池魚,先奪了涼州,再回過頭好好跟馬三算一算這筆賬。

在一州之地稍有兵馬動靜就瞞不過耳聰目明的斥候,郭奉平得知謝逸塵先頭指派四五萬人兵出清涼山時,在帥帳中哈哈大笑,隨即一連下了數道軍令,第一道就是讓渴求建功立業一震青州韓家聲威的韓放歌,率八百精銳騎兵斜出飲馬川,前去打探敵軍動向,必要時候可以仗著騎兵馬快挑釁誘敵。

涼州與雍州以清涼山為界,越過清涼山南下數十里就是文人詩詞中經常提及的井水城,井水城再往南,往東可縱兵順著古河道直取溱川城,往南則可以沉兵深入涼州月復地,無論如何,只要謝逸塵沒辦法橫穿無邊大漠,就唯有先拿下那座井水城,才有考慮下一步如何如何的可能。

郭奉平不愧是兵法大家,他之後的幾道軍令,就是調動麾下兵力朝井水城之南的一大片平原分路集結,意圖在這里阻擋住叛軍腳步,這其中的原因很簡單,哪怕是撥雲營這樣的驍勇邊軍,步卒在騎兵面前終歸有不可彌補的劣勢,而真正能發揮騎兵長處的,當然要在來去如風的平原上。

韓放歌的任務很簡單,如果謝逸塵沒有在他這八百騎到達之前一鼓作氣佔據井水城,那就迅速搶佔有利地形,不停騷擾拿騎兵無計可施的邊軍,想辦法以疑兵之計拖延到大將軍布置下十面埋伏;如果井水城已經失守,就放棄阻攔,轉而引誘邊軍南下,而不是任由他們向東攻佔溱川城。

涼州境內雖有一條澎湃大河蜿蜒貫通東西,但卻自古缺水,所以很多城池的名字都跟水有關,所謂兵貴神速,韓放歌所率領的八百騎循著驛道奔襲了整整一天一夜,又是盛夏酷熱時節,就算訓練有素的悍卒能咬牙堅持住,座下馬匹也吃不住體力持續消耗。

騎兵都是愛惜馬匹之人,身上攜帶的兩個水囊里,倒有一半多是喂了坐騎,饒是這般,韓放歌也發覺坐騎奔跑速度越來越慢,無奈之下,只好吁停馬匹散出靈識四處查探,可沒在附近找到任何水源,不禁皺起眉頭,伸手叫來懷里揣著行軍圖的傳令兵,要來圖文仔細查看。

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距離井水城還有千余里之遙,且行軍圖上只標注了大河以及支流,對小湖、溪流這類可以飲馬休整的水源完全忽略不提,這讓習慣了青州地界隨處可見流水的韓放歌心下連連叫苦,意氣風發領兵出飲馬川之前,可沒想過會落到這樣的尷尬境地。

耳邊盡是馬匹聲嘶力竭的粗重喘息,望梅止渴的法子能激勵軍士,缺水的馬匹可不吃這一套。

韓放歌拿手擋在額前仰天看了眼狗日的太陽,盡管他是四境修士,也沒法子在這種萬里無雲的天氣以自身修為引來一場及時雨,恨恨在心底咒罵了兩聲,再次低下頭仔細查看行軍圖,期冀著能在圖上找到哪怕一丁點代表水源的淺青色。

正束手無策時,前面忽然傳來一陣輕快馬蹄聲,韓放歌頓時警惕起來,他們所走的這條乃是不準商隊和百姓行走的驛道,迎面而來的人要麼是傳遞緊要消息的斥候,要麼就是江湖上那些目無法紀的游俠兒,不用放出靈識查探,就已經看見騎在馬上的是個女子。

韓放歌最先看到的是那匹頗為神駿的棗紅馬,四肢修長有力且長鬃似火,馬蹄落地清脆有聲,顯然是天下騎兵都夢寐以求的涼州烈馬,頃刻間到了近處,馬背上的女子輕紗覆面看不清容貌如何,但胸前的洶涌大浪幾乎要墜斷只堪盈盈一握的縴細腰肢,單論身段之婀娜,當為韓放歌有生三十年來僅見。

那女子看見他身後的數百騎兵非但不驚訝,反而像是極為欣喜般直沖過來,察覺到她身上有修士氣息而且修為似乎不弱,韓放歌眼神中的欣賞之色登時收斂起七八成,將手放在背後悄然做了個戒備手勢,一言不發準備靜觀其變。

甚至心中還有些冷笑,如果那女子不懷好意,縱然是五境高人,在他手里這桿啟明槍下也討不了好去,何況還有枕戈達旦的八百騎兵?

棗紅馬越來越近,離著韓放歌不過兩丈遠時那女子猛然一拽韁繩,馬匹瞬間由全力奔襲止住去勢前蹄騰空,人立而起一聲長嘶。

這一手御馬的本事,登時換來一眾騎兵情不自禁的喝彩,連韓放歌眼神也是一變。

那女子絲毫不慌,等著坐騎雙蹄落地,看出韓放歌就是這支騎兵的首領,媚眼如絲上下打量幾眼,忽然輕聲一笑,「將軍可是在找水源?」

此前在青州,韓放歌從未見過如此媚骨天成的女子,還以為只有江南蘇州能有這樣的姑娘,一顰一笑動人心魄,偏偏又沒有半點輕佻風塵韻味,與座下迅疾如風的烈馬形成極為強烈的對比,禁不住一陣恍然失神,片刻之後才想起身在何處,暗道這女子修為明顯不弱,絕非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閨女,花朵越是好看,恐怕就越是有毒。

這個念頭一出,韓放歌很快就冷靜下來,卻沒從那女子身上看出任何端倪,甚至連對方是個劍修還是刀修都拿不準,冷聲問道︰「你是何人?為何敢在驛道上縱馬?」

畢竟是領兵的將軍,這一聲冷冰冰的質問極有威勢。

那女子好像的確有些被嚇到,伸手輕輕拍了拍胸脯壓驚,嬌嗔道︰「將軍這是什麼話,怎麼世上有路還不許人走?我就是涼州人,見將軍麾下壯士的馬匹都耐不住酷熱,好心想要跟你說說附近哪里有水源,還惹來將軍訓斥了,也罷,懶得多管閑事,我還急著要去飲馬川找人。」

話音剛落,女子就輕聲一哼,作勢拽著韁繩要催馬與這一支騎兵擦身而過。

韓放歌一听飲馬川三個字,心里先是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任由她就此離去,直到那嬌媚女子的馬蹄聲漸漸變小,真順著驛道跟他背道而馳,韓放歌才出聲急促交代傳令兵,「快去,把那姑娘追回來,就說我先前無禮,想當面跟她賠罪,再不濟也要問出來附近哪里有水源。」

傳令兵忙不迭調轉馬頭,盡全力催持馬匹去追,可那女子的棗紅馬速度實在太快,追出去三四里反倒越來越遠,無奈之下只好揚聲大喊,直喊得嗓子快要冒了煙,那女子才像是剛听見身後的聲音一樣緩緩停下,等傳令兵追上來,轉頭沒好氣道︰「做什麼,你家將軍還講不講道理了?」

這名騎兵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在大將軍麾下的三十余萬大軍中沒多少斤兩,自然不敢對眼前女子有半點非分之想,低頭喘了幾口粗氣,才拱手道︰「姑娘莫怪,我家將軍別無他意,是覺著方才錯怪了姑娘多有失禮,這才讓我來請姑娘回去,他好當面賠罪。」

女子輕啐一口,歪頭冷笑道︰「小女子可當不起你家將軍賠罪,恐怕是回過味來,想著問一問水源在哪里才對。不怕告訴你,驛路上輕易見不著人,沒有我們涼州本地人指點,你們的馬匹都渴死了也找不到喝水的地方,等著下雨就是了,我看這天氣,再有半個多月興許會下一場。」

見這位姑娘一口就點破了韓放歌的心思,傳令兵當下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索性認準死理道︰「請姑娘跟我回去一趟,感激不盡!」

女子沉默了五六息時間,忽然嘆了一口氣,拍著自己座下馬匹的頭頸,柔聲道︰「罷了,我這人最是見不得生靈受苦,你家將軍蠻橫無理不知好歹,總跟那幾百匹無辜的馬兒沒關系,走吧,看在你追了這麼遠的份上,我帶你們去找水源就是了。」

說罷利落掉轉馬頭,舍下傳令兵又往回飛奔,不多時就到了韓放歌面前,揶揄笑道︰「將軍,小女子本想著換條路走,這可是你讓人喚我回來的,要是再怪我走你家的驛路,就太過不講理了吧?」

韓放歌別過臉去不接話頭,收起行軍圖問道︰「姑娘要去飲馬川找誰?」

女子稍一猶豫,一雙好像無時無刻都含情脈脈的眼楮掃過韓放歌身上甲冑,似有所悟道︰「天下涼州騎兵最甲,將軍這些人的馬匹卻都不像是涼州馬•••那我倒是能放心告訴將軍,我要去飲馬川找天策大將軍郭奉平。」

韓放歌暗道果然不出所料,從她提到飲馬川時就猜測興許是要找大將軍,追問道︰「我看姑娘應該是江湖上的修士,多問一句,找大將軍所為何事?」

女子摘下面紗,露出一副極美的容貌,巧笑嫣然道︰「我敢說,將軍敢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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